兽童————幻影莉[上]

作者:幻影莉[上]  录入:12-23

那是愤怒?
还是伤心?
或者是,一种不甘心的恼恨?
也许什么都不是,只是看不惯那么卑微的事情,所以男人在生气--因为他并不是保姆!

"下来!你给我下来!"有力的手,捉住那细瘦的手臂,用拖的、用拉的,把那受惊的魂灵从那弱小的身体里生拉活拽地扯出来!
"不要!不!你不是十三!我要等十三来救我!你这混蛋!滚开!哪里的家伙!不要碰我!十三--十三--!!"踢着、打着、叫着、吼着、咬着......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能动用起来的反抗!他像是已经完全分不清自己在哪里,只能一个劲地挣扎着,争取着,在最后一刻,可以保持住自己那卑劣的尊严!

"你疯了!"男人终于断言了!说出了那个字,像揭开了一道疤!
"你才是!"细瘦苍白如爪的手,死死抓住床橼,拼命摇头着,惊恐的大眼睛,已经没有昔日的神采流转。
"去--!"男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一种怒极反笑的残酷,他将他瘦小的身子突然撑开,抱起那瘦骨嶙峋的腰,猛地一提,突然将他从床上‘剥'了下来!
"不想下床的话,就不要每到晚上便偷偷跑出来!"那火热尖锐的热风,在苍白的脖子间呼啸,那是男人怒吼时的气息,灼热而刺痛!像是在说一个可笑而癫狂的疯子,而不是在说他,于是,赶紧慌乱地尖叫指正:"你说谁?!你说谁?!"

"就说你!好好看看自己--花无命!你是花无命!你以为你自己是谁?!荡妇?婊子?!小相公?!你都不是!--你是花无命!看清楚!自己把自己看清楚!"突然把他扯到桌子前,一掌摔开那茶壶,破碎的瓷器瓦片里,炸开一蓬水花,在地上漫开,成为一面形状不整的镜子--男人把腰身埋低,逼迫着那单薄的身体俯视着这面‘镜子',瞪着那镜子中不认识的脸--苍白似鬼,眼若铜铃,张开无血色的嘴唇呼吸着,瑟瑟哆嗦!

"呀--少爷你......"翠玉的声音尖锐,引来男人一声斥责:"滚出去!"
刚刚冲进来的小女孩,立刻逃到那双野兽般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嘶哑的呼吸与愤怒的哮叫。趴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滩水渍里的身影,他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眼泪......会流出来......

那是自己。
不敢去看的那个人,是自己。
他害怕认识的那个人,居然就是自己。
被男人骑在身上,居然会快乐地摇尾......那个淫乱的人......正是自己。
眼泪滴下去了,破坏了那面‘镜子',再也看不见了,那个‘自己',再也看不见了!

"我坏掉了......十三...我已经坏掉了......"哆嗦着,从身体里呻吟出来的,那么快乐、那么淫荡的声音--原来,只是这么几个字而已!是的,他看不见,但他知道,他坏掉了!不止是身体,还有魂魄!整个被腐蚀,坏掉了!回不到那个理想中还无暇的自己!
"我从来没觉得你完美过!"冷冰冰的声音,那么低沉。像一块摔碎了的玉,狠狠刺进心里,却颤抖着很痛快的痛!
"我以为我不是那样的......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自己是什么呢?
或者......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看清楚过自己?
现在的这个人,或者,才是比较接近真实的那个花无命?不清楚了,不清楚了,他看不真切了。
"为什么那么卑微呢?喜欢我......让你觉得是件很卑劣的事吗?所以你很害怕?揭开了心里的欲望......你觉得可耻?"依旧是那么冷的声音,浸润到身体里时,却是异常的温暖。那声音里,也许还是有些忧伤的,但那似乎太浅了,从头到尾,十三未曾表现过受伤害。他似乎永远不会为伤痛哭泣,对他来说,生命与生活的挣扎,似乎就是不断地流血、痊愈。
所以他坦然,对待那些伤痕时,他显得骄傲。因为那是走过的痕迹,有了伤痕,便证明他还活着,没有任何人,会去计较死亡的伤口是否会痊愈--只有活着的时候,才会有伤痕愈合的那种等待!

玉碎了,不可能补起来。但人是活的,与玉不同。
他的肢体突然变得柔软,像一种柔韧有力的藤蔓,悄悄地覆盖衍生,缠绕住那受伤的身躯--
"接受我,如果让你感觉跟以前那样难堪......那么,你可以喊停,机会只有一次。"声音,是很温柔的。因为他的温柔那么少,所以当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来聆听时,无命突然感到自己骨子里蔓延起一股异样陌生的酥麻。他寻找着那温柔的源泉,缓缓闭上已经疲惫很久的眼帘,下一刻里,他只记得自己徜徉在那安稳的怀中,而忘却了去看,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里,燃烧起怎样沸腾的、愤怒的、仇恨的......火焰......

他的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突然被人摔碎了。
这样的恨,足够他一生记恨。他知道,任何人都可以忘记,就他不会!
因为他习惯记恨了!从小到大,针尖那么一点大的仇恨,他都会牢记!任何人,只要敢侵犯到他的领地,即使天涯海角,他也要讨回来!
他会讨回来的......
因为他会一直记得......
相连
"开了开了......三六一点、小--"摇色子的庄家一举掀起色盅,里面的花色引来遗篇扼腕的叹息和间杂其中的惊喜的声音。
三教九流、声色犬马,一水城的很多地方,都可以赌博,原本人的赌性,就不是靠地方所决定的。
喜欢赌大,可以去[福禄寿]的一楼,那里有最公正的庄家,还有最漂亮的彩女,不仅让你赢得高兴,同样可以让你输得痛快!
喜欢赌小,可以到某条小巷子里去解决,赌场暗桩,狭窄的小巷子里多的是,这里没有大爷,有的是平常人家的儿子,与没有家人的刀子。
再下贱一点,就在街头上也同样有人聚赌,贩夫走卒车前马后,闲来无事也喜欢玩两把,图的是今天的痛快,明天的绝望!
不管赌大赌小,赌徒的气质都是一样的!不管高级低级,赌博的手段都是一样!不管赌输赌赢,赌徒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赢赢赢!今天可以输得剥裤子,但明天一定要赢回来!
所以他很喜欢这种气氛。
一无所有而孤注一掷,是人在绝望夹缝中,最后一丝拼搏的力量!他很喜欢。
因为,每个赌徒都是困兽,每个赌徒都是英雄!
他们不断地把自己最后一点筹码交出来,而永远不会发觉,不管自己是输是赢,真正的赢家--永远是庄家,而不是自己!
所以说,赌徒是英雄!
应该说他们比英雄更无私!英雄喜欢牺牲奉献,但至少还是为了值得他牺牲奉献的人!而赌徒则是把自己最后的东西拿来拯救那些根本不需要被拯救的人,肥了庄家,饿了自己--简直就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最佳注解!

穿过幽静狭窄的小巷子,走到一扇挂着布帘子的门前。
掀起陈旧的蓝布帘子,高亢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赌桌前人头攒动,每张脸孔上都布满了赤裸裸的欲望,走到其中一间桌子上,一身黑色绸衣的年轻男子丢出一锭足足有二十两的银子,压‘大'!
此举引起众人的惊叹!
像这样的小地方,大多是朝不保夕的江湖混混聚首之地。很少看到出手如此阔绰,更少看到,会有如此不识时务的赌徒!
庄家抬眼一看,突然精神一振,点头哈腰道:"哟!这不是十三少么!?"
众人的脸色立刻跟着变化!谁都知道这个称呼意味着什么,不由得硬是挪开写空间,让修长的男子可以站到里面来。
"生意不错嘛!"十三微笑着,指向色盅:"快开呀!难得玩一把,我等着呢!"
"托福托福!不过...十三少,今天小人这桌,已经连开二十一把小了,您押大,会不会......"庄家有些犹豫。他自问没本事在十三少面前耍手段,但若十三赢了的话,他也难以交代。
"开啊!我赌这次开大!"十三笑得很闲适,漆黑的眼眸里荧光流转,盯着庄家,不置可否。
"这......那小的开了!"一咬牙,只好凭借上天了!今天连开二十几把小,其中大部分是是他做的手脚,但现在可不行了!从小在这种地方长大的十三少,什么手段没见过,他小小一个不入流的老千,哪敢出手?
一口气掀起色盅,出人意料的事竟然发生了!三颗色子竟然完全重合在一起成宝塔状--"三个六!聚宝塔!?十三少好厉害啊!!"庄家抖着手拈开上面的两颗色子,果真是三个六,大!
他完全没做手脚,十三少也抄着双手任他摇色,却一口气开出极难遇见的‘聚宝塔'!这似乎......是......
"十三少!您真是鸿运当头!"连忙附和着,庄家把十三的本金与赌台上所有的散碎银两全都推到十三的面前!
旁人一脸晦气,十三却依旧是那种清淡的笑容,他摇摇头,悠然地转身道:"拿去打酒喝吧!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自己的运气,一直会那么好。"

转身走出这间小赌场,十三靠在小巷子那破败的围墙边,似乎在等着什么,又似乎在看着什么,黝黑的目光微微流转,突然在墙角下一片方寸之地停留,轻轻俯下身,他蹲了下来,煞有介事地看着,破败的墙角下,那一方自由自在的天地。

午后阳光的阴影下,污秽的墙角边,正开出一朵小花,很平常的那种野花,粉嫩的鹅黄色花瓣,细小,也没有芳香。花朵下面,还有一行排成一列的蚂蚁,匆忙而缓慢地行进着,好像在忙着搬家一样。

"要下雨了么?不会吧,现在刚到春天,天很干呢!"他微笑着,像是在和那群忙碌的蝼蚁对话似的,就在这时,一片不协调的阴影突然罩在他的头顶上空,他头也不抬,脸上那种温柔而孩子气的神情也并没有消退,只淡然地问:"来了?"
"刚到。"阴影处发出一个恭敬的声音。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出来?"依旧观察着蚂蚁与小花,十三完全没打算去看对方的脸。
"不知道,现在风声正紧,小的也很惊慌,不知道是......"
"不会不知道吧?我要问你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声音依旧很悠然,但十三眼里的光芒,却已经不再温柔了。只是他依旧在笑,笑得残酷,笑得冰冷,让那片影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那决不是小的干的!"影子突然低声道,声音拉得很紧,里头有一丝紧张的颤抖。
"那我该问谁呢?你告诉好吗?"突然站起来,修长的身形在摇曳的阳光下拉长,形成一道妖冶的弧光!漆黑的绸料衣衫在阳光的反射下,闪耀出一片白光,俯视着面前矮小的身影,十三微笑着抬起右手,拍了拍那人的脸颊。
"真的不知道!小的真不明白!那地方为什么会被人发现!"突然跪了下来,矮小身影一脸决绝的坚持!
"我知道......"十三轻声笑着,淡然地道:"一个人,谎话说多了总会厌烦的,时不时的,也希望别人听听他的真话......只是我希望,听你说真话的那个人......是我。"
"小的知道!小的也在暗查,只能肯定说......那天小的按照您的吩咐,去照看那人时,也许被跟踪了......"
"你是说,有人在利用我生事了?!"冥黑的眼眸里锐光一闪,向来松弛的嗓音,终于开始出现紧绷的前兆!
"小的不敢!请给小的多些时间,小的自会明白!此事本来机密,小的也不敢相信自己身边有内鬼!"
看那影子的神色忠直,十三突然冷冷一哂,弹了弹修长有力的手指,静静地道:"......知道吗?我们是在赌博。这一辈子,我们都站在赌桌上!不过,夜路走多终遇鬼,运气再好的赌徒,也会有输光裤子的时候!"
"小的明白!"
"呵呵......真的明白吗?"他轻笑着,靠在围墙墙根下,被阳光晒得温暖的墙面,散发出一股生涩的气息。他仰望着头上那方狭窄的天空,一片莹莹的蓝色,清澈,而美丽,却又是那么狭小......
"......小六啊...我们如果只想赢的话,那就得做一辈子的庄家。因为,只有庄家,任何时候都不会输......而庄家最忌讳的,就是手脚不干净......一旦被人抓住了手脚......我们就会比赌徒输得更才惨......"

那个瘦小的影子,在他面前,悄悄地淡去了。轻轻松开自己一只抄在胸前的双手,微微摊开,掌心里,竟已经出现五个手指头的淤青,那是自己用力握紧手心,而制造出来的痕迹。
刚才那一刻里,自己到底会有多愤怒呢?
又或者,自己一点怒火也没有,所以才会那么冷静,没有把满腔的郁闷,发泄到另一个人身上?所以对方全身而退,而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摇摇头,他施施然迈开长腿,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朝花家走去。

回到红梅小馆前,他去了趟暖阁。在那里,不仅多了个诸葛云,还照旧多了个重九,抱着冷冷的笑,十三很想明白,这个小孩到底会跟自己叫板到什么时候?
清客诸葛云依然是一壶在手,品着小酒,做个蚌嘴先生。重九也照样是铁板一张,站在花老爷子身后,像个门神。惟有看到十三进来时,他的那大眼睛里,放射出灼热的火焰--那是一种挑战强者的狂热,十三很熟悉,所以,他淡然得很。
与花错说话是件很费神的事,因为老年人喜欢猜谜语,估计是清闲的时间太多的关系!所以,当花错说起段非这个人时,十三不得不有些在意了!

"什么?他?不会吧!"挑眉一笑,十三差点笑出声来。"老爷子,大少爷身上的刀伤总共有多少处,您不会不记得吧!"
"不多不少十六刀!我怎么不知道!"好像十三所讥笑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花错老眼一眯,沉声道:"别给我闹小脾气!这个段非有多少能耐,你也很清楚!我不是嫌你没能耐,而是稀罕人才!"
"老吉祥的事没平,难得老爷子还有闲情招募贤良。"嗤笑着,十三把轻佻的目光投向重九,突然道:"重九兄,看到了吗?老爷子就喜欢身边人才济济呢!您还能在老爷子身边站多久,我很好奇啊!"
"十三!你今天话很多啊!"花错一脸不快:"重九是我一手带大,你也是我一手带大!自家兄弟间争个什么?!有这个时间,不如去看看无命!打小你们俩交情就好,别给我放在一边晾着!"
"是么?我们交情好么?!"十三嬉笑起来,修长的身躯像一张质地优良的软弓,拉着美妙的弧线,象征着绝对的力量。
"无命那是一回事,诸葛先生还要跟你说另一回事,你都给我记着--"花错一副爱子之深、责之心切的表情。
这时候,诸葛云才晕陶陶地清着喉咙道:"十三少,是这么回事。老爷子的眼线回来,告诉了老爷子一些有趣的事情。"
"多有趣?"十三这才有些兴趣。
"半年前,[铜钱串]的老大冯百川,患了点小恙。"
"多小的恙?"
"他看上了一个叫练芙蓉的歌伎。"话到这里,得了什么‘恙',是男人都会明白了。
"练芙蓉?!"十三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女人不是老吉祥里的头牌么?!"
老吉祥一消失,里头一干人等也全都人间蒸发!这练芙蓉,如今也行踪成谜!
"是啊!这就怪了!一个让自己染上脏东西的女人,怎么会让她做自己店里的头牌呢?就算会,冯百川这人的脾气也不会!十三少您懂了么?!"诸葛云道。

"先生的意思是说,老吉祥不是[铜钱串]的?"十三狡黠地笑道。
"绝对不会是!丁四海这人我清楚,胆小怕事,他如果想依附[铜钱串],并不是没可能!但他绝对不敢提刀子对准[折枝堂]!就跟有的男人,嫖别人老婆他敢,杀别人老公却不敢是一个道理!丁四海是个小人,知道远水不救近火,得罪[折枝堂],自己比死还难看!那么......十三少您再想想,现在这世上,还有谁,敢顶着[铜钱串]的把戏,把[折枝堂]玩得团团转呢?!"诸葛云眼中掠过一丝精明的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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