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策————某某

一、典默
　　很久以来，我一直爱着尹天鸿。世人眼中，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教主。可我心里，他还是当年那个空山练剑的俊逸少年。
　　那一日，我无意中闯入山谷，看到碧草、红花、溪流，也看到苍茫剑气中他纵横如龙的身影。
　　他似乎听到我的声音，忽然一侧头。漫天洵丽花雨，也没有他寒星般的眼睛夺人神魄。
　　那么美那么动人，便是无情，也已经打动了我。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我的心，便只好取笑他的剑术，激得他和我动手。
　　后来他输了，眼中的烈火越发让我动心，于是笑着对他说："你要是不服气，我们明年再比划一次。"
　　他恶狠狠地笑，样子活象一个光华熠熠的魔鬼，然后答应了。
　　尹天鸿，如果不能让你爱我，那么我就作你最大的敌人，逼得你不能不记住我。
　　可是，请你不要用带着烈焰的眼睛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会以为，你也对我有心。
　　春去秋来，我和尹天鸿不知道做了多少年的对头。
　　他成了亲，妻子是天下绝色的冰谷公主白绣缦，然后有了儿子，一个玉雪般的孩童。但他每年还是依约到空山中和我比武。
　　那是--属于我们分享的秘密，两个男子汉的约定。
　　二、虎策
　　世人都很羡慕我，因为我有一个威震八表的父亲，一个绝色无双的母亲。我自己的武功也很不错，风流倜傥、雄姿英发，魔教少主的威风，谁不害怕？在他们眼中，我得到了天上地下诸神诸魔的祝福，简直就是最幸运的人。
　　可他们不知道，幸运和幸福是两回事，幸运和快乐......也是两回事。
　　自从我十七岁那年起，我不知道甚么是快乐了。
　　那真是可笑而混乱的一年。
　　从小，父亲忙于江湖征战，寂寞的母亲只能以教我读书下棋为乐。其实我性格好动，不好此道。但我喜欢母亲芬芳温柔的怀抱，所以肯安安静静呆在她身边，有时陪着她对弈一整天。
　　她极沉默，喜欢对着夕阳余晖发呆，想着她莫名的心事。只有下棋的时候会多一些灵动的气息，我喜欢她那时候的眼神，看着有些生机。
　　大一点之后，我便经常和父亲一起杀伐江湖，很少和母亲见面了。江湖纷扰，但我一直不能忘记她在夕阳下沉静苍茫的眼神，每次回去，我总记得为她带一些礼物，有时候是一只玉镯，有时候是一幅字画。我喜欢看到她温柔快乐的眼神。
　　不知是哪一天，我看着浓密树冠下深深纠缠着的一对青年男女，忽然潮热起来，心里泛过模糊的影像--我的母亲，清雅沉默的冰谷公主。
　　我一下子明白了，原来--我一直爱的人，就是我的母亲。
　　世界就此坍塌，我知道这是一种罪，但我不能自己。
　　于是我只好奔波江湖，用更多的血腥征战抹去母亲沉默美丽的脸。
　　父亲对我的勇猛好战非常满意，神情也越来越亲密，可我无法面对他。
　　有一天，父亲忽然对我说："虎策，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命运之门，就此轰然而开。
　　三、典默
　　我早知道尹天鸿有个儿子，甚至远远看到过那孩子几次。但我没想到，尹天鸿会把他带来见我。
　　这是我们比武之约的第十七年，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提前来到晨雾中的山谷等待着他。溪流中清波潺潺，我便洗了洗手和脸，看到水面上的人影。以前很多人说我英俊，我倒不大觉得，现在看来，也有点老了，鬓角微带斑驳。尹天鸿倒是一直那么好看，相貌俊美得飞扬跋扈，锋利的眼神，威武的举止。我越来越迷恋他，大概要不能自拔了。
　　就这样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吧？
　　他坐拥天下，可他始终赢不了我，偏偏他又好胜无比，于是只好硬生生把我记在心里。
　　他想起我的时候，是不是在咬牙切齿呢？那么红润动人的嘴，真想亲一下。
　　水面上似乎出现他的模样，我迟疑着伸出手，想轻轻抚摸一下，却只是翻起一串水珠。
　　难道，他永远只能是水中的幻象么？我有些茫然。
　　身后传来脚步，有些杂乱，似乎不止一个人。我回过头去。
　　尹天鸿带着一个高挑俊秀的少年一起来了。少年眉目清秀，神情锋利明决，看着有点像尹天鸿，但没有他那么重的霸气，倒是多一些冰冷叛逆的意思。
　　他握着少年的手，微笑着对我说："曲兄，这是犬子。我想让他也来看看曲兄的武功。"
　　口气平淡，可我听出了一丝亲密爱怜，那甚至不该是对儿子的口气。他向来利剑般的眼神，看着那少年的时候，变得带着春山的温柔。
　　一个可怕的想法令我震惊了，我沉默地垂下眼，心头似乎有烈焰在燃烧，镇定了一下情绪，沉声道："动手吧。"
　　--我本担心你不能忍受有男人爱慕你，便一直不曾对你名扬。想不到......你不爱我倒也罢了，你竟然迷恋自己的儿子，原来......我不是输给冰谷公主，而是输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尹天鸿，你想让你儿子看我们比武，趁机偷师是么？我便在他面前让你输得一败涂地，让你再也抬不起头来！
　　四、虎策
　　大概，我的世界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彻底改变。
　　英雄一世的父亲，恶战一天之后，被那个神秘的曲先生打得惨败。那个高傲英俊的黑衣男子最后用剑抵着父亲的心口，对我微笑："小家伙，你不是要看我的武功么？这可看清楚了？"
　　父亲屈辱而愤怒地咆哮："典默，士可杀不可辱，你不妨杀了我。我儿子以后自然会为我报仇！"
　　曲默若有所思地叹息："是啊......我不妨杀了你......"他的眼中，似有甚么阴郁的东西在静静烧灼着他的灵魂，忽然剑尖微微一动，就要下手。我心胆欲裂，连忙冲上去阻拦。
　　我虽然武功很不错，比起这种绝世高手还是不够看。他很快制服了我，捏着我的肩膀，逼迫我凑近了他，忽然低下头，慢慢亲吻着我的嘴。我一时震惊得忘记了反应，等我回过神来，看到他正在对着父亲微笑："以后我们比武，不要带外人来。否则，这就是教训！"
　　父亲阴沉地看着他，就好像一只被激怒的猎豹，忽然笑了："好。"
　　于是曲默放了我们。
　　出了山谷，我偶一回头，看到曲默还在原地，静静看着我们。黑衣的身影显得邪恶傲慢，却又带着些凄凉。
　　我忽然明白了他的心。
　　他一直爱着父亲吧？所以这样的绝代高手，甘心默默无闻，只是静静等待着每年一次的比武。他甚至不愿意任何人闯入这个山谷，只因这是他和父亲共有的秘密比武之地。
　　我虽然恨他今日的荒唐作为，巴不得杀了他，这时却忍不住有些可怜他。一阵心惊，这个奇怪的念头立刻被我赶出脑海。
　　正在出神，听到父亲阴沉愤怒的声音："虎策，传令天魔十八令各路令主，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曲默！"
　　我点了点头："遵命，爹。"
　　父亲忽然说："虎策，过来。"伸出大袖，用力擦拭我的嘴。他的动作有些粗鲁，修长的手掌微微颤抖，我明白他心头的屈辱愤怒，默不做声。
　　其实，我根本忘记了那个亲吻是甚么滋味，当时太震惊，甚么都来不及反应。
　　不过，对于骄傲骁勇的父亲而言，这样的奇耻大辱，那是无法忍受的。
　　他喃喃说："对不起，虎策，让你受这样的委屈。"大手痉挛地不住擦拭着我的嘴，我觉得大概被他擦破皮了，也只好不做声。但他的手掌慢慢灼热起来，嘶声说："虎策。"用力的擦拭也变得有些轻柔暧昧。
　　我心头一寒，隐约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东西。
　　怪不得曲默对我的出现如此愤怒......我忍不住为这个古怪念头打了个寒战，仓促中大声道："爹，我们回去再说吧。离家这么久，娘一定等急了！"
　　他的手一阵颤抖，不做声，苍白的脸忽然涨红，然后变得更加苍白。
　　过一会，他淡淡地笑一笑："是啊。她一定等急了。"
　　五、曲默
　　我一个月内接连遇到十七次阻击，杀了百余人，这是以前从未有过之事。
　　想必我在山谷中比武时的轻薄行径终于激怒了尹天鸿。他以前过招输给我，总是一笑了之。这次却精英尽出，似乎不惜一切代价想杀死我。
　　他向来懂得省时度势，比武的落败就算让他不舒服，可他知道我不会危及他的天下，不肯为我多花力气。这次一反常态，是为了那少年吧？
　　尹天鸿不是个多情的人，否则也做不了江湖霸主。可我没想到，居然是他的儿子得到了他的心。
　　那颗金石一样坚硬、金石一样高贵的心，就这样被一个孩子夺了去么？让我如何甘心情愿？
　　我对一拨又一拨的阻杀付之一笑，毫不留情处置所有阻拦我的人。遇神杀神，遇鬼斩鬼。
　　尹天鸿，既然你选择了和我翻脸为仇，那么我一定要折服你。
　　我独战魔教的事迹很快轰动大江南北。有时路过那些乡下场镇，也可以听到衰老的说书先生拉着胡琴唱颂我的传说。
　　我听了只是笑一笑。那个红尘中快意恩仇的侠客，并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倾慕尹天鸿的平凡人。
　　我武功比他强，可我拿他办法不多。他不爱我，我能怎么样？
　　其实，很想杀了他，但我知道事后一定会后悔。于是只好继续忍耐。
　　天魔十八路令主几乎被我杀得丢盔卸甲，本来我再狠一点，说不定可以让魔教土崩瓦解。但我停手了。
　　我不希望剪断尹天鸿雄飞的羽翼。他若失去魔教，所有的雄武狂傲，只怕都会坍塌，那就不是尹天鸿了。虽然他令我生气，但我只喜欢他野心勃勃、英气激扬的样子。
　　只是，他这次做得如此激烈，我得给他一点教训才成。
　　既然他对自己儿子有奇怪的心思，那么我怎么对他，也不算过分吧？
　　尹天鸿，咱们又要见面了。以后，也许我再不用枯等一年才见你一次。
　　我秘密潜入魔教。
　　六、虎策
　　自从那次山谷之战后，父亲对我的态度有了隐约的变化。
　　我心头有数，越来越担心这个可怕的假设变成事实。也许，我体内疯狂的血液真是来自父亲，我迷恋母亲，他却......迷恋我。但我知道约束自己，他却分明视天下人的青白眼为无物。
　　教中各大令主似乎发现了我父子二人的异常，议论纷纷。我的侍童小心翼翼地把他听到的流言蜚语告诉我。我听了不做声。
　　其实，我不在乎身败名裂，但我不想让母亲伤心。
　　她是那么清静美丽的女子，无论是我对她的情孽，还是父亲对我的情孽，都会伤害她，不能让她知道。
　　我的母亲，是秀雅孱弱的花，我只盼为她抵挡漫天风雨，又怎能令她不快？
　　或者我应该放下一切，一走了之。
　　可我舍不得她。母亲寂寞多年，只有在我陪她对弈的时候才有淡淡微笑。我若走得无影无踪，她失去唯一的儿子，不知道怎么伤心？我若走后忍不住回来看她，只怕立刻被精明的父亲抓到，反而越发狼狈。
　　如何是好？
　　我苦思冥想很久，一横心，决定趁着这次天魔十八路令主恶战曲默、教中空虚的机会，想办法废了父亲。以后，他不用作争霸江湖的美梦，只需要陪着母亲下棋就好。
　　其实，我但愿陪她对弈那个人是我，可惜命中注定我没这个资格。所以，父亲，我这次一定要打败你，你亏欠母亲那么多，我再不容你伤害她的心。
　　我开始秘密联络看中的几位重要令主，并对他们许下种种升迁赏赐的承诺。他们起初有些害怕，慢慢被我说服："家父派你们恶战曲默，那是各位功高震主，是以家父用了借刀杀人之计。各位都是我教的大功臣，就此死在曲默之手，何等可惜。所以在下宁可冒天下悠悠骂名，出头劝家父退位。这也是为各位的身家性命着想。"
　　我的话其实并非毫无破绽，但曲默那把威震四方的利剑实在有用，他们全都听了我的。我们约定初十教中早朝之机，大家合力，一举擒拿父亲。
　　这个计划本来不错，可惜我们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几大令主与我合力，也不是父亲的对手。他亲手斩下了叛徒们的头颅，用为首的宋令主的头骨做成酒碗，逼我喝酒。
　　我想呕吐，他却只是冷笑："虎策，你知道造反，算是有野心的好孩子，我很喜欢啊。"说着捧起骨碗喝了一大口，过来撬开我的嘴，硬生生往里面灌酒。
　　我被点了穴道，无法挣扎，只好狠狠咬了他的嘴唇一下。却被他趁机牢牢占据了口腔，腥甜的血水和香醇的酒液一起灌落我的咽喉。他手上一使劲，让我只能无力地张开嘴，任凭他胡来。他灵活的舌头不住吸吮着我的唇舌，令我狼狈不堪。
　　我眼角余光看到侍从惊讶恐惧的目光，心头屈辱无限。父亲刚一放手，我便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头。他闪电般制住我，沉沉一笑："想咬舌自尽？好啊，你不是不放心你母亲么，你死后，我便让她到地下陪你。"
　　我不禁一震，狠狠瞪着他。父子二人沉默地对抗着，过一会，我无法忍耐他凶狠贪婪的目光，只好转开眼睛。
　　他冷笑一下："虎策，你是我的儿子，我们......本是一样的人。你想甚么，我会不知道么？"
　　天，我那个最可耻的秘密，对母亲悖乱的爱，原来父亲早就看在眼中！母亲呢？她......是不是也知道？我在他们心中，是怎样一个小丑？
　　刹那间，我的牙齿格格发抖，血液冲上脑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父亲似乎猜到我的心思，淡淡一笑："你放心，她不知道。你乖乖的，我便不和她为难。否则......"他笑着捧起骨碗，又喝了一大口酒，碗沿的鲜血让他的嘴唇越发艳丽如火，看着就像一个诱惑人心的恶魔。
　　我盯了他良久，说："好。"静静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他笑着亲了亲我，也不管身边还有侍卫，一把撕裂了我的衣服。
　　一阵强烈的屈辱和恐惧涌上心头，我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七、曲默
　　我潜入魔教，意外发现到处飘拂着素色的轻纱，似乎有甚么重要人物身亡。
　　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抓了个剑手拷问。
　　他虽然倔强，挡不过我的分筋错骨重手，断断续续说了。
　　"教主不知如何狂性大发，竟然对自己儿子不轨。本来这事还瞒着夫人，后来不知是谁漏了风，夫人赶到公子居住的翼硫阁，本来公子都没有反抗教主了，一看到夫人，忽然面色大变，一下子如痴如狂，竟然想杀了教主。教主大怒，反而杀了夫人。后来只许外头说夫人是病故，还是为她举丧厚葬。少爷自那一日之后就疯了，有时候像个小孩子，有时候又狂魔一般凶悍。教主也不在乎，只是把他废了武功、困在翼硫阁中，每日欢好。如今教中人人自危，可又都怕了教主，不敢作甚么。"
　　我问明翼硫阁的方向，把那剑手扔到假山后面，自己寻了过去。
　　尹天鸿正好翼硫阁，笨手笨脚地喂儿子吃东西。
　　上次看到尹虎策，他还是个精明强悍的英武少年，现在却大大变了样。眼中锐利的光褪去，甜甜笑着，神情和七岁小儿没甚么两样。他甚至对着尹天鸿撒娇："虎儿不想吃东西，想要爹爹抱！"
　　我看得一阵发寒，尹天鸿却若无其事，当真抱着他，尹虎策便笑嘻嘻对着他的脸一阵乱亲，尹天鸿居然默不做声，神情慢慢迷醉起来，说："虎策......"温柔地抚摸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