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毕竟是作业啊————残夜

第一章
又来了，我又感到身后那种像要把人刺穿似的烫人视线。
我无奈地望向视线的来源。
康凯，他从来都不懂得掩饰一下自己对我的不满。
我到底做了什么呀！我就不明白，他干嘛从见到我的第一天起就给我脸色看。
我的青筋根根颤动，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下面，就请获得全国数学竞赛一等奖的黎诘同学上台发表获奖感言！"
随后而来的掌声把我的思绪拉回，是了，现在是颁奖礼，没必要去理那小子。
我整了整情绪，微笑着大步走向讲台。
一路上，无数只手伸过来与我握手，其中，有校长的，也有市长的。
多可悲，我只看到他们的手，他们长什么样，全都不记得。
老实说，这世上能让我记住样子的人，真的找不出几个。
为什么？因为他们不值得我去记住。
他们只会拼命叫我"天才"，这种称谓对我毫无意义。而且那种眼睛长在自己身上却只会看到别人的家伙，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了，我有必要去记得他吗？
在别人眼里，我无可厚非是个优秀的孩子。头脑一级棒，懂礼貌，尊敬师长，孝敬父母，对同学热情......没有一样不受到称赞。
难道我就那么完美吗？哼，我的确IQ180以上，我的确很感激我的父母，但其他的，我只不过是照着爸妈教我的去做罢了。
如果这样都被骗，那就不要怪我看不起你们了。
* * * *
"黎诘，老师有话想跟你商量一下。"典礼结束后，班主任找到我，小心翼翼地说。
"好啊，什么事？"我笑，但只有皮在动。
"是这样的，学校6月17号要举行全校男子足球赛，你知道，我们班刚好就十一个男生，但是偏偏......"她不安地看向我，像是窥视我的反应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怎么搞的，她跟别人讲话时可不是这个样子。
"偏偏什么？"拜托，你是老师哎，跟学生讲话那么紧张干什么。
"康凯他......他说他不参加。"
康凯！又是康凯！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作为班长，你能不能......"
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去说服他。
拷！她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康凯是什么情况，还要我去做这种事。
"行，我去找他。"
我想拒绝，但却可悲的条件反射。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这一答应，就改变了我的一生。
* * * *
第二章
去找康凯，就意味着要跟他搞好关系。
不就是要我像欺骗所有那些自认为了解我的人那样，
再去欺骗一个不了解我的人，让他变成一个"自认为了解我的人"吗？
这种事我从小就在做了，不然也不敢自称"人见人爱"。
为什么要举行什么足球赛，
为什么我们班就十一个男生，
为什么我们班里会有一个康凯。
看来冥冥中早就注定好我们之间要有所瓜葛了。
＊　　＊　　＊　　＊
"康凯，"我晃了晃趴在桌上睡觉的康凯，露出和善的笑容，"要不要一起去踢球试试看？"
他不情愿的抬起头，表现得很不爽。
"你踢我就不踢。"他明劈的说。
好眼神，够拽。
"那不行，"我还是笑，"班级足球赛就要十一个人参加，你入队，我倒不踢了，找你还有什么意思。"
"那就不用找我了。"那小子看也不看我一眼的倒下去继续睡。
什么态度......
我可以明显感觉到我的脸部肌肉在抽搐。
但我更明显的感受到投射在我们身上的几十道目光。
发脾气的兆头立刻被我藏到背后。
"为什么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呢？"我忽然装出受伤的样子，就像韩剧里所有善良过头的女主角一样。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但凡事总得有个原因啊，有什么不满的就说出来，我改就是了。班里的事可不能开玩笑。"我真佩服自己，在说这句话时又是百分之百的认真表情。
"......"
他拿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之后，
"你很烦。"
这小子就是有那种让空气都凝结起来的本事。
找吵架吗？不要太小看Ｌ我了。
"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不过你知道现在的情况，十一个男同学全都要上场，而你就是那十一个同学中的一员，你是，我也是，我们都是。"
我不会吵的，我不笨，吵了就永远也别想找到拉你入队的理由了。
"我不是你们的一员。"
"你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来的自信。
他嗖的站起来，皱着眉瞪我，"不是！"
"我会让你是！"
这次先露出挑衅眼神的是我。
又来了，又是那种‘跟你有话说不通'而又看扁你的眼神。
"哼，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
"我的本事？"我笑的要多天真无邪有多天真无邪，"没看到过围在球场边为我加油的女孩子吗？还是说你怕被我抢风头才不愿意和我一起踢？"
我最懂得的就是怎么挑起人家的斗志。
"你......"他越发的咬牙切齿，鹰般锐利的眼神带来无穷的压迫感。
"是吧，有种的话就证明给我看你比我强啊。"我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语调说。
言下之意就是和我踢一次看看，不是说‘不打不相识'么。
虽然激将法不是我所喜欢的，但对眼前的人也还是可以用一下。
没想到，有些人的反应会比较激烈。
"黎诘！"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我的整个人都因他的大力道而往前倒去，"你以为你我怕你是不是！别以为每个人都捧你，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他紧握的拳头抡起在半空中，
要被打了吗？我爸都没舍得打过我。
我怕痛，却可悲的连怎么抵抗都不知道。
该死，我不想承认，但我确实在怕。
我认命的咬紧了牙‘恭候'铁拳‘大驾光临'。
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他咬着牙缓缓放下拳头，我看到的是一个男人拼命压抑自己愤怒时才有的表情。
我知道他不甘心。也知道他不是不敢打，而是不能打。
虽然我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我居然发现自己开始有点欣赏他了，因为他够男人，因为他是第一个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
我也第一次萌发了想跟别人做朋友的念头。
* * * *
"康凯......"我正想说‘其实我们可以做朋友'，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打断。
"康凯，你看你正在做什么！快放开黎诘！"班主任冲过来，想也不想就用自己的肉拳往康凯身上砸去。那表情像极了拼命想从怪物嘴里解救自己幼儿的母鸡，虽然我实在不应该把一个一心为我好的人比喻成那么令人喷饭的可笑形象，但我认为我必须对自己所描述的东西‘负责'。
康凯带着不屑的神情缓缓松开抓住我领子的手。
我这才发现他的手指全都丧失了血色，看那指头上泛起的白色就知道刚才他抓得有多么用力。
他这么恨我吗？还是我说的那些话真有那么严重？
我的心头一阵缩紧，"老师，......"
其实刚才是我故意挑衅在先，是我侮辱了一个男人的尊严，错在我。
我想这么对老师说，可康凯却不给我讲话的机会。
"懦夫！"
我听到他对我说。
他以为我要向老师告状吗？他以为我要向老师寻求保护吗？
错了，康凯，我没有你想象中的懦弱，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小人。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快高考了，不好好学习还打人，打谁不好，偏要打黎诘，啊？告诉你，你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跟你没完......你要是有黎诘的一半......"
又是那一套，老爱把我捧得天那么高，也不管我是不是喜欢被这么捧着。
康凯投来的不屑的视线让我对班主任的说教愈发反感，因为那似乎让我在康凯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抓起椅子上的书包砰地往背上一甩，带着满腔的不满跨出教室。
不就是因为我学习比较好吗，不就是因为我考中名牌大学后她脸上添光、荷包添钞吗，这样的对我好有什么值得让我珍惜的。
"黎诘......"
"我不舒服，我要早退。"我冷冷的答道。
既然她要特殊对我，那我就把这种特殊贯彻到底。
* * * *
第三章
那次事件已经过去三天了，但它还是在我脑里盘旋不去。
想起来，那似乎是我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自己有脾气的一面呢。
吓到了吧，同学们还有老师，因为平时的黎诘总是那么笑容可鞠。
可是知道吗？我却是第一次感到那么满足和轻松。
我确实是压抑的太久，也伪装的太久了。
现在看来，被激将的人不是康凯，而是我呢。
* * * *
放学后，我紧拽着张手绘地图穿梭于大街小巷之间，苦苦找寻图上标绘的地方。
我一定要找康凯谈谈，不但要弄清他不爽我的原因，还要当面消除误会，谢谢他没有把我特殊对待，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然后再劝他加入我们的足球队--我不会忘记这个使命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将会是一个能够推心置腹和值得交一辈子的朋友。
看着吧，不管我们之间隔着的那层冰有多么厚，我都会用我的执着融化它。
太阳是那么热辣，大地被烤得发出炽热的白光，刺眼的让人两眼直冒金光。
温度之高，让我有种自己的身体与周围的空气混合成了一体的错觉。
更可恶的是，居然连一丝能够吹走我满身满脸的汗的风都没有。
我受不了的不断扯着胸前被汗湿的衣服，以期能因此而稍微好受些。
过高的气温让路上行人稀少，突然一个农村妇女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她推着车，她推着车上坡，她推着一辆满载蔬果的三轮车上坡。
我实在不忍心看她推车的样子。
她是那么瘦弱，为了推动沉重的车子，她双手曲在胸前两侧扶住车把，胸口夸张的向前挺出，两腿吃力的向后瞪地，整个身体就像是斜插在路面上的一根筷子。
她试着向前迈步，咬紧牙，慢慢的抬起右脚，好的，车子动了一些。
但她的努力很快就化为泡影，巨大的重力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把她连车一起拽下陡坡。
车子在缓缓退后，妇女的脸也逐渐变得紫红，她在用力，但完全没有用。
她迈出的右脚抬得越来越高了，眼看整个人就要被下滑的车子带倒。
我急忙跑上去，双手一伸，牢牢顶住车尾。
很好，车没有再下滑了。但我的双手却在承受着前所未有的重量。
光是在后面推着，我的腰就像快要断掉了似的，这么重的车，一个女人要怎么应付啊。
我不由得对前面的女人产生了一种我从未给过任何人的崇高敬意。
* * * *
经过两个人的努力，我们终于让车子翻过那座陡坡。
身上滴落的汗水不是用‘汗流浃背'就可以形容的，
我不停的喘气，甚至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真是谢谢你，小兄弟。"那妇女说不出的感动，一脸感激的对我说。
"小意思。"我边喘边笑边摆手，还不停的用手抓着衣服扇风。
"瞧你，都累成这样了......"妇女心疼的抚上我弓着的后背，帮我顺顺气，然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儿子以前也这么帮我推车......可他忙啊，准备高考了，我不让他来帮我......没想到我已经老到连车都推不动了......"
我被她的话弄得有点心里发酸，
"别这么说呀，大婶，"我强迫自己展露出开朗的笑容，"您还硬朗得很呢，搞不好您的力气比我都大，而且将来您儿子读大学了，找份好工作，您就可以享福啦。"
"嘿哟，嘴真是甜，让人喜欢的紧啊。哪像我那闷头儿子，整天绷着张脸，没把人吓的。"她也笑起来，心花怒放，满是皱纹的额头也整个舒展开来，"我呀，也就指望我儿子啦。"
看到她的笑，我也莫名的一阵轻松。
忽然体会到，原来让别人开心，自己也会同样开心的。
"对了，刚才您说您儿子要高考了，我也是呐，他在哪里读书？搞不好我们是同学哦。"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知道儿子是她的骄傲，说起儿子她就特别兴奋、特别高兴，所以我尽量让她多高兴一点。
"他呀，在华中，"她转脸向我，微笑而又期待的说，"康凯，认识吗？康凯。"
康凯......吗，
我心头一颤，表情瞬间僵硬。
世上真会有这么巧的事的......
妇人看我脸色不大对劲，担心的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再次露出开朗的笑容，"康凯啊，我认识哦。"
"真的啊！"妇女眼里立刻散发出惊喜的光芒。
"恩，我们认识，而且......"我下定了决心的补充道，"朋友，我们是朋友来的"。
* * * *
天色渐渐的变得橘红，路上能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少。
我帮康凯的母亲一路推着车回家，越走眼里看到的楼房就越是残旧。
天，又是一个高难度的陡坡！
这一路到底要过多少个坡啊，我不住的在心里哀号。
我真怀疑如果没有碰到我，阿姨是否真的能够顺利把车推回家。
我正叹气，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妈，"
我赶紧抬起头，
斜坡上夕阳下是一脸酷相的康凯。
"......你......？！"看到从车后出现的我的脑袋，康凯许久才吐得出这一个字，还满脸的错愕。
"是我，"我露出调皮的笑容，完全不理会他不善的态度。
"阿凯啊，你这位朋友真是好，一路帮阿妈推车回来，要不是他，阿妈怕是回不来了。"阿姨笑眯眯的看着我说，还不忘叮嘱康凯，"你可记得要好好谢谢人家呀。"
"知道了。"康凯面无表情的答道，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他随后绕到我旁边，伸手扶住车尾，加入推车的行列。
我这才突然发现，他是知道这座坡特别陡，所以特意在这里等母亲回来的。
多好、多孝顺的一个儿子！
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 * * *
三个人的话，很容易就翻过了陡坡。
热情过头的阿姨硬是要我到他们家去坐坐，
看到康凯那怪怪的表情，我忍笑忍得好辛苦。
不欢迎我吗？可我今天的目的地正好就是你家啊。
康凯家在一栋残旧楼房的一楼，室内摆设很简单，都是些过了时的旧家具，可能是因为一楼比较潮湿和缺少日照的关系，一些床脚和桌脚的周围都散布着淡绿色的霉点。
这样的环境让我觉得有点背脊发凉，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阿姨的热情冲淡。
"阿凯，你怎么不好好招待朋友呀，"阿姨搬出一大堆的水果，香蕉、苹果，什么都有。
"别客气，尽量多吃点，"她笑着边说边帮我剥香蕉，"看人家长的这么眉清目秀，这么白，阿凯你怎么就长的跟炭似的。"
喂......阿姨啊，我又不是女孩子，赞我白干什么。
我无奈，苦笑着接受。
康凯却撇过脸去，赌气的说："反正我就是炭头一个。"
样子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