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缤纷飞舞,如梦似幻。
在飘逸的烟雨中,在巍峨的城门外,一个衣白如雪的年轻人缓缓撑开手中竹伞。
好像没有人守城门啊,凝神静听,耳边隐隐传来了牌九声和嘻笑吵闹声。
他展颜一笑,看来安逸的生活已经让他们忘记了太多的事情呢!
他足不沾地的飘进城门,直到看见那用青砖铺就的光亮路面,才终于放心的用脚踩下去。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在耳边瞬间响起,他惊呼一声,想向旁边走开几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丝织长袍上那星星点点的黑色污渍,他不由痛苦的蹙起了眉头。
此人太过无礼!杀了他?
不行,如果为了这样的小事杀人,一定会被师傅骂的!
得罪了我,就是大事,既然是大事,那我杀了他应该也没有关系的!
等到他终于在杀与不杀这二者间想清楚的时候,张目四顾,周围早已是各式各样穿梭于雨中的普通人们,而他眼中那骑马的恶徒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前后左右都找不到要找的人,他不由困惑的挠了挠头,然却终于释然的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方丝帕将袍上污渍轻轻擦拭干净;接着身形微微一动,那道修长美丽的身影已轻盈的融入这缤纷绚丽的烟雨之中。
抬头看了看这家酒楼金灿灿的大字招牌,再仔细的将『醉仙居』那三个斗大的字确认了老半天,他终于抬腿小心翼翼的迈了进去。
当看到角落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不由呻吟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影奴!」
他欢呼着以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扑了上去。
被他抱住的人由于受到惊吓刺激,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全部咽下,结果被呛的大咳起来。
「呜呜......好难找喔!我几乎找遍了这城里的所有酒楼,终于......终于在这儿找到你了!」
影奴无奈的转过身来,「熏少爷,这家可是金陵城里最大的酒楼,你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应该很容易就能找过来的啊!」
瞅了瞅他的身后没有其他仆从跟随,他的脸不由微微一黑,「剑奴呢?莫非这次你是一个人跑出来的么?」
成功扯下影奴的半边衣袖拭干脸上泪痕,然后再非常大声的擤了擤鼻涕,最后心满意足的坐到影奴对面,笑眯眯的拿起一双竹筷,「嗯嗯,赶了好半天路,肚子都快饿扁了,我要马上开动了喔!」
杀人的眼光静静扫视全场一遍,其余看热闹的普通群众立即低头作拼命扒饭状。
看到对面的人也在埋头拼命,影奴不由莞尔一笑,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竟不自觉的溢满了宠溺,原来只是这样远远看着,也会觉得幸福啊!
「少爷,这个......是禁吃食品!」缓缓将一碟绿豆糕拖到一边,影奴无奈的叹了口气。
看熏这吃相,怕是好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吧,伊藤忍到底在搞什么?竟然会放心让熏一个人跑出来!
「咳咳......」熏突然低下头拼命捶胸,下一秒手又向咽喉掐去。
「怎么了?熏少爷!」影奴飞身上前,担心的搂住熏痛苦扭动的身体。
「被鱼刺卡住了!咳咳......」熏咳的满面通红,双眉亦痛苦的抖动起来。
「老板,上醋!」
老板马上以最快的速度端上一碗黑不溜秋的醋来。
「我不要!」熏将最最讨厌的醋一把推开,扭头继续拼命挣扎。
「我加一点蜂蜜好不好?乖,不喝的话,鱼刺咽下不去的!」影奴柔声哄劝。
「好,不过你要答应我,喝完之后让我吃芙蓉金丝糕、椰蓉酥、蜜云枣丁,呃呃,还有......」刚才还委顿不堪的熏突然一下子就恢复了生机。
影奴黑着脸极度麻木的听着那一长串根本就没可能记得住的甜点名称,这些好像都是熏平时被禁止食用的糕点啊,如果万一被忍知道......
看到熏将一整瓶蜂蜜悉数倒进那碗醋中的时候,影奴的脸色不由又黑了几分,喝这么多蜂蜜......他是故意的!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说话要算数喔,我......我喝了!」两眼泪汪汪将这碗黑糊糊的粘稠液体飞快吞下。
「熏......少爷!」 熏的动作快的来不及阻止,影奴长叹一声,无力的垂下双臂。
拈起一块芙蓉金丝糕,熏的眼睛里漾满了满足的笑意,「嘻嘻,影奴,这边的情况应该都打听清楚了吧?」
「嗯,差不多!这儿有一张王府所有建筑物的具体分布图!」
影奴从怀里掏出一张用朱笔和蓝笔勾画的羊皮纸,伸手递到熏的面前。
「那用朱笔圈起来的三处地方,就是金陵王今晚的可能落脚之所!」
看着用蓝笔划去的六处地方,熏不由大感兴趣,「这小子比他老哥还怕死啊,竟然有九个窝,你能把范围缩小成这样,真的很不容易呢!嗯,奖你一块芙蓉糕,来,张嘴......」
影奴皱了皱眉,看着那块已经被熏咬了一小口的芙蓉金丝糕,踌躇着要不要接受他的好意!
「你居然嫌脏!我......我......」熏的眼睛里开始雨雾迷蒙。
影奴苦笑一声,心有不甘的张开了嘴巴!
唉,想想还是算了吧,在这个人的面前,自己连所有的自尊都可以抛弃,如果现在还在意那小小的一点洁癖,传出去岂非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影奴真乖!」熏笑眯眯的看着影奴将那半块芙蓉金丝糕咽下去,很随意的将背后飘逸的长发挽了一个松松的结。
「今晚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熏少爷,熏......熏......你......你竟然......」
影奴两眼迷茫的委身倒地。
「你能告诉我他的藏身之所就很好了,让你看到最亲近的人死去,我不忍心!」
轻轻抱起影奴的身子,熏缓缓掀开布帘走出了这家酒楼,而他的身后,已经没有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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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陵残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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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王府。
一名衣着朴素的青衣妇人端坐在大堂之上,冷冷的看着跪在身前的白衣男子。
「翔儿,听说你昨晚又是一夜未归啊?告诉娘亲,你昨晚究竟去哪儿了?」
朱翔有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头垂的更低。
「怎么了?不敢说是不是?那好,娘就暂时先扣去你下个月一半的零花钱!哼,没了银子,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去天香楼泡妞!」
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青衣妇人愤然拂袖离去。
一个书僮模样的人在门外探头探脑的直瞅着主母走的看不见人影,才敢放心大胆的走上前来,「主子,夫人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朱翔哀怨的抬起头,「惨啊......咱家下个月的零花钱又飞了一半!」
灰衣书僮同情的瞥了朱翔一眼,「主子啊,你不如把事情的真相和夫人说清楚吧?」
「不行,打死我也不会说!」朱翔没好气的看了那小书僮一眼,「你脑袋是不是坏掉了?我说我在自己家里迷路了,你说我娘亲那么精明,她会相信我的话么?再说了,我在她眼里一向就不如大哥,这回,她更加可以找着理由来鄙视我了!」
可是......在自己家里居然还会迷路......这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书僮一脸瘪笑着看向朱翔,「表少爷刚才托人来传话,说是让主子现在去他那儿一趟呢!」
「表哥......」朱翔惊喜的瞪大双眼,「他怎么突然愿意见我了呢?」
小竹子嗫嚅着说道:「听扫地的丫鬟们说,夫人昨晚好像去过表少爷那儿一趟......」
哼!又是我娘亲?
朱翔那原本兴奋到发光的小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凭着以往的惨痛经验,一旦和我娘亲扯上关系的,基本上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情!不过既然表哥现在愿意见我,就算是有刀山火海摆在我面前,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只管昂首阔步踩过去!」
小竹子手脚抽搐,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主子,这些话您是不是应该亲自对表少爷去说会比较合适一点啊?」
「呵呵呵~~~~~先操练一下嘛!省得到时候我紧张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朱翔兴奋的搓了搓手,「快,小竹子,你走在前边给我带路!」
听弦小筑。
一阵低低的琴声从屋子里缓慢的飘了出来,当朱翔走到门前的时候,琴声戛然而止,同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站住,不必再往前走了!」
朱翔苦笑一声,尴尬的收回要去掀竹帘的手,「表哥,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是,但我并未允许你进屋来!」
「呃......那好,我在门外站着便是!」
等了半晌,屋中人才缓缓开口,「姨妈想让我教你武功......你可愿意跟我学么?」
跟表哥学武功?天哪,这是自己在梦里都会笑醒的大喜事啊!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呢?老天爷竟突然眷顾起我这个为情所困的人来了!
见朱翔久久不答话,屋中人冷哼一声,「不愿意么?我就知道你吃不得苦,这样也好,你回去告诉你娘,让她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谁说不愿意了?我简直愿意的不得了啊!」朱翔见他表哥话中语气甚是不快,忙信誓旦旦的保证,「为了你,我什么苦都愿意吃!」
小竹子在一旁听的直摇头,主子这么机灵乖巧的一个人儿,为何一到表少爷面前,说起话来就会如此的莽撞失礼呢?
屋中人又是重重哼了一声,「学与不学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将目的说的那么牵强附会!」
朱翔谦恭的低头陪笑,「表哥教训的是,翔弟知错了!」
「那好,以后每天早晨五更鸡鸣的时候,我会去『一线牵』等你,如果到时候你不来,我亦不会等下去;如果你迟到超过三次,我以后便不会再教你!我的话,你都听清楚了么?」
朱翔一个劲的擦汗,五......五更天!时间会不会太早了点啊?
「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琴音又起,显然是屋中人已不愿再搭理屋外这主仆二人,竟自顾自的弹起琴来。
朱翔仰天一声长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吟毕,转身便迷茫的向外走去。
跟在身后的小竹子急得连忙大叫,「主子,等等我啊,你一个人乱走待会儿又会走丢的啦!」
眼看着两人越走越远......
门帘轻掀,一个白纱蒙面的秀丽身影凭栏远眺,「自古多情空余恨!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却反倒比我还要笨呢?」
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片白羽,在唇上轻轻一点挥出,空中霎时便多了一对用弦线凝结而成的翅膀......
怔怔的盯着它看了良久,却低头幽然一声长叹,「终究只是一团线而已!」
话音一落,在空气中漂浮着的弦翼顿时化作一堆缤纷的丝线,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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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奴,再多提几桶热水过来!」
熏一边捞起几块玫瑰花瓣擦了擦高高翘起来的雪白小腿,一边在浴桶里探头探脑的大呼小叫;而此刻,那个处于被压迫地位的免费劳工正黑着脸又提了满满两大桶热水走了进来。
「嗯嗯,剑奴,过来帮我擦擦背!」
象征性的试了几次,熏便将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定定的投注到那个双臂抱剑、随侍在旁的黑衣男子身上,「我手短,够不着!」
剑奴嘴角抽动了几下,犹如未闻般,仍静静保持着超酷的姿势站立不动。
「人家已经好久没有洗澡了,花奴又不在,我是真的真的够不着后背啦!」熏抬起头朝屋子四周打量了几眼,然后继续对剑奴循循善诱,「再说了,师傅现在又不在这里,我不说,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情的啦!」
剑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冷着一张脸稳立如山。
他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怎么也不会轻易就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的!凭着伊藤忍对熏那超强的保护欲,如果自己真的碰了他的熏,没准以后会被他怎么样呢!老实说,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这个险不值得自己去冒!
「呜......背上好痒......如果我洗澡不舒服呢,心情就会不好......呜呜......而心情如果不好呢,武功肯定会大打折扣......而武功大打折扣的话,待会儿出去杀人的时候就非常有可能反被人家杀掉......呜呜呜,肯定会被人家杀掉的啊!」
看着在不大的浴桶里犹如豆子一样翻来滚去、耍赖念咒的熏,剑奴突然将手中长剑往地上狠狠一插,脸罩寒霜的走上前,从笑嘻嘻的熏手中接过浴巾,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帮他擦起背来。
「用力一点,嗯嗯,好舒服喔!」
看着熏伸展开两只修长白皙的手臂,惬意的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剑奴突然有股撞墙的冲动。
『哗哗』的水声间隙中,一个极为细微的声响从窗棂处突然传了过来,伴随而至的是几声重重的口水吞咽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剑奴双眉一皱,屋里霎时便漾满了肃杀的剑气。
拔剑,出鞘,归鞘!全套动作一气呵成!
而在同一时间,屋外亦传来『咕咚』一声,似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这个人该不该杀呢?他不过多看我几眼罢了,倒是罪不及死。你看看,我身上其实并没有少什么东西!」
熏嘟着小嘴突然毫无预警的站起身来,可能是为了让剑奴看的更清楚,他居然还非常曼妙的转了一个圈,那湿湿的及膝长发甩了剑奴一头一脸的水珠!
剑奴狼狈的擦了擦汩汩而出的鼻血,然后慌忙捂住鼻子、闭上眼睛。
「以后不要随便杀人啦!」熏重新将身子浸入水中,板着一张小脸粉有正义感的教训剑奴。
深深吸了一口气,剑奴缓缓开口,「我并没有杀死他,只不过是对他略施薄惩罢了!」
「刺瞎他的双眼,那是他亵渎少爷应得的下场!为了不让他将今晚所见之事讲出去,我绞碎了他的舌头!至于挑断他双手的手筋则是为了防止他将今晚之事记录下来!对了,我应该再出去将他的脚筋也一并挑断,听说这世上有异人可以用脚写字呢!......奇怪他为什么不叫唤是吗?我早就将他声带的肌肉切碎了!」
看着侃侃而谈、神情坦荡的剑奴,熏无奈的耸了耸肩,「你做事还是这么干净利落,不过对一个普通人,这样做还是......」
「还是对他太仁慈了对不对啊?熏少爷!」剑奴微微一笑,修长的双目定定的看向熏。
呜哇......看着剑奴脸上那邪魅清厉的笑容,熏突然双手抱肩,一股寒气从脚底缓缓升了起来......这滥杀无辜的家伙......好可怕!
眼前突然又浮现出醉仙居那血流成河的恐怖情景!
「少爷,我们继续洗澡吧!」剑奴果真出去补上了那两剑,回来之后重新拿起浴巾走上前来。
一滴大大的汗珠从熏的头顶滑落,「我......咳咳,我想......咦?真奇怪,手臂好像变长了不少吔,你看,现在我完全可以够的着了,呵呵呵... ...我......我想我还是自己一个人洗比较好!」
「嗯,随便,那我就到隔壁去看看影奴醒过来了没有!」
警戒的看着剑奴关好门榧,熏犹如全身虚脱般滑倒在浴桶壁上,呜呜,剑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恐怖了!
「熏......少爷,你给影奴吃了什么!」剑气惊天,无辜的门榧化作飘零飞絮片片落下。
窗户洞开,远远的传来『嘻嘻』一声轻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几粒『风月无边』,你就在这儿乖乖陪着他啦,如果你硬要跟来的话,影奴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负责任喔!」
「少爷......」
「霍霍~~~~~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们两个要抓紧啊!」
冷冷的月光洒落下来,照在呈石化状态的剑奴身上!
风月无边?唉,这种人渣根本就不配当我的主人!
右手一扬,血影剑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圆弧,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中,迎面的那道墙壁已在某人的泄愤行为中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