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传——鹤玉---- 姬泱

作者:鹤玉---- 姬泱  录入:12-23
我的名字是鹤玉,轩辕鹤玉。
我的母亲原来是一个农家女,是很平凡的那一种。一次父王外出打猎,看见了我的母亲,於是就把她带了回来。外公家日子还算过的去,母亲长的也很是秀气,所以母亲在後宫那些娇媚女人面前不显的很惨淡。父王好象很喜爱母亲,他总是在母亲的寝宫中看著她,原来我不明白这是为什麽,後来,别人告诉我,这是宠爱。
父王有王後,一个很高贵的女人,我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都必须跪地磕头,但是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母亲说,她是天,我们只是地上的泥。王後出身显贵,自然不把母亲这样的农家女看在眼里了。

不知道为什麽,我在十岁的时候有一次和哥哥们在御花园捉迷藏,他们把我的眼睛蒙了起来,然後我就开始找他们,可我怎麽也找不到他们,突然,一个人摘下了蒙在我眼睛上的绸子,我看,是父王。他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没有说,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召告天下,封我为太子,没有任何的原因。

从那天开始,母亲好象被人吓坏了似的,什麽都开始很小心。她养了一只猫,每次吃饭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先喂了猫,看看没有毒後再开始吃,可也只是吃一小点,她说有些慢性毒药平时吃不死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就显示了出来,少吃一些好。她也不给我吃饱了,她吃多少,我吃多少。有一次,我到书房上课的时候,路过禁宫的东华门,看见一队人站在那里,他们看见我来了都行礼,可我只看见他们每一个人带的食盒,这是外臣给宫里贡的。我跑了过去,打开一个盒子,拿起里面的酱鸭子就咬了一口。我的举动吓坏了所有的人,身後的小太监赶紧抢了过去。殿下,不可如此,让娘娘知道了,她会吓坏的。当天夜里,母亲知道了这事,她请太医来了,仔细检查了我一番,後来太医说我没有问题就走了。她突然抱住我大哭,我不能没有你,我唯一的儿子,可这里真的是吃人呀。我没有听懂,可谁知道,几天後,母亲照例喂猫吃东西,在猫吃了一口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酱鸭子的时候就死了。後来母亲管的我更严了。

母亲的这种胆小已经无可抑制的传染给了我,尽管我是整个帝国的太子,可我根本没有太子的雍容和庄重。我就像一只被吓破胆的兔子,每天战战兢兢的。我怕父王,怕王後,怕生人。很多人说我这样的个性是不适合做太子的,可父王没有改变主意,这使我们很多人很疑惑。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原因。

那天是祭祀的日子,我随父王到太庙进香,首先看到一个不是很老的老祭祀,据说他是祖父那时候的祭祀,资格很老。他看到了我,首先一愣,然後和父王对望了一眼,就不再看我们了。他引导我们进了太庙,里面供奉著历代先王的牌位和画像。郑统一天下之前曾经是四大诸侯国之一,所以,历代先王的牌位已经堆满了太庙的祭坛。但仅从开国君主文御开始留有画像。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面容,他的画像在祖父毓轩之前,我看著他就像看我在镜子中的脸一样。我感到一种比以往我所遇到的所有的事情还要恐怖的感觉。他为什麽和我长的如此的相象,我怎麽会长的像一个已经挂在太庙的人?

後来,我听说了他的很多事情,我知道了御书房中的那些堆积如山的临帖是他留下的,书中满是朱红色的批文也是他写的,甚至父王寝宫中的用黄绸蒙住的一把断剑也是他斩断的。他就像弥漫在大郑宫中无处不在的阴魂,而这样的阴影笼罩了我的生活。

2
我被逼著习字,因为他的字几乎可以比的上右军的旷世潇洒,我也要努力练剑,因为他的剑术冠绝天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要学他的样子。可我什麽也做不好,因为我恐惧写字,也恐惧练剑。到了後来,我甚至恐惧那个满是他的痕迹的御书房。我甚至可以从他的字里行间看出他的泪水,他的绝望,那样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可我越是清晰的知道这些,我也就越来越害怕。
这种恐惧终於引起了父王的注意,可我已经改不掉了。

父王给我换了个太子傅,是新科状元,同时又是王後的侄子,希望可以给我另外一种安慰。可我对这个未来的太子傅一样有恐惧,我不知道他是否也同那个尊贵的王後一样,给人一种强烈的疏离感,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也逼我做我最不喜欢做的事情。

今天是他第一天来,我坐在御书房中,忐忑不安的等著。不知道为什麽,今天的天气很阴沈,外面好象就要下雨了。突然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说,来了,来了。我赶忙看向门口,心想他是一个什麽样的人呢?

一个人走了进来,後面跟著一个小太监,捧著一部书。
该什麽形容他呢?不同於兄弟们的骄纵和华丽,他是那种干爽的气质,但是一看就知道是王後家的人,那种近似傲慢的高贵和哥哥们相似。我不由得害怕起来,向後面坐了坐。
一身朝服板正威严,但让我惊奇的是,他是如此的年轻,好象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样子。

臣张翊参见殿下。
他没有跪,在我面前躬身施礼。

平身。
我努力克制自己没有让这话说的颤抖。

他站直了,吩咐到,现在我要给太子上课了,请诸位回避。他让这些小太监走,他身後的那个答了声是,就把书放在他的书桌上,退了出去。我身边的小太监看著我,仿佛询问我的意见。

太子,上课的时候务必专心。

我不敢留他,在张翊的注视下,我身後的小太监也走了。他们关上了门,这个大殿里就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周围静悄悄的。我开始有些抑制不住想发抖。我不敢看他,因为我想起了那个王後。

太子,听闻太子不喜读书,可不读书如何明理,作为帝国太子,您以後如何担当的起国家的重任?
殿下,臣在说话的时候,希望太子殿下也秉承一下尊师重道的传统,看著臣。

他的声音很严厉,想必他的脸也很凶,我已经快忍不住了,我多麽希望可以跑出去,但是我连抬头的勇气的也没有,仅能缩在椅子上发抖。

3
太子,臣现在是太子傅,有训示王子的权力,如果太子再漠视我的话,我可要动用太傅的权力了。

我更怕了,恨不得躲进椅子中,可他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逼近。每一步都好象要敲碎我的心一样的恐怖。

太子殿下?他终於来到了我的面前,蹲下身子,看著我。

怎麽了?他的声音突然放柔了。怎麽哭了?

他抬起我的下巴,我看见了他的脸,就在我的眼前。

我努力不用破碎的语音说出我的话,我害怕。

他仿佛很吃惊,怕什麽?

你。

我?为什麽?

我不认识你。

我看见了他的眼睛在瞬间流露出震惊的神情,然後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好象在判断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我受不了这样的探视,我想向後动一动,避开他,但他在我行动之前就握住了我的手,是我动坦不得。

他笑了,可笑容中讽刺意味很浓,我知道这样的感觉,因为我的哥哥们见到我都笑成这个样子。

我原先只听说太子玩劣傲慢,不喜读书,却原来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一种情形,看来,人言多半不可相信。

他说完,对我换了一种笑,那是我只在母亲脸上才看到的笑容,像和煦的风,即使现在殿外已经下起了阴冷的雨,可他的笑容依然可以温暖我。他伸手,把我眼角的泪水轻轻拂去,看著我。

殿下,臣会注意的,不会再这样吓到殿下了。今天臣带来的是御书房的书,殿下可想一看?

我赶紧摇头。看见他询问的目光,我犹豫著,看要不要说出来。

他坐在了我的身边,依然很温柔的看著我。我看著他的眼睛,好象把恐惧忘了。

那,书里,有那个人的笔迹,我怕他。

他?是谁呀?

我,......,曾经在太庙见过他,和我长的一样的脸,......,御书房的书也是他看过了,......,我很恐惧看那些书,......,所以,我,......
其实现在我也很怕,我怕他不认可我这样可笑的原因。恐惧对於我是深刻的,可我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为什麽。

那,我明日给殿下带我看的书,可好?

见我不说话,他接著说。

虽然也有批注,可写的不多,自己看过的书总也习惯些,要是全给殿下换成新的话,御书房那些珍贵的藏书没有地方放。那些书是历代先王看过的,必须珍惜收藏,这也是对先王的追思和敬仰。

太傅的书,可是用朱砂批的?

他笑了。
只有王才有这样的权力使用朱砂,下臣是没有这样的资格的。臣的书是用墨写的。

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今天是奇异的,在很多年後我依然记得这天。在一个阴雨天,张翊却像和煦的春风一样平复了我惊恐的情绪。
大郑宫在我的心中是阴暗的,甚至连人也是阴冷的,但他却是一个独特的存在。

4
晚上,照例和母亲吃饭。
母亲已经晋封为和贵妃了,可她依然是那样的胆小,她说在这里,我们的脑袋是脆弱的,即使是一片从高空飘落的树叶也可能砸死我们。
她让宫女们试了菜就招呼我吃饭。
圆桌上摆著今天据说是父王亲赐的菜。这样的菜是不可以剩的,即使吃饱了也要完全吃光,而且这菜是直接由父王身边的大太监崔受送过来的,应该没有问题,可母亲还是让这里的小宫女试了菜。
父王赐菜的时候是我难得可以吃饱的机会,平时,母亲不让我吃那麽多。

今天的太傅怎麽样,没有对你凶吧。母亲给我夹了一块鱼,然後问我今天上课的情况。

没有,很和善的一个人。

听说他是张王後的侄子?

是。他是王後大哥的儿子,张翊。

就是内阁首相张祁的儿子?王後一家显贵,张翊居然对你不错,......,这是个机会。王後没有儿子,你又是太子,如果我们可以得到王後的保护,我们就安全了。乘这个机会,你对那个张翊要多巴结。

多可悲,我是帝国的太子,未来的郑王,可我得忍受一些我必须忍受的。所幸,张翊并不用我忍受他,可如果换了别人,我也必须这样做。

今天听说小墨说他让所有的小太监都走了,就你们两个人,我还担心呢。咳,你这样怕生人的毛病什麽时候可以好呀。

小墨是母亲给我的贴身小太监。他被别人陷害,母亲当年正得宠,正好知道了这事,就救了他,然後就让他贴身伺候,很是忠心。

母亲说的这事我无言以对。可今天的张翊并没有让我感觉到害怕,除了刚开始,他说话很严厉,可後来就好了。这些,我怎麽和母亲讲呢?

别想了,既然他是个温和的人,你就努力克服一下。来,今天你父王赐的菜格外的好吃,而且盘子都是用龙装饰的。虽然说你现在是太子,可我们没有靠山,地位总是难免动摇,你还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他们的娘都比我身份高,谁也都不是嫡出,要是当太子都有可能,所以我们要更加当心。

是,儿子记下了。

5
初春的清凉也因为白天的一场雨加重了几分,加厚了衣服还是感觉到冷意。斜倚窗前望著天空的残月,思量母亲说的话。
正想著,忽然听见了悠扬的笛声,有些不是很连贯,可无损静谧中的神伤。是二王兄回来了,只有他会吹笛子,并且技艺不是很好,笛子一般难登大雅之堂,王子的课程是学古琴。按声音飘来的方向应该是御园那里,这麽晚了,他一个人在那里做什麽?
我一般不和他们接触,可今天许是听到了这样的笛声,许是遇到张翊让我不那麽怕生了,所以我不由自主的走了出去,随著笛子的声音走了出去。

殿下,怎麽晚了,去哪里?

睡不著,随便转转,你们不用跟著了。

二王兄璐葭敏而好学,真正的倜傥风流,但极是清高,不和我们这些兄弟来往。他的母亲李贵妃是真正冠绝天下的冷美人,出身世家,才学更是横绝一代。

我一到这里就看见他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一身白衣,没有带冠。手中的紫竹横笛下垂著银白丝绦,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显清冷。
我不知道他吹的是什麽曲子,可他的眼睛一直低著,我却可以从这并不熟练的曲子中听出了他的无奈和悲伤。
那样的声音有穿透力,仿佛从他的身边,从旁边的假山甚至从冰封的迎春中传了出来,无处不在。
但他只吹了一会,就把笛子轻轻放在了石桌上。

唉,我叹了口气。

谁在那?

他听到了。虽然我躲在了树阴下,可这时的树还没有到郁郁葱葱的地步,挡不住的。我不想和他打招呼,转身就跑。

鹤玉,过来。

他居然知道我是谁!我当然不能去了,不说和他很不熟悉,就是他那样的高傲也会给我最熟悉的恐惧,於是跑的更快了。可我在要出御园的时候正撞上了一个人,我一抬头,居然是璐葭。我想後退,却发现圈在了他的怀中。

王,王兄。

他却笑了。
怎麽,见到鬼了吗?

他居然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笑,今天是怎麽了,为什麽我会遇到这麽多惊奇的事情。
王兄,一向可好。
礼教不可废,招呼还是要打的。

他笑而不答,放开了我,拉住我的手,走到石凳前,让我坐下。
知你怕生,不想吓著你,可我今夜想找人陪我一会,好吗?就一会,听我吹吹笛子。

也许是他的笑容不带任何的讽刺,也许是今夜的月光很迷离,我居然点头答应了。

他看著我,低语。
......,不带任何的心计,让人放松,可又那样的脆弱,同时让人不敢接近。
突然一顿。
不说这些了,想听什麽?

听他的话,好象有无限的感慨,像在想一个什麽人,可他突然问我听什麽,我摇了摇头。
我不懂。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将古琴的曲子吹了出来,不是很连贯的。让你来听,真可怜了你,忍受一下吧。

不是,不是。王兄吹的很好听。只是为什麽会很伤感呢?

伤感?也许吧,最近没有什麽开心的事情。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们这方面也矫情了些。我就胡乱吹一支曲子,你将就听吧。

他没有告诉我实情,可我很敏锐的察觉出了他的心思在极力掩盖些什麽。那样的笛声不是一个没有哀愁的人可以吹奏出来的。但他不说,我就不能去探知。不管怎麽样,我不会忘了他是那个骄傲的璐葭,是我二哥的同时也是二王子璐葭。

6
当我和他告别回到太子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令我吃惊的是,母亲居然在。她一见我回来,赶紧拉住我,很紧张的问,做什麽去了。

原来是小墨看我这麽晚没有回来就去告诉了母亲,然後她们就在我的寝宫中等。

去了御园,听二王兄吹笛子。
我据实相告。

璐葭回来了?他出去了这麽久,还是你没有成为太子的时候就走了,一转眼就是三年。听说他奉郑王旨意去江南收整孤本残卷去了。

这没有说。

郑王很看重这事。他这个时候回来不会有什麽阴谋吧。

在母亲的心中,任何事情都带著阴谋。有的时候我会想她过於的杞人忧天,可事实上,如果不是母亲这样的性格,我也许根本活不到现在。

你不要什麽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你也大了,怕生人的毛病要改,胡乱信任别人的毛病也要改。好了,我年今天就说这些,你也快些睡吧,明天还有张翊的课,一定要给他一个好印象。

母亲唠唠叨叨说了许多,一直到看著我睡了她才走。

我躺好,却有些睡不著。张翊吗,我到真的有些期待。又想今天璐葭吹的笛子,那种类似月光的清冷,想著想著,不知觉已经四更,就迷迷糊糊睡了。


张翊把一本书放在了我的面前。深蓝色的皮,书用白线在边上仔细的缝好。

是什麽?我问。

通鉴。

是史书。
我看著那书,还是有一些胆怯。

用我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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