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之枷 ----涅

惊讶之余，他抬起头，才发现那紫衫少年已不知去向了。
来到墓地，时间还早。波江踱到那个尚未树碑，也未填入任何东西的空空如也的墓穴前，低头看了看，又跪下来，伸手探着坑壁......
良久，他挺起身子，俯视着墓穴，喃喃道："白济，里面又阴暗，又潮湿，你受得了吗？我记得你最怕冷了......"
晨风轻拂而过，似有所觉地抬起头，远远望见一行人慢慢向这里靠近，他知道自己该走了。以家风严谨自居的白家人是不屑与他这种单亲家庭的小孩有所来往的，只有白济......
他叹了口气，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这里很隐蔽，又能看到葬礼，应该没问题吧？
如他所料，白家人并未注意到躲在暗处的他，葬礼结束，便个个散去了。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有空再来看你哦，白济。"
"何必呢？"一个人从一块墓碑后走了出来，大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
"什么意思？"波江隐隐感觉不大对劲，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你在这里陪着他不是更好吗？反正他的死也是你造成的......"
"你说什么？！"波江震惊极了--我害死的？是我害死白济的？难道--想到这里，波江向着他大喊："难道那些人和前面袭击我的人是一伙的？你......你就是那个主使者吗？"
"少说废话了，你准备好死了？"那人抬抬帽檐，暗影中一只眼睛闪着寒光。
到了这个时候，波江反而镇定下来，戒备地望着这个似乎见过面的人："你到底是谁？"
"哼，受死吧！"那人向他冲来，竟如风驰电掣一般，反应速度极快的波江只来得及向后栽倒，险险躲过了一击，但右肩也开始淌血了！
"难怪那些人收拾不了你......"那人慢慢转回身来，帽子因刚才的动作而掉落，他那头金色的卷发便从头顶倾泻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你是......"波江惊讶地张大眼睛，猛然回想起爆炸当天发生的事，"你是那天和格瑞尔说话的人！"
"谁允许你直呼我君名讳了！"尼雅瞪起眼，甩手挥出一股强大的气浪，将波江冲得横飞出去，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你有什么资格接近我君？你有什么权利独享我君的宠爱？！"尼雅向他步步逼近，眸中的怨毒之色渐渐加浓了："你夺走了我该得到的，"猛然撩起遮住脸孔的金发，"却将这留给了我--"
"呜--！"波江捂住嘴，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半面罗刹！
"你见过我从前的样子，"尼雅爱怜地抚摩着那半张不成样的脸，白皙纤美的指尖轻轻滑过那些纠结成团、已逐渐腐烂的肌肤，绕过那些已隐隐约约显露白骨、并能看到裸露神经的地方，一只黑洞洞的眼窝与另一边那只蓝水晶般澄澈、美丽的眼睛一同朝向波江，"那是种决不输给你的美貌，也是我小心地为我君保存的东西......只因为你--"
"这是......格瑞尔打伤的？"好不容易，波江才忍住呕吐的感觉，开口道。
"不要一再提醒我这一点！"恼羞成怒的尼雅，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恶狠狠的声音犹如带着魔鬼的诅咒，"我要毁了你的脸，让我君无法再痴迷！"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波江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道逼向自己的黑影......
"哇呀--"当波江感觉尼雅的手已触到自己的脸的一刹那，尼雅忽然惨叫一声，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弹射出去；而波江，几乎在同时也被反弹到地上。一样东西从他的衣服里掉了出来，正好落在他和尼雅之间，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头去看--
"我君竟然......"尼雅无法置信地瞪大眼睛，再望望被灼烫得无法复原的右手，内心陡然腾起一股怒焰；当他看向波江时，那眼中已不止是嫉恨与报复了！
是那串宝石坠子--波江望着地面上平躺的东西，心中已有了些许了然--格瑞尔......
"他竟然！"
"嗯？"波江抬头，却恰好让尼雅掐住了脖子！
尼雅此时已如凶神附体，赤红的眼白表明他已丧失理智："他竟然给了你他的护身符！他竟然要用他高贵的魔法来保护你这个渺小的存在！我恨你！我恨你，罗莲！"
罗莲？--渐渐失去意识的波江又听到了这个令他心酸的名字，胸口本已慢慢平息的难过再次汹涌起来--这个名字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把我当成她？如果罗莲才是重要的，那我又算什么？！......好痛苦......不止是呼吸不了空气的那种窒息的感觉......我要死了吗？可是......我还不想死呀！谁来救我？谁来......
"格......呜......格......瑞......尔......"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喊出那个名字之后，他感觉自己真的已经死了，仿佛正飘浮着飞向一个未知的世界......
"等一等！"身后的黑暗中伸出一只手将他牢牢地抓住了，声音仿佛命令一般霸道至极，"谁允许你这么早就走了？"
"你是谁？"波江回头看看，见不到人，只有那只手。
"你回来就会知道了。"
"真的？"他有些困惑这声音的熟悉了。
"当然。"那声音回答，忽然又变得好温柔、好温柔，"快回来吧......"
......眼前的光芒越来越刺眼了。波江眨动了两下眼睫，慢慢适应了这个亮度。睁开眼，入眼的是一望无垠的蓝天，太阳已差不多升到天顶了，四周树影婆娑，凉风习习......但是--
他努力地转动灼痛的脖子，寻找着什么，但两边都看了，却没有发现第二个人。
"唉......"失望地将脸转回来，波江却蓦然发现了一张脸！
"啊！"他的眼睛因兴奋而亮了起来，急忙想叫出他的名字，"咯......啊？"
为什么发不出声音？--他有些害怕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努力想使自己发声。
"别白费力气了。"格瑞尔放弃了冷眼旁观的态度，拨开了他捂着喉咙的手，动作霸道又不失温柔，"这只是暂时性的失声，等到你脖子上的瘀痕没这么严重时，声音就会恢复的......怎么了？"
格瑞尔注意到他一双大眼睛焦躁不安地望着自己，便将手放在他的额上，"有什么话就在脑子里想，我会知道的。"
真的可以吗？--波江想着。
"当然。"格瑞尔回答。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
--是你......是你叫我回来的吗？那声音说，我回来就会知道他是谁......
"......"
--格瑞尔！
"没错，是我。"
波江笑了笑，闭上眼--谢谢。
"有个更好的答谢方式。"
嗯？--他又好奇地张开了眼。
"快点让这个瘀痕消失。太难看了。"格瑞尔不悦地皱皱眉，波江却是一怔。
"还有......"格瑞尔轻笑着俯下身，攫住了波江的唇。
不！别这样！格瑞尔！！--波江的思绪继续传入格瑞尔脑中，他却一笑置之地按住了波江挣扎的双手："呵，你的手腕好细呀，波江......"
--不要啊！格瑞尔！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变丑了......
"不许你说这种话！"格瑞尔支起上身，盯着身下的波江，却惊讶地发现：波江......竟然哭了？
泪水的晶莹装点着他的美丽，他那头黑色的短发在草地上柔柔地散开，而那眸子却显现出无比的坚定--回答我，格瑞尔：当我变丑的那一天，你是不是会弃我如破履，从此不再理睬我，就像......就像那个金发的人，你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怎么配和你比？而且......"格瑞尔的目光深沉起来，"我会永远让你美丽......我永远不会让你离开我......"
--究竟为什么......
波江还想问：格瑞尔的眼神令他迷惑，他已不知该做什么样的决定；但格瑞尔的手已经收回去了，他的问题已无法传达给他了。
"嘘......"格瑞尔轻抚着波江的嘴唇，火热的吻再次落下。
这次，波江没有再躲--如果注定要沉沦，那么，就沉沦好了......
--从未见过我君这种神情......是我的错觉吗？那个瞬间温柔的脸庞......记忆中，他的脸上永远挂着目空一切的冷傲与无与伦比的高贵。即使偶尔向我显露温柔，却也只是浅浅的，仿佛一层随时会化掉的薄冰......我高贵的王啊，使你改变的竟是这渺小的人类吗？
"尼雅大人。"不知何时，芙羽已悄悄站在他身后，眼神忧虑地望着他。
"你来干什么？"尼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不是我君的侍臣吗？不在我君身边服侍，找我这个被抛弃的臣子做什么？想来嘲笑我的狼狈吗？"
"不！尼雅大人！属下决没有这个意思！属下......"芙羽急红了脸，赶忙辩解，"属下没有看轻尼雅大人！属下虽然是我君的侍臣，可也是尼雅大人您的侍臣呀！"
"哦？"尼雅挑起完好的那半张脸上的眉毛，戏谑道："我命令你杀死我君，你肯做吗？"
"啊？尼雅大人......"芙羽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不觉一愣。
"如果你这样做，我会先杀了你。"尼雅冷哼一声，独自一人蹒跚着走远了......
[三]
你的灵魂永远纯洁，即使在我折断你飞翔的翼，用污泥染脏你洁白的羽......的时候，你依然纯洁得光彩夺目，犹如我永远触及不到的那颗神之星......我要将你的羽翼拔光殆尽，我要将那残损的翅膀由你的背上折下，我要让那曾经纯白的羽在我手中飘飞、散落，从此不复美丽......你是我漂亮的玩具，追逐你的眼神是我永远玩不厌的游戏；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你倦得不愿再飞，任由我带领着走向黑暗，将那最后一点光辉也抹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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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了两天课，学校终于又开课了。没有了白济的陪伴，在学校度过孤独的一天后，波江一个人离开了学校。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尽管也有许多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留下了同样颀长的阴影，他却仍感觉这影子中只有他的是特殊的......
随着人群走了一段路，波江拐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低着头的，可走了几步后，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四周："我知道你一直跟着我，为什么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小巷的墙壁上便浮现出一个人影，并慢慢走向他。
那个人影渐渐成型，黑色的长发如丝般飘拂过他的眼睫，低沉而魅惑的笑声中，熟悉的声音响起："你的感觉仍是那么敏锐呀，波江。"
"格瑞尔，"波江沉下脸，挑衅地望着他，"你又把我当成那个人了。"
"有吗？"格瑞尔摊开手，无所谓的样子。
波江咬咬唇，黯然地垂下眼，从他身边走过去："我只想做我自己，不行吗？"
--敏感的波江，脆弱的波江......我真难相信你与那个倔强、高傲却又不失温柔的莲曾是一个人，但......你还是你啊......
"你笑什么？"波江一回头，恰巧看到格瑞尔脸上那颇耐人寻味的笑容，不觉好奇起来。
"我有吗？"格瑞尔若无其事地收起笑容，走向波江，用食指勾起他的下巴，魅惑地贴近他的脸，"你这样注意我吗？"
"啊......不......"波江下意识地躲闪着，却又被格瑞尔将脸扳回去，迫使他仰望着那张比他高上一头的俊美脸孔。
"格瑞尔......"波江有点不自在地舔舔嘴唇，这一不经意的动作着实吸引人，所以格瑞尔先不顾波江的反抗，挑逗地吻吻他的唇，才开口道："你似乎从来不问我的事。"
"你不是也从来没有问过我吗？"挣开他，波江将脸转开，努力使呼吸平稳下来。
"因为我知道......"格瑞尔贴近他的耳畔，轻声说，感觉波江又要摆脱他，便更紧地将他控制在自己怀里，"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为什么......"波江在他离开自己的时候转过脸来，眸光在刘海的遮掩下流动着，"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难道是要让我知道，你在很久以前，甚至在我未出生之前就已认识我了吗？"
小巷里忽然吹来一阵风，摇落了几瓣藤花，在静默的两人之间卷起了一个小小的花的旋涡，便如它突然到来般，突然地离去了。格瑞尔披在身后的长发也随着这风的舞蹈飘扬起来，接着再随着风的离去丝丝飘落......
当这柔柔的黑发恢复原状时，格瑞尔终于开口了："没错。我有我的目的：我希望你能记起从前的事，再次变为我所熟悉的莲--她才是我唯一欣赏的，也是我唯一全心宠爱的人......"
"你只是在我身上......在我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波江的头低下去了。
他不想再看他的脸了！他不想看到他那张帅气而拥有邪恶魅力的英俊脸孔对自己摆出冷冰冰的神气，也不想被他那双细长的魔性之眼嘲笑自己曾是它的猎物！......他好冷酷！在几天的朝夕相处中，他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自己，令自己感觉温暖异常；而此时，他已改换了另一种面孔，用那低沉的好听声音诉说着他的冷酷，以及自己的愚蠢......
"她早死了......"波江喃喃着，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隐藏着被伤害的痛，"在这世界上，她只有一个名字留存下来......她早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格瑞尔，她已经不存在了！你永远也找不回她--永远！"
对从自己身边跑开的波江，格瑞尔并没有阻挡，只是默默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他不是不想拦住波江，也不是不想把他带走，让他一辈子也逃不开自己......他只是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怎么说......
"你不追他吗？"梦魇之王梵黛尔再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放开他，也许有一天会后悔哦。"
"我从未后悔过我的决定。"格瑞尔瞥了他一眼，"我也从未说过要放开他。"
"但你这样做了。"梵黛尔将手在他眼前一挥，原本还看得见的波江竟在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天，他会像你所见的一样，在你面前消失哦。"
"哼！"格瑞尔厌烦地一甩斗篷，随风消失了。
"哎呀呀，他总是这样将我视若无物......"梵黛尔侧过头，向那个正在成形的黑影微笑着抱怨。
"是你甘心受他摆布啊。"那黑影已化做一个俊美青年，结实的胳膊上一只雕有狰狞的怪兽头颅的臂环散发出诡异的色泽--他就是疫魔之王毕诺斯。
"毕诺斯，你来这里有事吗？"
"你忘了？今天是七王聚会的日子，唯独缺你和格瑞尔。"
"我是随时可以去啦。但是他，你就别想了。"摊开手，梵黛尔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他还对那个人类念念不忘吗？"
"是啊，"梵黛尔充满嘲讽地轻笑了一下，"他的心已完全被那个人类牵绊住了......王是不可以有爱的，他偏偏忘了这一点--但愿塞帝不要发现这件事，否则，就是破灭的开始......"
"好了，不要再想那个别扭的家伙了！"早已不耐烦的毕诺斯打断他的话，一把将他拉到自己怀里，轻嗅着他的银发，"好美的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