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张开双眼时,彷佛还身在梦中。
是梦中梦,还是梦外人生,我完全分辨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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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周汉文,生于一九七六,死于一九九零,并且复活于二零零三。
一九九零年我和父母坐的货车发生了撞山墙意外,我如|火箭人般弹了出去,很快便没有了意识。
当清醒时已经是二零零三年,我也有二十七岁。
「我的样子也不差,就是太瘦了。」
镜子前的我很骨瘦如柴,皮肤白晢,左眼下有伙很漂亮的泪痣。
「我只认得这伙痣......以前的同学经常拿它来开玩笑。」
离开镜子,我身后并没有人,整间房子也没有人。
不知为何,原本不怎富有的我们在这五年间发了大财,我有一间独立的房间,一个长期服务的私家医生,一个时薪看护,一个像奶妈的佣人,可是,我没有任何一个亲人,爸爸妈妈在我清醒前三年已经过身。
我虽然二十七岁,却只经历了十四年的人生,我完全不知道以后应该如何......却不知为何我也有预感会有人帮助我......
在这个样品屋的房子也住了三日,除了那些只会照顾我健康和生活的人外,我没有见过其它人。
直到第四天......
我将自己埋在菊花园一个下午后,回到房间,那人便出现了。
他坐在床沿边,手里拿着小纸盒,黑色短发在微风下向后吹着,成熟世故的脸孔上有着淡淡的忧郁。
我推开门,手还握着门把时,他便已经回过头看向我。
对于一个陌生人的到访,说不惊讶是不可能,但我却很快地恢复冷静,可能因为这人正是我一直等待的人吧!
「我...咳,你,记得我吗?」
他的声音比我想象中高扬,我原以为他的声音会是充满磁性的低音,可是这样的声音也很好听。
「不记得,我认识你吗?」
将另一个问题抛回他,他有点打击地愣了愣后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读书时教中文的老师老爱将一句老话挂在嘴边,莫名其妙地令我在这时候想起来──「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己知」。面前的人虽然没说话,我也可以看出他心中的苦,这是因为我和他其实认识吗?
「我认识你吗?」
「我叫杨智信,是你的──」
「我的什么?」
「──你真的什么也不记得吗?」
这次我没敢再答不记得,因为杨智信的脸上的凝重令我不敢说。
「这间屋和这存折里的钱都是你的。」他打开一直锁上的柜,将印章、存折、文件通通拿出来。「这样我们便没关系了......」
我走上前无礼地拿起存折,里面有令人一生安稳的数字,但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数字组合,远不及我对这人的来历的兴趣。
放下存折,我抬起头,刚好接触到他凝视我的专注。
「我有出国护照吗?」
看见他痴迷的表情一剎间粉碎,我心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陌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没有,因为你都一直在睡。你要的话,下个星期便可以有。」
「啊,好呀。」
我背过身去,不去看他的脸,但他的声音和手的触感却更清晰地存在。
在连空气也凝固不动的房间,他的手指轻轻瞹眛地沿着颈背扫下,害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颤,身体却不能移动半分。
「你身上有着花的香味......」
我身上一软,几乎要掉下来,幸好他双手及时又稳稳地扶持我,他的手很热,竟也和我一样不住颤抖。
橘子色的日落不知何时晒入室内,我是否还身在梦中......?
一个星期后我如实拿到护照,可是我并没有走。
是他,一个谜团,一份痴迷令我没有走。
零零碎碎地从照顾我的张姨口中知道他的身份和我们俩人的关系。
我原来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一直在沈睡,五年前,我曾经醒过一次,然后,我遇到了他。
他是一间大企业的二公子,我不清楚我们怎样相识,因为张姨也不知道。
总之,有一日杨智信将再次沈睡的我带回家,并且一直照顾我和我的父母。
张姨说从没见过有这样深情的人,她说时有种怨叹,我想是因为我辜负了他,什么也不记得,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无论怎样努力去想也仍然不记得他。
而事实上,我也很迷惑,对于自己有过和男人一起的事不惊讶是不可能。
以前,中学一年级时还有喜欢的对像。
一个耳朵大大的女同学,班上也有另一个男生喜欢她,但我和她早已有在一起的准备,就只差真正说出口。
这样正常的我又怎会喜欢上一个同性?
因为太多的不解,过份的无知,我决定留下来。
在听到我的决定后,他的脸上立即出现了兴奋的表情,那个表情我怎样也忘记不了......有一个人因为自己的去留而喜而忧,这是怎样的感情?
他让我进入他公司做他的私人助理,我拒绝了,依赖别人倚靠别人并不是我的性格。
我的性格我还记得,爱惹事生非,说话草率但绝不说秽话,做事也可靠,老师常拍着我肩膀边嘱咐我不要坏事。可是某日他却对我说我有点挑皮但很沈静,我真是不知他说的是谁,是我吗?是他认识的我吗?还是我已经改变了?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能不能胜任助理的工作,所以请让我由普通的文员开始。」
我弯下腰故意用礼貌的距离来将我们的过去抺走。
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过去,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后终于答允。
「可以,你说的我何时有说过不。」
何时?我不记得了,或许有过,但我怎会知道?
「谢谢你。」
我笑着从餐桌上的花瓶中取出一枝,借花敬佛地递给他。
他也笑了,伸过来的手接着花,也包着我的手。
可以给他什么作回报,我有时间时便会这样的想。
五年的照顾加上现在无时无刻的呵护,我应该怎样做?
我常常会想,怎会有这样的傻人,爱得如此死心塌地。
或许我们以前真的疯狂爱过对方,所以他才可以靠着回忆里的感情不断地付出......
「你尝尝。」
我第一次下厨烹饪,他顺理成章成了我的试食员。
对于烹饪我一向很有兴趣,可以从前妈妈总不让我进厨房帮忙,说那儿是她的领域,是令爸爸永远爱她的圣地。
永远爱她......妈妈可爱得像小女生,爸爸当然会永远爱她。
现在...我为了他下厨是否也有像妈妈一样的心理,要他永远爱我......不敢细想,我催促他动筷子。
「不敢吃吗?又不会死人的。」
面前的是黑色的柳汁鱼柳,和稀稀的白饭。
黑着脸,我抢过他的筷子夹了块鱼块到他面前,他却不客气地猛摇头。
「别玩了,你嗅,还有怪...焦味呢。」
「怪焦味?我看你想说的是有怪味吧,绕得真硬。」
捏着他的鼻子,他仍是奋力挣扎,得体的男人这时也变成傻气的人,令我感到和他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最后因为他扺死反抗,我唯有本尊试食,可是心又有不甘,咬了一口后便拉他的头来,很地顺利找到他的嘴唇。
第一次的献吻是鱼腥味,这是他向我的抱怨。
自从那时后,我俩成为了糖缠豆,他去东时我去东,他去西时我转西。
投入后便是没有理智地去追求对方,探索过去的事被我抛到一边去。过去又怎样,可能我已经不是他认识的我,但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还在爱我,这已经足够。
「怎样去维持一段爱情?你爱了我这么久,你一定知道的。」
我打横地躺在双上床上,上身倚在他的胸膛,闭上眼用手指去感受他的脸孔。
「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单人恋爱。」
「什么单人恋爱?」
「我说你一直都在睡,只有我一个人不断地在爱着你。」
趁我不为意时他抓着我乱模的手,然后将我手送到唇边轻轻地啃咬。
「根本不需要怎样去维持,我只想要你,心也就自自然然地一直向着你。」
「以后仍是?」
「我不知道,但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哈,那决定权是我手上了。」
我觉得好笑,可是心里又甜得要死。
「对,在你手上,所以你千万不要放手......也不要太用力。」
说最后一句时他吻上我,令我打算取笑他的话都被他吃进肚里。
我的手指戴上他送我的戒指,那是他经常带在身边等着机会送我的礼物。
我虽然是最近才拥有它,但第一次见到戒指其实是在第一次见面时。
「除了刚才那些,希望你还会收起这只戒指。」
他拿出小纸盒,我却推开了。
「要戒指干什么?你还不如给我一张支票,还要金额空白的。」
我强作冷静,向他摆了摆手。
那时他没再说话,缓慢又安静地将小盒收回裤袋。
他从不强求我,连这种事也不会。
然后,直到我们合好,戒指才又送到我手。
我很宝贝戒指,总是戴着他,感觉就像他无时无刻不在爱我......
「当啷」
我突然滑了一脚,手慌乱地向前乱抓,手指重重地撞向墙壁,戒指竟像玻璃那样突然地碎了。
从一个小缺口上,一片小块掉下来,令到完美的东西突然不再完美.........回忆一下子涌入,爸爸、妈妈、以前的家转角的杂货店、中学时我老友、年青医生、护士太太、汽车、晴天、对我打招呼的胖女人、小孩子、斑马线、木椅子、妈妈、热汤、拍门传教的人、下雨天、英文课本、漆黑的电影院、女孩子、巧克力咖啡蛋糕、爸爸、功课、补习社、学校、地鐡、新认识的同学、游乐场.........
没有!
为什么.........没有他......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他......
我跌坐在地上,哭了,真的真的泪流满脸。
为什么没有他......
是他欺骗了我,还是我单单记不起他......
心好难受,气管像被人捏紧,我想要记起他,想要拥有所有的他。
一直说着的不介意回忆的坚强,却在记得所有后仍然没有他时崩溃了。
我想要回那段记忆,像花一样的记忆,应该永远被珍惜......
为什么偏没有他......
很乱,心情很乱,泪水也像决提般,我感觉快要被淹死了,可以帮我的人在哪里......?
不知经过多久,大门被静挣地推开,智信回来了。
房间仍是一片漆黑,我很惊,很惊他看见现在的我,然后发现我记起了一切,可是却不包括他的部份。
慌乱地跌撞进入浴室,将水的开关扭开到最大,我忘记锁浴室的门,又跑去锁上。
正好这时智信站在浴室门前,愉快地叫着我的名字。
剎时我的力气被抽走般,手仍挂在门上,人却已经无力地软倒地上。
听到又好像听不到他的叫唤,我连张开嘴巴的力气也没有......
「他要醒了,我就说他没事。只是被蒸汽热晕了,少事儿。」
在蒙眬中我分辨出这温吞的语调是属于我的私家医生。
我眨着眼,人影模糊地在眼前晃动,我看不清楚,但下意识却在找一个人。
「信...」
「小流。」
他用力地抱着我,双手抖得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我仍是一动也不敢动,随得他用力地感受我的存在。
「我好惊,以为你永远不会醒。幸好...幸好...」
他很紧张,我想抬手安慰他却被他抱得太紧。
「没事,没事,我不是没事吗?」
因为动不了,只好不断告诉他我没事,可是他像是听不到,又像是不相信,只是不断摇头叫着我的名字,我也一次一次回应他,只要他叫我一次,我便答他一次,这样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他终于有点放松,抱着我的手也没有那么紧。
「小...流。」
「嗯。」
「小流。」
「是。」
「流...小流。」
「嗯。」
.........
放松到我可以抬手时便轻轻安抚地扫着他的发,一下又一下,他渐渐地静下来。
看见他睡着了,我才放下心来,晕倒前的事也在现在才想起来,低头看他,他仍是皱着眉头,我用手指替他按摩一会后才舒了眉头,目睹他的真情表露无遗,我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后,我们仍是全心全意地相爱。
智信很惊我有一天会再次睡着,永不再清醒,为此带了我看很多医生,大部份医生都肯定地答不会有这样的事。
但他仍是不信,每夜都要搂着我睡,并且问我同一条问题。
「你明天起来要对我说早晨,好不好?」
我忍着想给他的头敲一敲的欲望,没好气地答同一个答案。
「好,可以睡了吗?」
「嗯。」
抱紧我的手不再颤抖,只因为我的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
我也要自己忘记过去,只要前瞻。
想不起的记忆或许有一天也会像那天突然回来,况且,真的不回来又如何,难道我还要因此离开他,令他不断痛苦,不断地等我?
爱情有时和记忆不太配合,但是心里面总会有个答案,在心里的中心大叫着「我就是爱他」。
然后,你便是无可求药地爱他,则使你不记得自己已经爱过他一次。
〔 全篇完 〕
后记:
这篇文有点魔力,写的时候完全失控,两人突然地相爱(设定并不是这样)令打字的手也停不下来,脑里不断在想他们究竟想怎样......终于打完时,才很惊地发现情节内容主题完全变了,很无奈,但因为它太古怪了,所以也不敢删去重写......怕会被诅咒......
或许自己会再写一次,毕竟两个主角太过份了,居然用魔力去控制创作他的人。(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