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那个普天同庆的好消息,村里史无前例地举行了盛大的活动,连续两天举着伟人的巨幅照片到处游行,12个生产队各自聚集在自己的晒谷场上聚餐,处处可闻热闹的鞭炮声与锣鼓声,还接连放了两晚的新电影。
似乎一切都好起来了?怎么可能!只是少了个祸殃罢了,烂摊子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面前,这两天的极度挥霍大家又要辛苦多久才能补救回来?况且这前景未明,一波平了,又怎知会不会过几天又来一波更可怕的运动呢!当然,大家绷了那么多年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要不狂喜是不可能的,苦中作乐的机会如此的难得,也怪不得大家拼了命的庆祝了。
张三李四苦笑着坐在筵席之间,桌上尽是残酒冷饭,大家早就赶去看新的电影了,两个人原地不动,自是各有烦忧,一个是美好前程落空,怨恨天不如我意,一个是多年期望破灭,失意着你的失意,两处心思苦在一起,连连的唉声叹气。
21
峰回路转,在张三李四以为这辈子都要困在小村子里的时候,又一个希望突然砸了下来--冬季征兵开始了!看完贴在屋外的征兵告示,两人相视一笑,且不说什么精忠报国的伟大志向,就是为了自己能逃出这里也当然不能放过这机会了,况且现在又没有了出身的顾忌,不争取去参军才是傻子呢!
张三李四当天就去报了名,接下来的日子是连串的忙碌,既要继续工作,又要参加各种各样和征兵相关的活动,什么表决心啦,三番四次的谈话啦,面试啦,尴尬无比的体检啦,忙是忙得晕头转向了,只是因为心中有着一个期盼,累的只有身体,精神是不可压抑的兴奋,割草的时候也加快了手脚,聊天的时候也禁不住要多笑几声,走路的时候也不自觉迈着大步,吃白饭也觉着味道比平常要好。毕竟是容易被希望鼓舞的年轻人,那一年,张三18岁,李四19岁。
12月是水稻收割季节,在收割前人们会在田间洒下些紫云英[注]的种子,待收割完毕后紫云英在干旱的稻田里熊熊的生长起来,到一月时已长到了差不多一尺高了,还开出了朵朵紫红娇嫩的花,站在田埂上一眼望过去只看到无边的翠绿和紫红,蜂蝶蹁跹,衬着午后的冬日暖阳,让人生出莫名的感动,此刻映在张三李四面前就是那么一幅绝美的风景。
两人刚从村办公室里开完最后一次征兵会议出来,途经稻田的时候张三哇地大喊一声就从车上跳了下来,李四无奈,把单车停在路旁跟着走过来,两人站在田边看着面前的美景都惊呆了。过了一会,张三笑着看李四一眼,张开双手哇哇大叫着跑进田里,在茂密的花丛里落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足迹,微风拂过,舞动的姹紫嫣红又把足迹盖得干干净净。
"......"李四叉着腰站在原地看张三孩子气的越跑越远,嘴角露出点笑意来,这小子,看起来聪明老成,其实还是小孩子一个嘛,真拿他没办法!
美丽的景色配上清秀少年奔跑的背影,某人想象着张三此刻的脸上必然是盛满了天真的笑容,脸色必然有点红,额上必然还有几颗调皮的汗珠....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怦然心动起来了,当然,他是不会明白这种心动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眼前突然飞过一只蜜蜂,李四抬手挡了一下,再放开的时候视线里没有了张三的踪影。
"张三!!"李四哽着声音喊了一声,没有回应,再喊一声,还是没有人回应。
"张三!张三!!张三!!!"他慌了,拔足往张三刚才的路线跑过去,心脏快要跳出来了,脚步迈得不能再快一点了,脚下鲜花嫩叶发出柔软的声音,满眼满眼里却只有那片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无比讽刺的花色,那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到哪里去了?张三到哪里去了?!!
"张三!!你在哪里??"李四的声音透着恐惧。
"笨蛋,这里呢!"一把声音懒懒的从身后传来,李四马上刹住脚步转过身,一只手从不远处的花丛里伸出来挥了几下。
"!!!"李四长长松了一口气,精神霎时放松了,竟有点虚脱的感觉,隔着几丈的距离,连走过去的脚步也是踉踉跄跄的。
张三摊开了身体躺在花丛里,眼睛轻轻的闭着,嘴里咬着根花梗,神情放松得让李四觉得妒忌。
"哼!扰人清梦者该当何罪?" 听着李四走到身边的声音,张三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说。
"你啊!吓死我了...."李四颓然跪坐在地,两人的距离近了很多,张三的脸看起来是如此的清晰,那样的眉那样的睫,那样的鼻子那样的嘴巴,还有那抹似有似无的笑容....简直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什么词汇才能形容出来,李四觉得眼睛有点模糊的湿意,心中突然涌起许多的感动,他不知道要怎样去表达这种莫名的情怀,最后,很自然地,很轻,很慢地,唯恐惊散了一场好梦似的,李四俯下身去,吻上了眼前的人。
只是很浅的一个吻,四片唇轻轻地触碰在一起,柔软而炽热的感觉,云淡而风轻,瞬间又分开了。张三蓦地睁开眼睛,李四正俯首在面前定定地望着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好可怕的眼神!张狂得要把人吞进去似的,却又温柔得让人心疼,张三心中充满疑问,对望了久久才吐出一句:"你....??" 声音沙哑得不堪。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李四心中也是理不清的混乱,好艰难才说出句话来,他想做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可是失败了,脸部的动作扯动眼睛,储了很久的感动落了下来,一滴滴掉在张三的脸上。
"......"两个人都惊住了,然而很快又回过神来。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李四再次吻上了张三,这一次是激烈而长久的吻,而且张三并没有拒绝。并不是两人的第一次唇舌相见,这种相嚅以沫的感觉却是第一次确切地传递到两人的心中。
终于分了开来,两人轻轻喘着气对望一阵,李四跪起身粗暴地一把拉起张三,
"回去!"
"好啊!"
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两人快步跑回路边骑起单车,急急往家里飞驰,沿途能记住的恐怕就只有失控的心跳声了。
回到家门前,李四把单车停好,转身看了张三一眼。
"....我....."李四充满渴望地看着张三。
"....呵呵,放心吧,我妈今晚才回来呢!"张三了然地笑着回应道。
"呵呵,那就好!"心意相通!李四把手一伸,搂过张三就往屋里走。
大门关上,两人的世界里出演了初次从灵魂到身体的纠缠。[<-特别说明,那个是H喔,汗死|||]
有了恋爱后,世界确实是不同了,眼睛被施了咒,看到的东西跟以前都不一样了,鲜艳的变得更加鲜艳,灰暗的也更加灰暗起来,一喜一怒之间可以只隔分秒,同一句话说在旁人和心上人的嘴里相差了十万种意义,明明那个人就在身边却就是忍不住要多看两眼来确定一下,半刻不见,思念马上一圈一圈的缠绕上来,直把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甜蜜而痛苦,痛苦而甜蜜。
张三李四从来没像现在那样感激过割草这项劳动--辛苦而自由。两人尽找些无人的地方,先是卖力工作,把一天的草都割完了,再疲惫的靠在一起聊天,一半认真一半玩笑地说着对将来的梦想,猜想着不久的将来会被派到什么地方的军队里,或是讨论着加入了军队后两人要怎样避开众人耳目去幽会或者什么都不说地看着对方傻笑。荒山野岭,孤岛沙洲,初偿爱慕的一对恋人毫无顾忌地笑着,拥着,吻着,幸福着。
当然,好景不长,新兵名单终于公布了下来,李四成了光荣的解放军,张三榜上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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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唯恐有人不明白紫云英是什么东西,偶画蛇添足地搜了些资料顺便贴出来一下^_^
紫云英,豆科( Leguminosae)黄芪属一年生或越年生草本。又名红花草、翘摇。重要的绿肥、饲料兼用作物,原产中国,目前南方各
地山野间仍有野生种分布。江淮以南及台湾,河南、陕西省的南部稻区种植较普遍。20世纪70年代中国栽培面积曾达到 940多万公顷。紫云英主根肥大,侧根发达。茎直立或匍匐,长30~100厘米。羽状复叶,有长叶柄,小叶7~13片,呈倒卵形或椭圆形,叶面被疏柔毛。总状花序近伞形,腋生,总花梗长,顶端簇生7~13朵花,蝶形花冠紫红或淡红色,偶有白色。荚果细长而微弯,顶端喙状,黑色,每荚有种子5~10粒。种子黄绿色,肾形,有光泽,千粒重3.4~3.7克。
22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张三李四在鸡啼声中醒来,张三的母亲已经准备好饭菜,吃完早餐,张三李四各自用饭盒装了些饭菜就出门了--割草去。
乘着微亮的天色来到河边,小心地跳到小船上,解下绑在水杉树上的绳子,李四坐船头,张三坐船尾,齐齐举起船桨一左一右地往水里一划,橄榄型的小船轻晃一下,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小河两岸的人家零零散散还有些灯火亮着,间或能看到几个在河边浣洗的人影,夹着几声呓语似的对话和零星的狗吠,清晨的浓雾里飘着炊烟的味道,寒意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用力划了几下船桨,水花溅到手上,不用看也知道手指已经冻僵了。一路上,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着。
小船划到小河的尽头,连接着西江的大闸还没打开,几十条小船拥挤在河道里等着,船上的各人,有半百的垂老,有而立的青壮,有乐命的文盲,有落魄的知青,造物弄人,如今大家也不过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每天在相同的路线上进行恶性的循环,等着岁月的刀把仅有的血肉一刀一刀剥削完毕,然后默默无闻地死去罢了.....
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张三知道自己又开始感慨了,这段时间真是牢骚太盛了,再叹气李四又要来罗嗦他了吧!呵呵,真是一物治一物!张三定一定神,压下心中的苦笑。
其实李四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张三比谁都想离开这个从没善待过他的地方,只要一有机会,他一定会飞得远远的,只是,连飞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又能飞到哪里去?不久前当他还是身为地主的时候,甚至连到村外逛一下还要特意去村里报备一声呢!这弹丸大的村子是如此的落后,卑微的浮生生于斯长于斯,如今连唯一跳出农门的机会都被否决掉,更别说远一点的天地了!而自己在不久以后却要离他去....
每每想到这里,李四也只有感叹的份。
清晨6点正,大闸缓缓打开,前头的小船争先恐后涌出门去,张三李四的船排在后面,也懒得去争一时的先后了,干脆靠在岸边,等全部船划出后才悠悠出闸而去。
闸门之外是滔滔江水向东流,两人也不须怎么用力划桨,只是瞪大眼睛防着前面有没有船就可以了,昏暗的黎明神秘而可怕,偶尔从江心上传来窃窃私语,眼望过去是点点船灯,也只有稍大一点的渔船才敢停在江心了,虽然是冬天,水势依然迅猛,像张三李四划着的一丈见长的小船只能挨着岸边前行。
过得一时三刻,水平线上升起一线金光,继而是红彤彤的彩云乍现,日出了。
该是绝美的景色,然而见得一次已是新鲜不再,若是天天见着更是熟视无睹,张三李四早就看得麻木了,更何况是心事沉重的此刻。
当下张三甚至皱起了眉头,拿起身旁的草帽丢到前面去,
"开始晒了,戴着!"李四也不多言,戴上草帽继续划船。
又前行了一阵,远远看见江心一团黑影,渐渐靠近,是个树木苍翠的小岛,李四举起船桨回头对张三指一下江心,两人缓缓调整方向,把小船划到小岛去了。
小岛的边缘大半浸在水里,近岸的地方太浅,船划过去会搁浅在水里的乱石中,所以这个岛几乎没有人来,张三李四以前在涨潮的时候上去过一次,发现小岛东面是深水区,可以停船,于是两人之后一直选择了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作割草和幽会的据点。
把船绑好后两人拿着镰刀跳了上岸,熟门熟路走到草丛茂密的地方开始工作。离离荒草,霍霍镰刀,沉郁的心情被默默的发泄着。不觉间太阳升到了头顶,身后已经堆起大把大把的青草,李四直起腰擦了把汗对张三招呼一声:
"好啦!先吃了饭再割吧!"
"...嗯.."张三丢下镰刀走过来,两人坐在一处吃着早就冷掉了的午饭,饥肠咕噜却食不知味,两人不及细嚼就快快把饭盒里的食物全解决了。
李四把饭盒丢到一边去,身体往后一仰躺了在地上,张三也习惯地枕着他的手臂躺下。
面前是茫茫的江水,张三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自言自语地说:
"李四,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去过的海边?你说从这里一直漂流下去会不会回到那里去?"
"嗯~应该可以吧~不过要把船划回来就惨咯!至少要两天呢!"李四半闭着眼睛答,把嘴里的草梗咬得一翘一翘的。
"那我们就不要回来咯!一直漂出去,呵呵,我就不信没有靠岸的时候。"张三半幻半真地笑着说,李四一下紧张起来,自从参军的事情后他就一直担心着张三,虽然知道他是在说笑,就是免不了要心慌一阵,怕张三会做些什么惊人的举动来。
"能出去多好,回不了头我也要走...."张三的声音越来越低,李四凑过头去一看,原来是睡着了。他无奈地笑一下,轻轻拢起手让他向自己再靠近一点。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偷得这宁静的一刻,能记住多少就记住多少吧,以后一个人想起来的时候也可以做个凭证。李四这样想着,另一只手忍不住抚上了张三的脸,年轻,疲惫,困惑,揪心,过不了多久,我就看不到这张脸了...心中一阵难过,他把唇也凑了上去,轻轻吻着熟悉的眉眼。
下午的时候张三察觉到一丝的异样,抬头望望天空,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层层的乌云挡住了,冷风呼呼吹过树叶的声音越来越大,
"好像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他对李四说。
"好!"李四答应一声,两人连忙把草捆起来挑到船上去,只搬到一半雨就下来了。
李四连忙拉着张三跑到大树下,脱下外套撑在两人的头上,却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凶猛的雨水很快就淋透了两人的身体,刺骨的寒冷。寒风呼啸,乌云也没有一点散去的迹象,反而越积越厚,天色忽然就全黑了。
"怎么办?我们快点走吧!不然冷死了!"张三颤抖着对李四说。
"不行,现在浪很大,我们再等一下吧!"李四紧紧搂住张三,语气是掩不住的焦急和无奈。
"唉~唯有这样了!"而且现在伸手不见五指,贸然划船出去简直是不想活了。
雨止风歇,乌云也消失得不见一丝痕迹,天空蓝得像块宝石,江上风平浪静,刚才的风雨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一样,两人站在岸边的石头上望着江水,月亮已经升到半天了,忽远忽近地荡漾在江水里,清冷而不可捉摸。
"..."李四刚想开口,张三说话了:
"呵呵,李四,如果我现在跳下去,你猜能不能淹死?" 夜月之下是一张恍惚的绝望的笑脸。
"胡说什么!快点回去吧!很晚了!"李四恶声恶气地说,刻意忽略张三的话。
"呵呵,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啊?"张三还是笑着问道。
"不玩啦!快走啦!"李四一手拉过张三就往船上走。
"呵呵,李四,不如我们一起跳下去吧!死了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张三的声音的语气好像在说着情话一般的温柔,李四早就慌得心寒了,听到这一句终于忍不住狠力把张三推倒在地上,自己也扑了下来,双手狠狠掐住张三的头大声的吼:"笨蛋!不准你乱说!!!"
"我哪有乱说??"张三也突然爆发了:"这种日子过来还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死了舒服!"
"我不准你这样说!!"李四急得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只好用力捧起张三的脸吻了下去,嘴唇被挣扎的张三咬得鲜血直流,血腥的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