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李四（修改版）————陌上草薰

空气闷热得让人发慌，两人又挤出了人群，站在外面大口大口的透气，李四看着张三正想说点什么，忽然一声锣响，人群缓缓散开，一条队伍走了出来，带头是几个高喊口号的军装，随后是被押着的老师们，后面还跟着情绪激动的人们。张三李四站在一旁看着队伍走向外面的村道，料想今天恐怕是上不成课了，于是跑到韩峻家里玩了半天。
回到张三的家里已经是中午时分，张三说他妈妈今天要去很远的地方割草，恐怕要晚上才能回来了，李四于是说那你就到我家吃饭吧！张三不肯，李四死拖活拽把他拉到自己家去。
来到家门前，李四喊一声"妈，我回来啦！"就推门进去，只见母亲脸色苍白地趴在桌子前，对李四说
"李四，我有点头晕，可能是刚才割草的时候中暑了，你去做一下饭吧。"看见旁边的张三，又笑笑对他说："张三，你也来啦？好多天没见你来咯！"张三也礼貌地叫了声伯母，然后就跟着李四下厨房做饭了。
洗好米下锅，发现厨房里已经没什么柴了，李四搬个小板凳给张三坐下说你在这里做饭，我出去劈柴。张三拿些稻草塞进灶里点着火，一边看着门外的李四站在烈日下把一根木桩劈开，再劈成一条一条的小木棍，堆成一堆后大汗淋漓地一把抱进来放在张三旁边，又跑出去继续工作。张三就这样边烧火边看，直到一股焦味冲进鼻腔。
"笨蛋！"李四冲进来一把揭开锅盖，"快把饭箩勺子拿过来！"张三连忙听话拿过饭箩，锅里还蒸着一碟咸菜，李四急匆匆地端起来，"哇！热死人啦！！"烫得不停甩着双手，张三连忙抓过他双手放自己耳垂上，"手烫着了要放这里！我妈说耳垂是全身最冷的地方呢！现在好点没？"
"嗯，不烫了～..你的耳朵疼不疼？"李四笑呵呵的松开手，张三摇头说不疼啊，李四说那就好，我看你耳朵都烫得红通通的呢！
两人快手快脚收拾好午饭端到桌上，李四的母亲看了一眼皱眉说李四你又把饭烧焦了？李四呵呵笑了两声不说话，张三不好意思地低头扒饭。李四的母亲吃了两口就捂着嘴跑出门口干呕，李四连忙跑出去问妈你怎么了？张三跟在后面抱歉地说婶婶对不起，是我把饭烧焦了害你吃坏胃口。李四的母亲转身向他们笑笑说没事，我进去躺一下就好了，你们吃饭吧，然后就进房间去了。
一个月后，李四的母亲嫁给了村支书，带着李四搬到他家去了。李四的新家在学校的另一头，张三每天只好自己一个人上学放学了。
一天，张三正迎着夕阳走在回家路上，突然被人从背后一拍，身边窜出一个人来，
"李四？！" 张三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
"就是我咯！"李四用力抬一下肩上的包袱，又把手中的书包丢给张三，"帮我拿着，包袱重死了！"
"你收拾包袱干吗？"张三疑惑的问。
"回家咯！不见我正跟着你吗？"负重的人没好气地说。
"你离家出走？！"
"....."
"为什么？"
"我妈都不要我了，我不走还干什么啊！"李四呛着气大声说。
"啊？？？"
"干爹就是干爹嘛！为什么要我喊他爸爸？我不肯喊他就打我，还有那个老太婆也是，老是脸黑黑的，还趁我妈不在意的时候叫我小油瓶，我跟我妈说了，她就只会叫我听话，我顶两句她还打我，气死我了！！！"李四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辛酸史，"我以后都不回去了！我要一个人住，她不要我...我也不在乎！"说着说着嘴巴一扁，流出两行男儿泪来。
张三张嘴想告诉他点什么，顿了一下，终于没有开口，只是心事重重地陪着委屈的人默默前行，回家的路越走越长，脚步越走越沉，全没有了往日的轻快。
7
到了张三家里，张三对李四说你在这里吃完饭再回去收拾吧，李四也没有推辞。晚饭进行到一半，李四的母亲来了，李四抬头望她一眼就低头扒饭，再也不肯抬起来，张三看他烦躁地不停用筷子拨弄着早就空了的碗作吃饭状，又看看站在门口泪光盈盈的他的母亲，矛盾挣扎了几秒钟，然后伸手抢过李四的饭碗，
"我帮你添饭。"说完就走了出门。
出得门来，太阳已经下山了，河对岸的甘蔗林早已一片漆黑，叶梢和微亮的天空之间画出一模模糊糊的界线，河水默默流淌，间或划过一条小船，晃动的波浪映着最后一点光亮，忽明忽暗地呼应着一个9岁小孩的心情。张三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望着河水发呆，颠倒的世界破碎的环境渺茫的前景，瘦小的身躯懵懂的心灵满怀的心事，晚风温柔地吹过树梢，可惜河边的人听不懂这轻声絮语的安慰。
.........
"张三，你坐这里干吗？"张三惊跳一下，回过头来发现说话的是自己的母亲。
"妈你回来啦？"张三迎过去，帮母亲卸下肩上的担挑，
"李四和他妈在里面呢！"张三简略地把李四离家出走的事情告诉了母亲，她"哦～"的一声就进屋去了。过了一阵，李四哭着跑了出来，看见面前的张三就一把扑了上去抱着他大哭，
"我死都不要回去！我讨厌那个老太婆！我讨厌干爹！我讨厌我妈！"李四哇哇大哭。张三被他这样抱着闷气得很，又挣脱不开，只好不知所措地轻轻用手拍拍他的背脊算是安慰。
然后李四和张三的母亲也出来了，李四的母亲擦着眼泪走到两个小孩面前，
"李四，我要回去了，你跟不跟我回去？"母亲声音颤抖地问。
"不跟，不跟！死都不跟！"李四伏在张三肩上大力摇头。
"...."母亲叹了一口气，"那你以后要听婶婶的话，不要惹她生气咯！"再拍拍李四的头，
"我走啦！"然后真的走了回去。
李四呆了一下，吃惊地抬起头来，望着母亲走远的身影，急得一把推开张三就追上去，追了两步却又停住了，
"她真的不要我了...."李四喃喃地说，眼泪滴滴答答掉到地上。张三的母亲过去拉住他的手，
"小孩子不要胡说！你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现在不方便，让你过来住一阵罢了！"又拉住张三的手，"好了！都跟我进去吃饭！"
......
第二天，母亲喊住了准备上学的张三李四，"我们来搬家吧！"她笑着说。
三个人合力把一切有用的东西搬到李四原来的家里。
"李四，我和张三暂时就借住你家了，欢迎吗？"张三的母亲问李四，李四红着脸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跑出去了。
此后张三母子就和李四一起住在李四家里。每天放学后母亲总是在叫，
"张三！做饭啦！"...
"张三！洗碗啦！"...
"张三！扫地啦！"...
张三嘟着嘴不满地说干吗光使我干活，让李四在那边闲着吃白饭啊？母亲轻轻捏着张三的耳朵说小笨蛋，我们现在住在别人家里，你以后什么事都要让着李四，不然我们很难对他妈交代的。张三问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住这里啊？住回自己家不行啊？母亲苦笑着说我们那个小棚子又闷又热，我还无所谓，你每晚都被蚊子叮得睡不着，而且下雨又漏水，一刮台风就倒了，张三你暂时在这里委屈一点也不吃亏啊。
张三又小声问李四的妈妈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母亲笑着答当然不可能啦，只是她现在有其他要顾的事情，暂时管不了李四了，所以要我们先照顾他一阵咯。张三又怯怯地问妈你会不会不要我啊？母亲拍一下他的头嘿嘿地笑着说你敢不听话我就半夜偷偷走了不要你咯，一句话又把张三吓得差点哭起来。
张三李四就住在李四原来的房间里，现在两人更是形影不离了，学校自从被红卫兵革命过一番后已经名存实亡，学生们每天上学后都是由老师领着读一段语录后就解散去劳动，每人每天要割一担草。张三李四对这种安排十分满意，每天一放学就拉着韩峻去玩，玩到一定时间才拿起镰刀跑到稻田边上或是甘蔗林里割几把草挑回去，交到学校登记后又跑去玩了。
失去诗情画意的田园之间，三个人天天奔跑追逐在七月的阳光中，金色的阳光为黯淡的童年镀出一层薄薄的金色外壳，薄得一碰就碎了。
七月中的时候学校放暑假了，正值水稻收割季节，张三的母亲带着两个小帮工走在田埂上，走着走着，张三突然拍拍李四，再指指田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他们弯腰收割着稻子。李四愣在原地呆了几分钟，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田里的人慢慢站直身体，一边擦汗一边转过头来，确实是李四的母亲，她的肚子已经隆起来了，整个人也比先前胖了一点，张三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她肯让李四搬回来住了。
李四还在和母亲无言对望，张三轻轻推他一下，李四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拉住母亲说话，母子俩说着说着一阵哭一阵笑的，落在旁人眼中又是另一番心思。
"妈，你看李四会不会就这样跟他妈回家了？"张三扯着母亲的衣角问。
"呵呵，这个我也不知道咯，有可能啊。"母亲笑着说。
"..."张三不说话了。
"怎么了？舍不得他啊？"母亲逗乐的揪一下儿子的耳朵。
"哼！才不是呢！"张三恼气地偏过头去。
......
结果李四还是和张三母子住在一起，有时候他的母亲会过来探望他，但李四从来不肯跟她回去。
忙完收割后村里宰了几头猪，张三的母亲拿了几张肉票和钱叫张三去领猪肉。
村里的食油严重短缺，大家都希望可以分到肥肉，这样就可以炸出多一点油来做菜了，可惜村里的猪是用草喂大的，养了一年多还是瘦瘦的，肥肉确实少得很。负责分肉的人是村支书，张三排在长长的队伍后，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个哭丧着脸带着一小块瘦肉离开，心想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了，不要分完了才轮到自己就算不错了。
结果当他站到村支书面前的时候村支书却说"小孩站一边去，等一下再过来。"然后把张三拉到旁边去了。
张三满肚子的委屈，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无处发泄，只好用他所知道的一切恶毒的词汇在心里狠骂了该死的村支书千万次。
骂完的时候肉也分完了，张三刚想离开，被村支书叫住了。疑惑地走过去，村支书从肉案底下拿出一包猪肉递给张三，体积分明比别人的大得多，张三吃惊地打开一看，全是肥肉，还有两个猪蹄！不可能吧？！他不解地望着村支书，居然望得对方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李四他还好吧？"村支书迟疑地问。
"....嗯～他很好啊。"张三恍然大悟地回答。
"那没事了，你回去吧"村支书挥挥手，张三拿着猪肉往家的方向跑去。
"我们欠李四的越来越多了。"张三一边跑一边想。
8
新学期的开学礼上，李四和韩峻还有其他大部分的小孩被带到主席台上戴上红领巾，成为了新一批的红小兵。张三和一些家庭成分不好的小孩自然没有这个荣幸了，只能苦着脸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李四对他挤眉弄眼。
一整天张三都绷着脸对李四和韩峻不理不睬的，实在是害苦了头脑简单的李四，直到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才突然醒悟过来，连忙解下自己的红领巾套到张三脖子上，
"呵呵，你喜欢这个吧？借你戴一天好了。"李四一副慷慨的表情。
"谁希罕了！"张三勃然大怒地把红领巾扯下来丢到地上，还是觉得不解恨，于是用脚跺了两下。
"......"李四一下子愣住了，紧紧盯着张三不说话。张三其实已经有点后悔刚才的冲动行为了，但已经下不了台，只好继续硬着表情撑下去，
"死盯着我干吗啊？我就是讨厌这东西！"说着又踩了两脚地上的红领巾。
李四收回目光，慢动作弯下身把红领巾捡起来，愤怒地看了张三一下，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真是好极了！"，迈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 张三呆若木鸡地定在那里看着他远去，耳边全是自己怦怦心跳的巨响，是后悔，是懊恼，是恐惧，是着急，还有...
两个小孩正式开始冷战。
吃饭的时候本来一个伸出了筷子准备夹菜的，看见另一个的筷子也伸出来了，连忙把自己的筷子缩回去，完全没有了平日打打闹闹的气氛。饭后也是各自跑到河里洗澡，回来后张三坐在屋里看书，李四跑到院子里抓蟋蟀。睡觉的时候本来两个人睡在同一头说悄悄话的，现在也是一人一头，睡到半夜你踹我一脚我蹬你一下，把自己和对方都弄醒以后恶狠狠地坐起来互瞪，然后又气乎乎地砰一声倒回床上继续睡觉。
第二天两个人也是各自上学放学，这种罕见的现象吓倒了不少人，包括韩峻和张三的母亲。
"喂，你们两个怎么了？"韩峻紧张地抓住两个人问。
"哼！不关你的事！"张三李四齐声哼着，又一人一边地齐齐偏过头去。
"小孩子闹什么脾气啊？"张三的母亲笑着摸摸两个人的头说。
"哼！不关你的事！"张三李四齐声哼着，又一人一边地齐齐偏过头去。
然后立刻想到，怎么这情景这么熟悉？又一起侧着头纳闷起来。
过了两天李四就先沉不住气了，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堵住张三说话，
"这个....那个...."一边搔着头发一边绕着张三走来走去。
"到底想说什么啊？！"张三不耐烦地说。
"那天我不应该那么小气的，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你呢？"李四一挺胸膛哗啦啦地把话说了出来。
"嗯～我也是。"张三低着头小声说。
"那...那我们都不要再磨啦！"
"哦～～我才没你那么小气呢～"张三嘿嘿地笑着说。
"你这小子真是...捡了便宜还卖乖！"李四气得用力捶了张三肩膀一下。
"哇！死李四！那么用力干吗？！你以为不痛啊！"张三怒瞪李四一眼。
不过呢，这种生气跟那种生气毕竟是不同的，两个小冤家又和好如初了。只是张三突然觉得，在自己和李四之间，自己是永远被动，永远处于下风的人。
寒假的时候李四的母亲生了个男孩，消息传过来，李四终究是忍不住，兴匆匆地收拾了几件衣服跑了过去，"我要去玩玩小弟弟咯！"他高兴地跑出几步，又停住，回头对门口的张三说"喂！我过几天就回来啦！"
"哼！你不回我也无所谓！"张三大力地关上门，待李四走远了才把门打开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跺脚，
"死李四！滚了就不要回来了！我才不希罕呢！"张三恨恨地说。
过了一个星期李四就滚了回来了。
"哼！皱巴巴的小孩子一点都不好玩！"李四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开始发牢骚，
"我抱一下弟弟那个死老太婆又说我粗手粗脚的，立刻就抢回去了！又不是她生的，拽个什么呀！"
"我看我妈生了弟弟后更不想要我了！" 憋了一下嘴角，又昂起头来翻着眼睛语气轻佻地说
"我才无所谓呢！还是这里住着最舒服！呵呵～"
张三在旁边看着他七情上面的表演，忍不住刺他一句，
"我看你是没人要了才回来的吧？"
"....哼！是又怎么样？难道你不想和我住？"李四恼羞成怒地说。
"呵呵呵，我又没这么说，你要住哪里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话是这么说，嘴角却是一路上扬，开心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