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侣————洛尘

　　临清晓失笑："我的腿医了三年，身体巩固了三年，武功又学了三年，学医则从头到尾九年，没学完我师傅不让我出鬼谷啊！对不起，我迟到了，柳──大哥。"

　　"只要你好好的就好。"柳飞絮拍拍他的肩，"那现在你有何打算？"

　　"我出来找你，当然是要完成我们儿时的宏伟愿望了！你现在可有别的事做？有时间开始我们济世扶贫的理想了吗？"

　　"当然！我一直等著做你的‘保镖'呢！"

　　击掌为盟，从此，天涯海角结伴行。

　　四　分道扬镳

　　时光荏苒，转眼即逝。

　　如果说一个剑侠的成名须经过多次战斗博得名声，那麽一个名医的成名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一两个起死回生的例子，足以使一个默默无闻的布衣书生一跃成为天下闻名的神医。

　　从此，江湖上流传著一句话："神医有两位，江南白草江北晓。白草易求，千金可买；清晓难遇，分文不收。"

　　临清晓三个字让天下人如雷贯耳，皆因他因缘际会地救了武林盟主连浩天一命。话说一年前临清晓与柳飞絮重逢时，正赶上柳飞絮要去名剑门赴约，与名剑门少主连胜蓝比武论剑。时逢名剑门有仇家来挑战，名剑山庄庄主即当今武林白道各派的盟主连浩天遭到暗算中了剧毒危在旦夕。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临清晓这初出茅庐的小毛头却胆大心细地为连浩天进行换血，及时救了他一命，从此与连浩天结为忘年交，柳飞絮与连胜蓝也成了拜把兄弟。

　　对有心闯荡江湖的柳飞絮来说，那正是一个成名的契机，然而临清晓却无心留恋名利，不愿成为天下第一大庄的门客，决意要走，柳飞絮於是也婉拒了连浩天提拔他的好意，与临清晓浪迹天涯般在九州各地游历，沿途的奇闻逸事，使天下人对这对形影不离的好兄弟好评如潮。

　　神医与大侠，再加上两名机灵美丽的俏丫鬟，这样的四人行，转眼便过了精彩的一年。柳飞絮以为这样和乐融融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不料临清晓却首先提出了分手──

　　"什麽叫各奔前程？"乍闻到临清晓的要求，柳飞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和我分道扬镳？清晓，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呀？"

　　"我没有发烧，更不是在说胡话。"相较於他的激动，临清晓的神情只是淡然，甚至，漠然。"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你有你的理想，我有我的事业，我的武功足以自保，所以你不用再保护我，而你的功夫更是臻於致郅，极少有受伤的可能，受个小伤什麽的你自己也完全可以处理，所以，咱们当初约定好的事根本没有再实践下去的必要。"

　　"你......"柳飞絮不敢相信这麽绝情的话竟是从一向温和的临清晓口中吐出来，他单纯的脑袋根本不知道昨晚上还把酒言欢对弈通宵的好兄弟为何今日变得如此冷淡。他顿时感到愤怒！"你嫌我妨碍你的前途就直说，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的！我知道你是在怪我一路上莽撞行事，为你得罪了不少有助於你飞黄腾达的人！那个无耻到要你当他男宠的老尚书不就答应推荐你进宫当御医吗？"

　　不不不！他不是要说这种话的！这种混帐话，他怎麽可以对他视若手足、了解至深的清晓说！可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贱嘴......

　　"是啊，我厌倦了。"临清晓淡笑，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但他的眼底分明有一闪而过的黯然神伤，只可惜神经大条的柳飞絮看不到。"你虽年长我数岁，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莽汉一条，毫不懂得人情世故。打伤了老尚书的事，还不是我亲自帮他医好并送上一张延年益寿的贵重药方才摆平？飞絮，我敬你为兄，但毕竟不能一辈子照顾你，以後有丽人跟在你身边，我也可以放心了。"

　　"丽人？你什麽意思？"柳飞絮又懵了。

　　"可人是我的好助手，而且与我两情相悦，当然是跟著我啦。"他又笑，"笨飞絮，丽人对你的心意那麽明显，也就你这神经迟钝的人没发觉而已了。"

　　"你......和可人两情相悦？"又是一项令柳飞絮镇静的事实。他无暇顾及那些与丽人和他有关的话。"可人那个小丫头？"

　　"今年她就要及笄了，你还当她是小丫头？丽人也已十八，女孩子的青春有限，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临清晓最後下了结论，"一切就这麽决定了。等出了这个镇，我往南，顺道去看看我的白草师弟，你往北，去投奔名剑门，咱们从此分道。呵呵，当然，咱们的兄弟情谊不会消失。我爷爷已去世，我无亲无故的，也就剩下你这个兄弟和忘忧谷的父老乡亲们可以依靠了，如果你记得的话，就每年中秋回终南山竹庐与我相聚，我虽云游四海，但我爷爷与父母葬在那儿，我的根便在那儿，我们......"

　　"你够了吧！"柳飞絮怒目圆瞠，"我受够了你虚伪的嘴脸！嫌我碍事、想甩掉我就直说好了，不用说地那麽关怀体贴！不用等到出这个镇了，明天我就带著丽人走，不再碍你的事！"说完，他拂袖而去。

　　临清晓微微叹了口气，对著空气说："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隔开内室的帘子後面缓缓走出一名美丽的少女，一张豔色无双的脸上平静无波。走到临清晓跟前，她突然朝他跪地一拜。

　　"这是做什麽？快起来！"临清晓闪开了身子，将她扶起来。

　　"清晓，我对不起你。"她道，"但这是为你们好。他会是未来的一代武林宗师，你更是妙手神医。若是如此碌碌无为下去，未免可惜。"

　　"丽人，你很聪明，但千万不要被你的聪明蒙蔽了双眼。他的性子生来边是淡泊名利的，不要逼他去做一些沽名吊誉的事。"

　　"我会是他的贤内助，自然会辅佐他名利双收，你不用担心他为俗事而弄得焦头烂额......"

　　"你若真的爱他，便不要逼他。还有，你最近气色有些不对，我知道你在炼毒，若你是想帮他，还是学医吧，他光明磊落的性格不会允许身边的人用些旁门左道的伎俩，即使你是一心想保护他。你向我要的《毒经》里面有炼毒之术，更有解毒之法，你要善加利用。我言尽於此，今後你好自为之。"

　　"是，那我走了。"被如此一顿抢白，她的脸一阵青白交错，只得难看地退出临清晓的房间。

　　在"闲杂人等"都离开之後，临清晓那张平静的面具终於土崩瓦解，刚才一直背对著人的清秀脸庞早已布满了班驳泪痕。

　　一年的朝夕相处下来，他对柳飞絮的感情，早已不是他们自以为"是"的兄弟情谊。他对柳飞絮的感情，从关心、在乎渐渐发展到──依恋！这样的感情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当有一天看见丽人一个不小心跌倒在柳飞絮怀中而自己嫉妒得发疯时，他才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那只呆头鹅了......

　　刚发现自己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时，他手足无措，对柳飞絮刻意疏远，对他的关怀也是愤怒以对，只因他丝毫看不见柳飞絮对他有同样的感情。在他眼中，他永远只是清晓，是朋友，是兄弟......

　　然後，他开始欺骗自己，想著只要能在一起，他就算当他一辈子的兄弟也无所谓，所以恢复了常态，却无法自已地开始注意著每一个接近柳飞絮的女子。那个笨蛋却一心以为是他的清晓弟开窍了，懂得对女人产生好感了，还瞒著丽人和可人带他上青楼见识，气得他整整十天没理他。

　　他终究不是那个可以光明正大陪伴柳飞絮共度一生的人，自从认清了这个事实，他便只能珍惜每个可以和柳飞絮相处的朝朝暮暮，极力汲取他想要的温暖。近一个月来，他总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更加变本加厉地抓著柳飞絮陪他，柳飞絮不疑有它，对他的任性采取一向的包容，常常通宵陪他说话、下棋──当然，他们并没做什麽逾矩之事。

　　然而，该来的还是到来了，与他一样目光总追随著柳飞絮的丽人不满他霸占著柳飞絮的太多心思，私下找到他，要他向柳飞絮提出分开的事。他不知道丽人是不是看出了什麽，虽然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和动人心弦，说的是为了柳飞絮的前途，并请他成全她对柳飞絮的一片痴心，但他总觉得丽人的眼神似乎不那麽简单。

　　呵呵，成全她的痴心，那麽，他的心又有谁来成全？

　　"老天，既然让他成为我命中唯一的依靠，却又为何不让我拥有......"他喃喃念道，浑然不觉有人站在开启的门外──

　　"清晓。"

　　临清晓措手不及地转身，只见可人怯怯的身影倚在门边。

　　"清晓......"清丽的可人扑到他身上，"为什麽......为什麽你要这样折磨自己？"

　　"可人......"他扶住她瘦弱的肩，推开也不是，退开也不是。

　　"姐姐太过分了，呜呜......清晓，我和姐姐是你救的，姐姐怎麽可以这样对你......"

　　"可人，你在说什麽？"她都知道了些什麽？

　　"姐姐......她知道你喜欢柳大哥，她是故意要求你离开的。"

　　"你都知道？你站在外面偷听？"那，她也知道他拿她过桥的谎言了？

　　可人点头。

　　"对不起，我玷污你的闺誉了。"他苦笑，"我知道你锺情的是胜蓝兄。你放心，等飞絮和丽人安定下来後，我会把你送到名剑山庄的。"

　　"那你呢？"可人抬起泪眼望著高了自己一个头的他，"清晓，你自己一个人要去哪里？"

　　"悬壶济世啊。"他望向窗外，那里一片黑暗，宛如他飘渺的前途。

　　"可是柳大哥他......"

　　"放心，他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最了解柳飞絮的人就是他呀，他怎会不知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事实。

　　就这样吧。

　　再见了，飞絮......

　　五　舍身

　　临清晓毕竟是临清晓，最了解柳飞絮的人莫过於他。

　　那年兄弟俩弄得不欢而散，但到了中秋佳节，柳飞絮还是出现在忘忧谷的竹庐中。相逢一笑，恩仇尽泯。柳飞絮想通了，对临清晓说道："你也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追求。虽然我仍然不明白你为何说要和可人一起却又将她嫁入名剑山庄，但咱们做了十几年兄弟，情谊永寸。"

　　临清晓淡淡地笑著，所有的苦都和著举起的清酒吞下肚，只道："我一个人生活倒也逍遥自在，许是缘分可遇不可求吧。飞絮，你和丽人的喜事也该办了吧？柳伯父柳伯母虽开通随性，不介意年过知天命还抱不到孙子，但人家丽人跟了你这麽久总不能没有个名分。"

　　柳飞絮却仍举棋不定，只道暂时无法保证能给丽人幸福，随後便拼命饮酒，不许临清晓再提起令他心烦的话题。

　　赏月、论诗、比剑、拼酒，柳飞絮天明之际醉倒之时喃喃念著"清晓，还是和你一起时最开心"，却不知临清晓含泪与他吻别後便执起包袱躲回他的天涯海角。枉他空有"神医"之名，却医不好自己心口上永久的伤。

　　又一年中秋来临。

　　临清晓三日前便回到竹庐，年少时的脚伤旧患使他不堪疲累，赶回来之後得休息半天才才能收拾覆尘的屋子。中秋夜，他早早在凉亭摆好了几盘下酒菜，便伴著青灯黄卷边喝茶边聊天等著柳飞絮的到来──酒？那可不是他的分内之事，医者是不提倡喝酒的，毕竟多饮伤身，所以会备酒的都是柳飞絮。

　　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两个时辰，直到灯油燃尽，他也觉得倦了，才发觉──柳飞絮失约了！心情一下子沈重了起来。

　　飞絮呀飞絮，一年不见，江湖你近日喜事已近，莫非因此失约了？丽人是个绝顶聪明人，只怕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便该断了你我的联系吧？罢了罢了，祝你们百年好合，子孙满堂，呵呵，我从此不会再打扰......

　　"柳飞絮──"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叫喊，他震惊得站起来身四下张望。

　　"柳飞絮你给我传来──"

　　是丽人！莫非柳飞絮在竹林里？

　　"柳飞絮！你不想死就快点出来──"

　　当年为了保护他不受仇人追杀，他爷爷特地在竹林设下机关，不熟悉的人是进不来的。

　　难道柳飞絮和丽人出了什麽事？一想到柳飞絮，临清晓的心都揪痛起来了。他心急如焚地四下寻找柳飞絮的身影。经过一棵棵竹子，穿过一阵阵秋风，最後他在冰凉彻骨的山泉边找到了泡在水中的柳飞絮。闪闪月光下，柳飞絮周围的水泛出淡淡红色。

　　"飞絮！"他跳入山泉中，来到他身边。

　　柳飞絮原先是咬紧牙根紧闭双眼，听到他的声音才睁开来。满头满脸的水，不知是汗是水。"走开，不要理我。"他难堪的别开脸，身体又往水中缩了缩。

　　"你怎麽了？"临清晓无视他拒绝的态度，拉起他滚烫的手把脉，之後，是惊呼，"啊？‘勾魂'？丽人对你下毒？"

　　柳飞絮抽回自己的手。"我说了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要和她分手。"

　　临清晓冷静地扶起他："跟我回竹庐，我会想办法解毒。"

　　"没用的。她说她下的毒只有她自己才能解。但我宁愿毒发身亡，也不要她救！"

　　"你不相信我的医术？"临清晓表情严峻，"是她使毒厉害还是我用药厉害？"

　　"清晓......"柳飞絮最後被说动，只得跟著他回到竹屋。

　　临清晓将他粘在身上的湿衣服剪开，拔出插在後背的毒镖，然後用刀挖深伤口，挤出黑色的血。

　　"上药粉会很痛，你忍著点。"

　　"我宁可痛也不要跟狗一样发情......啊──"

　　临清晓包扎完伤口，将他扶到床上。"我去问她拿解药，飞絮，忍著。"

　　"清晓！"柳飞絮抓紧了他的手，隐忍著巨大的痛苦，"记住，我不要她用‘自己'救我！"

　　"嗯！"临清晓再次叮咛，"你千万忍著......"

　　下一瞬，他施展轻功往竹林外飞去。

　　"柳飞絮你这个混蛋！孬种！你躲进竹林只能是找死！你快出来呀！"

　　丽人还在疯狂地叫骂著，突然见到竹林中飞来一抹白影，连忙出招迎击。

　　数十招後，她已被临清晓制住。临清晓抓紧她执著毒针的手，那几支闪著蓝光的毒针便掉落地上。

　　"你的‘勾魂'用的什麽引？"单刀直入，他已没有时间跟她多费唇舌。

　　"哈哈......神医，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想啊，反正‘勾魂'的引只有七种，每种都试，总会试出来的，呵呵，不过，若用错了，那柳飞絮也就完了！哈哈......"

　　"这是百花解毒丸。"临清晓从怀中拿出一棵白色药丸，"对普通人来说是解毒保命的圣品，但对你这种满身是毒的蝎子来说，却是废你数年修为的克星。你说不说？"

　　丽人美豔的脸变得扭曲、惨白，但笑容却维持著："告诉你也无妨，你救不了他的，要麽你找个处子给他过毒，要麽你把他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