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他轻声重复。
我看他,突然微笑。自 由 自 在
我不知道自己重新获得的生命,何时能走到尽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会太久。
可究竟,什麽才是长久?
"方医生......你是什麽时候发觉的呢。"
"嗯?"
"发觉自己已经爱上他了。什麽时候?"
"啊。"他呵呵一笑:"什麽呀。那家夥,有什麽爱不爱的。"笑容渐渐凝固,他压低了声音:"不见得是爱。大概是因为孤独吧。"
"孤独?"
"就像这个,"他指著远处的草地:一如既往,泛著绿波。层层堆叠,向远处传去。
"没人知道,这风到底能吹到哪里才停止。所以,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它不允许停下脚步。因为不清楚何时才能到达终点,所以,它会觉得孤单。"他放下手:"我也罢,他也罢,都不过是人生旅途上孤独的路人。因为受不了独自承受的孤寂和恐惧,结伴而行。仅此而已。"
"然後,一旦有一个先到达终点,剩下的那个就要继续承受孤独麽?"
"都是无所谓的事。"他笑笑:"有当然好,没有了也无所谓。因为人本来就是孤独的,孤独的来到这个世界,最後还要孤独地走到生命尽头......"
"孤独的回家。"我抬头,看著远处依稀可辨的灿灿金黄──那是一整片向日葵田。我坚持要种的,因为,它们自始至终,都忠诚地仰望著太阳──在它们的温柔包围下,依偎著两个因为孤单而结伴而行的旅人。
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无论绕多少圈,最终都要抵达这个终点。就像小时候,不管在外面玩得多晚,跑得多远,最後,还是要回家一样。
"树阳,那天他离开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方言可深吸一口气,开始往山下走:"他说:我不为任何人而活,所以谁都不会有负担。希望你也一样。"
他突然停下,没有回头:"我想,我已经做到了。"
"是麽......"若有所思地低语,释然地笑,跟著他下山。
我想,我也做到了。
"你平时都没时间管它麽?里面都破成那样了也不知道修。"魏遥光连连抱怨著。为了方言可这部"即将被淘汰"的车,他足足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
"都说了是要淘汰的,再修岂不赔本。"方言可笑眯眯地拍拍差点被某人因情绪失控砸成废铁的坐骑:"不过有免费修理工自然另当别算......好了,我该走了。多谢盛情款待。"他笑著拉开车门。夕阳的余光反射在车窗上,随著他的动作晃过眼睛:"有什麽事一定要找我啊,特别是树阳的病......啊,对了,这个差点忘了。"他突然想到什麽,从车里翻出一个信封:"这个,是魏伯父托我带给你的。"
"麻烦你了。"魏遥光笑著接过信,揣进兜里。
"那好,就这样了──那个,晚上不可以玩太过火哦!" 车里的人笑著摆摆手"再见。"引擎声响,带著一抹金黄的光辉,远离了我们的视线。
"走,回家吧。"魏遥光目送著方言可的车远去,笑著揽过我的肩膀,转身。
"伯父那封信......我大概能猜到是什麽内容。"我停步。
"嗯。我也能猜到。"他微微笑著,背过手,仰起脸:"我能了解......我从来也没有真正怪过他,他也从来没有真正恨过我......和你。"
"我知道。"轻叹一声,回过头,看远方,彩霞满天,旖旎绚烂。
"树阳......想什麽呢。"他在前方,见我没有跟上来。转过身问。
"我......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不仅仅是感慨。万千过往一瞬间闪过脑海:有你有我有他,有我所经历的一切。长长的路,漫漫黑夜,还有,长路上,闪耀万千个漆黑夜晚的灿烂阳光。细细碎碎点在我脸上,於是我笑了。
"遥光......我也许会活很多年,也许只能再活一年,一个月,一个星期,甚至,可能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我知道。"他站定,脸上淡淡的笑容:"但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嗯?"自 由 自 在
"你还能活多久,十年八年,一年两年,一个月一个星期,甚至是一天,这一切,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我低头想想,抬起头,也笑:"真的不重要了麽?"
他微笑著点头。
"为什麽?"
"因为,"笑意凝结在他脸上,目光里闪烁著某种光芒,某种类似於深情的光芒。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啊。"
他就这样给了我承诺。时间缓缓流过他肩头,一点点蔓延,直没到我的胸口,几欲让我窒息。
遥光。遥光。遥远的光芒。你照得到的地方,都是天堂。
是我的太阳啊。
风轻轻扫过。向日葵的花瓣层层翻卷,露出背面稍浅的颜色。几瓣金黄纠缠片刻,又被风卷了回去,我隔了几尺夕阳遥望,正望见他灿烂的笑。然後张开双臂,向我示意著,告诉我:那是片宽广的海洋,是我最後的栖身之所。当我投身於他的怀抱时,我们的一切,都将天荒地老。
我相信。
那是我的太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