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没受影响的,就是那股仇恨。它盘踞在他的脑海中,多少隔绝了那些声音的扰乱,却以另一种方式在不断地生长,迅速占据了他的思维。仇恨。他此刻本该更关注雷劫,却无法控制自己将目光凝在不远处那个一身白衣的人身上。仇恨……
湛明看到狐妖压低了身体,从喉咙里发出了威胁的低声。妖类终究是畜生……他心里淡淡想着,抬起手来,手上焦黑的皮肉碎片在挤压下剥落,他却像一点都没觉得痛。
周围灵力在他的操控下开始流动,如一个将他和狐妖都包括在内的庞大漩涡?5 67 页, 7路鹗艿搅苏飧鼍俣奶粜疲箍罩枞灰涣痢樗孀趴植赖暮涿谝坏澜倮着讼吕础?br /> 这是凡人的眼睛看不见的景象、耳朵听不到的声音。就算有人在夜里仰望天空,也只会觉得这一晚的夜空似乎压得格外低,令人心头压抑。鬼僧却能看见原本乖顺的灵力形成的乱流,看到雪白的电光底部扎根在黑沉沉的云层中,那如根系般纠缠蔓延的景象居然显得十分美丽……劫雷如一柄利刃割破夜空,从云中投下,恶狠狠地朝狐妖身上落去。
——由他人强行引动天雷,试图分担伤害,这只会让雷劫的强度变本加厉。原本通晓了属于人的七情六欲、便能顺顺利利渡过的天劫,有了鬼僧的插手,变成了真正性命攸关的凶险劫难。
鬼僧在空中一抓,那道落到半途的闪电顿时扭曲了,像在巨力下弯曲的剑刃,被他生生抓过来握到了手中,用力一捏,变为齑粉散落。天空上连着滚过了几道震耳欲聋的惊雷,像是上天在表达震怒——它不管出手援助的人到底是什么意图,只知道有外人提供帮助就需要降下惩罚。
代替狐妖消灭了最弱的第一道劫雷,让第二道的威力提升了几倍,鬼僧却不打算负责到底,准备收手了——就像他没向徐星淳承诺过会帮他找人,他也只说了狐妖渡劫成功后的处理,没说他就帮忙确保成功……反正都是要死,死在他手上和死在雷劫中,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反倒还省了他的事。
他与狐妖血红的妖眸对视着,神情中竟带上了一丝亲切之意。下意识地想要捻动手上的念珠,却捻了个空,让他微微一愣,微笑中添了些落寞。猎猎的风吹动他的袖管,狐妖双手十指深插|入土中,艰难地与身边动荡的灵气对抗,它似乎毫不在意头顶上将要落下的第二道劫雷,眼中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却始终只顾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想杀我吗?”湛明玩味地说,对这妖怪任性的反应觉得有趣,“在渡劫时杀人……”上天对妖类如何苛刻,不但灵智要后天艰难开启,还必须要学着成人才允许走上正道。这狐妖要是杀了他,自己也就死定了——如此也算是达到了他的目的,因此他毫不在意。
他介意的,是另一个人……
在第二道雷劫落下时照亮周围的白光中,鬼僧抬起头,与那道骤然出现在半空的人影极为短暂地目光相碰,看着那人将原本袭向自己的攻击强行偏转,向那道劫雷迎去。
之前在这里的那个分魂保下了骨珠,却没能保住那柄刻了符篆的木杖。鬼僧可惜着这会导致的威力降低,空手掐出了法诀。
他通常不会对同为人类的那一方下狠手清除,就算因此会埋下隐患,但这次不同……这是个棘手的家伙,之前更强的分魂都栽在了他手上。必须趁着他去阻挡劫雷、无法分心,一击解决掉他,以免他找到机会,或许真有可能将那狐妖救走。
湛明掐出了法诀,丝缕金光在身边浮现,继而凝成了一支半透明的箭矢。狐妖的第二道劫雷这次在半空就被打散了,于此同时,疾射而去的箭矢穿过了那个正被裹在逐渐消散的电光中的身影——很可惜,他居然在对抗劫雷时还有余力躲闪,似乎只是擦过了手臂。
湛明抬起手,下一个法诀正要形成,身体却猛地一震。他在剧痛中弯下腰,血裹着内脏的碎片从他口中大量涌出,他却在最初的愣怔过后,唇边又浮现出了笑。狐妖血红的眼睛在十几步外冷冷盯着他,里头似乎只剩下了凶残的兽性。
那股恨意是如此强烈,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果然是妖。他倒下去的时候想着,眼角余光看到了那个身影匆忙落到地上,想靠近到狐妖身边,却在狐妖做出敌对的反应后停在了原地。果然是妖,就算修出了人身,也终究不同于人……
这下,你是怎么都救不了。他看着那正与狐妖僵持的身影,嘲讽地想。
那股将他心脏搅碎的妖力聚而不散,继续沿着血液流动的方向在他体内游走,沿途造成更大的破坏。而云中酝酿的雷霆猛然膨胀起来,仿佛一个被冒犯而陷入了狂怒的怪物,咆哮着展露出了比之前更可怕千百倍的恐怖面貌——
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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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攸视野中蒙着一层猩红的颜色, 好像眼睛里面滴进了鲜血。天空上是阵阵轰响的雷鸣, 周围是仿佛地狱鬼哭的繁杂絮语, 这些声音在他耳边纠缠成一团混乱, 拉扯着他的思维——正如在雷劫中变得动荡暴躁的灵气乱流拉扯着他的身体。劫雷还没有落到他身上,他的口鼻已经渗出了血。
他像是被拉扯分割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部分:属于妖怪的血让他因对天雷的本能恐惧而瑟瑟发抖,僵着身子难以做出反抗, 恨不得钻进地里躲避那凶狠的劫雷;属于人类的灵魂烦躁又焦虑,隐隐察觉到了情况的凶险, 却只能在声音的漩涡中越沉越深……
可那顽固的仇恨,毫不在意造成的后果,一心一意只想着完成杀戮。血光将整个世界涂得一片朦胧,唯有不远处的人身上白衣被闪电照亮,鲜明得刺眼。他在各种嘈杂的声响中,依旧准确地寻找到了那个心跳声, 砰砰、砰砰,令人生厌地持续跳动着……
为什么这么吵?
为什么还没有停下?
妖力向前延伸了出去,直到抵达声音的源头, 化为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那颗在胸腔中挤压着血液的心脏。柔软通红的肉块被攥紧了, 妖力收束的速度比疼痛在神经中传递的速度更快。这是凝聚了全部仇恨的一击——
伴随着像是熟透果实迸裂的声音, 心跳声戛然而止。
那表面看似一尘不染的白,溅上了从内部迸射而出的血, 颓然倾倒了下去。
仇恨的情绪像一把凭空饮到了仇敌鲜血的刀, 在鬼僧倒下的同时, 从陆攸脑海中缓缓抽离了。比起侵染时的悄无声息,毫不掩饰的离开确切证明了它外来者的身份。
怪不得,他自己对骨僧,哪里会有那么深的恨意……是藏在骨珠中的怨灵……
被炼化入骨骼的妖气还能引诱他,不知身死多久的灵魂还能迷惑住他的心。在被杀掉、取走骨骼之前,那一定是只非常强大的狐妖。甚至,应该比全盛时的鬼僧更强,也不知为何会死在他手上。
……鬼僧倒在地上,身躯还在微微抽动。之前始终漂浮在周围不肯散去的骨珠尘埃,被风一卷,倏忽消失无踪了。
前两道劫雷崩散后的电弧还在空气中游走,让陆攸身后越来越具象的尾巴上毛发根根竖起,身体各处不时传来一阵刺痛。他喘着气,开始渐渐能感觉手掌下泥土的湿润,也总算察觉到了站在面前更近处、刚才却一直视为不见的另一个人,依旧模糊的视线,勉强辨认出了云征的脸。
云征此刻目光不在他身上,而是正注视着天空中正在酝酿的第三道雷劫,陆攸勉强压抑住颤抖,也仰头望向了上方的劫云,内心发苦:这么恐怖的东西……原本剧情中的狐妖,是怎么悄无声息就渡过去的?
比起“像人”,他不可能还比不过下山后只在徐府待了两年的狐妖……鬼僧强行插手,又将云征也拖了进来,依附在那珠子上的妖气和怨灵,则趁机借着他的手完成了复仇,看来是这些举动,硬生生将一场本能稳操胜券的试炼,变成了真正凶险的生死劫。
真是害人不浅……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来不及再多抱怨被鬼僧和那骨珠主人之间纠葛牵连、倒霉遭受无妄之灾,陆攸努力抵抗着让他想趴下来发抖等死的本能恐惧,想要汇聚起妖力,自己应付下一道劫雷——虽然心里毫无底气,可再继续依靠云征的话,说不定他们两个今天要一起被劈死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