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低声说,“很长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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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礼堂前方那棵高大梧桐树的影子里面,一道阴影如黑色水流般升高,重新化出了人类的形态。降临到这个世界总共还不到半天的外来者在树荫下抬起头,将视线投向了面前这座或许过不了多久也将被拆除的老旧礼堂。
在前些时候刚刚走进这里的两人眼中,礼堂有着斑驳的红色外墙,恣意生长的爬山虎占据了窗户和大半的墙壁,甚至长到了屋顶上,营造出萧索的意境——说直接点就是破。凡人看到的就是这样毫无特殊之处的景象,但隐藏在人群中的异类们,却还能看见别的东西:将这座两层楼高的砖石建筑密密实实地完全包裹起来的、半透明的丝状物。
礼堂在阳光下像个白色的茧,里面藏着尚未破壳的怪物,密不透风。这只是一种假象:通常情况下,来到这里的普通人是能够自如进出的,那层茧壳他们看不到也碰不到,穿过时不会感觉到任何异常。“茧”的制造者借此遮蔽气息,冷眼注视着毫无知觉的猎物们来了又走……只有在决定捕猎时,这里才会成为真正的牢笼。
里面的人恐怕还没发觉,他们已经出不来了。不受欢迎的客人想要进去,也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黑衣的外来者从树荫中走出,迈步时微微皱起了眉。行动间有种阻力感,仿佛充斥周围的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胶水……他不过是变换了两次形态,力量的消耗居然已能察觉得到。
这个世界里,不存在他这样的“神”。从创|世神投下的力量碎片中诞生的,是与妖类似、但却是反过来从人类中诞生或转化的“魔物”。按理说同为个体时,魔物比神要弱得多,他降临后应该能轻易大杀四方——如果不是受到了世界规则限制的话。
虽然能够化身怪物,但作为海神,海洋本身才是他最强大的武器和力量形态。在海中他等同于规则,无可匹敌,也可以直接改变身边的环境,制造出海。而到了这个世界,前一项还没机会验证,后一项却是确定几乎失效了。
之前为了制止车祸,他不过是转变了地下管道中的水、再控制水流造成地陷,在上个世界只是随手为之的简单举动,那时他却感到吃力了。此后几次被“死亡”气息引来的意外事故,也弄得他手忙脚乱,有次差点就来不及救——主要是发生前毫无预兆这一点十分讨厌。
此刻他差不多重新熟悉了自己被压制后的力量限度,于是意识到:情况有点麻烦。
这只魔物看来已经在这里盘踞很久了,这座礼堂就是它的大本营。而他要保护的那个人目前的状态……就算那只魔物原本没有将他作为猎物,或者不打算立刻动手,等接近后被“死亡”一引诱,估计也就要忍不住了。
所以,它迫不及待地封闭了“牢笼”。此刻他站在礼堂外面,能感觉到里头那只魔物对他的关注……那惹人生厌的气息颤动着,似紧张又似威胁。他的到来仿佛是要抢夺猎物的宣战,更刺激它加快了动作。
但退让是不可能的——示弱也不会让它再将已经到口的猎物放开。这确实就是宣战。
外来者靠近到礼堂墙边,看清了那些他以为是蛛丝的东西,实际上是细而长的白毛,裹着黏液绞缠成了网。这是什么东西……?他回想起之前路上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也很奇怪的气息,放弃了按照上一世的习惯要为这些魔物寻找原型、从而获知弱点的念头。
他抬起手按上去,在即将接触前却停顿了。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破开了这道屏障,必将彻底激怒魔物,他来得及赶过去救人吗?还有……是不是应该直接放弃人类的形态——反正之前满怀希望的那次接触,不幸也只留下了负面印象——换成多触手的怪物化身虽然更吓人了,但至少战斗力能提升一些。
……在力量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削弱之后,就算化了形,他也不确定能不能在对抗中毫发无损地将人救出来。而且,被死亡气息缠绕的人就像格外脆弱、却要不断面临冲击的玻璃器皿……“吓人”在别的时候,严重时也是可能致命的,在现在的情况下又会造成什么,他都有点不敢去想。
现实也不允许他多想。
没时间再犹豫了。他半是歉疚、半是不自觉宽慰地想:幸好还可以重来……
坏结局在重启之后会成为提前规避的经验,被抹去的经历就等于从未发生过。不会记得死,也不会记得痛。失败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是这样的吧?
从黑衣的外来者在梧桐树下现身、到终结迟疑的这一刻,其实总共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的行动和思维都很迅速,在做出决定同时,手掌便接触到了门上结得厚厚的丝网。白丝如受到火焰烧灼般极快地塌陷、消融了,被撕扯破坏的波动仿佛石子击破水面的水纹,朝着笼罩在礼堂外面的整个茧壳扩散开去。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
站立在门边的身影消失了。在同为异类制造的屏障被破开后,普通的门扇已成为不了阻碍。影子穿过门缝,在门后昏暗无光的走廊中陡然膨胀扩大。来自深海的怪物形体,活动起来仿佛就是夜晚漆黑汹涌的海潮,循着那道已经追寻成了习惯的气息,眨眼间涌过走廊、攀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台阶。
第171章 Round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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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的一楼和二楼是中间打通的, 从环绕的走廊栏杆边往下望, 能看到底下的舞台和观众席。陆攸那一届入学时举办的迎新晚会还是在这个旧礼堂, 歌舞表演时有衣裙翩翩的舞者用悬吊装置从二楼栏杆边降下、落到人群当中,引发的尖叫声几乎把礼堂屋顶掀掉。
虽然瞒住老师对这种“危险行为”放行的学生会之后被训得很惨, 作为观众的学生们却只有兴奋的情绪。晚会之后还流传出了一个怪闻, 据说当时有个舞者降落得太快, 追光灯没赶上, 在离开光线的那个瞬间,她看到礼堂变成了破败废弃的样子:周围悄无人声,到处蒙着厚厚的蛛网。落地时她险些摔倒, 被旁边人扶住,声音才如潮水重新涌来。
这类怪闻经过转述者添油加醋,结局中“撞了邪”的主人公基本都难逃一死。原笑笑对此相当愤怒, 因为作为怪闻主角的那姑娘就是她的舍友。她胆子太小,被传闻吓得一直疑神疑鬼, 没多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因此休学了。陆攸还跟着原笑笑去医院探望过她,当初晚会追光灯下光彩夺目的女孩,在一个多月里瘦得脱了人形,眼神呆滞,仿佛生命和灵魂都已从那个躯壳中被抽走了。
陆攸站在栏杆边, 俯视着没有灯光的礼堂一楼, 那些密集排列的坐席从昏暗中隐隐浮现出轮廓, 竟与墓碑有些相像。是心中紧张和怪异气氛带来的错觉吗?他仿佛也看到了白色蛛网般的东西, 覆盖在坐席上、缠绕在栏杆上,从半空垂挂下来——但眨了眨眼后,这些幻觉就都消失了。不知为何,他心中反复地交替浮现着两个令人不安的景象:那个病床上生机消逝的女孩,以及裹在蛛网中被吸干了体内汁液的干枯虫尸。
旁边传来一声闷响,还有原笑笑宣布大功告成的声音“好了!”——刚才道具室的门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小凯试图开锁时,她在旁边指手画脚,两人占据了门前的全部空间,被挤到一边的陆攸只好无所事事地在栏杆边看着楼下发呆。突然的撞击声让他心中一紧,脚步动了动,底下年事已高的木地板就轻轻地“吱呀”了一声。
陆攸赶紧往远离栏杆的方向退开了几步,心里有些奇怪:两年前晚会时,怎么还一点都不觉得这里已经这么破旧了呢?
看来确实是应该翻修了……刚刚随手扶了下的那段栏杆,好像也有些松动了。
陆攸走回到道具室门边,原笑笑正在门开后扬起的灰尘中咳嗽,一只手在面前挥着,另一只手在墙壁上摸索到开关,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房间里的灯:走廊里灯光太暗,昏黄的光线让人眼睛都酸了起来。被骤然亮起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看清门后景象后,她的表情有些许崩溃了:“这也……太乱了吧!”
眼前这个所谓的道具室,说成是杂物间也完全没有问题——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装满了箱子、挂满了架子,箱子和架子拥挤堆叠着挤满了房间。一眼扫去,到处是夸张的舞台服、自制装饰板、奇形怪状的道具……它们被随意塞进任何够得着的空隙中,塞不下的就到处乱丢,中间只留下一条勉强能走人的狭窄空隙。地上丢着吃空了的薯片袋、印满了凌乱的脚印,到处覆盖着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