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啊!我...真以为你会醒不过来,要不是你还有呼吸,我真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你知道吗,每天看着你这样,我真想也永远陪着你睡下去,可是我又怕你醒来了见不到我,没人照顾你。"风洛突然抱紧了我,把头深深埋在我的怀中,话语中都是哽咽的鼻音。我竟睡了那么久,我用手轻抚着他的背,自己心中也是一片茫然,近两个月!难怪小洛会如此憔悴,换做是我这样守着生死未卜的他,我想我一定早崩溃了吧,想到这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半晌,风洛才从我怀中抬起头来,努力平顺了一下呼吸,从怀中掏出一只碧绿的小瓶来,他定定的看着它,托着瓶子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这是孔雀胆,天下奇毒,入口毙命。那时我想,如果你真断了气,我马上就吃了它,黄泉路上追得上你。"说完,他抬头望着我,脸上是平静的笑容。
被他一句话惊得六神无主,我惊惶的一把打掉他手上的瓶子,精美的瓷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墨绿的药丸散落一地,似乎还散着幽幽的绿气,索命的苦香。"你敢!我死了你就不要活了吗?那你哥呢?你的责任呢?枉了教了你三年诗书,是要你去地府做先生的啊!你敢跟来,我马上就去投胎,下辈子也不见你!还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不知哪来的力气让我吼了出来,心中的慌乱让我失了冷静,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只是想到风洛会死,心便如落到了数九寒天的水中,冰冷的刺痛。
"我不管!我缠定你了,你敢娶妻!那...那我就投胎做你的如花美眷。"风洛也急了,一把把我紧紧的抱住,根本忘了我大病初愈哪经得住他的蛮力。
"还如花呢,有你那么孔武有力女人吗?"被他勒的发疼,我瞪了他一眼,不是你发晕要死,犯得着我跟你急吗!
"那我去做女侠,象戏里演的那样,书生侠女的故事。反正生生世世也要和你纠缠不清。"他执拗的看着我,孩子般的语气,眼神中却是无悔的执着和坚持。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是他无心还是我无意,我们偶尔的争执总是以这样的结尾收场,象两个任性的孩子。洛,也只有你了,让我象孩子般放下一切防备,天马行空般的自在无伪,在你面前我不需要拘谨,也不用故做坚强。
"洛,我们现在在哪?"看了看周围,应该不是客栈。
"还在镇上呢,你不醒我也不敢上路,要是在路上有个什么万一...这是我暂时租下的一间农舍。"风洛担心的看着我,我回他一个放心的笑。我庆幸自己醒了,因为我知道风洛说得出做得到,如果我不醒他真的会随我而去,谁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牵绊让我们如魔障般在意彼此,但这份为世不容的背德之情却让我们甘之如饴。世人总是如此,狎玩小倌只说是年少轻狂或是显贵人家的闲趣,若两男子一世相守倒成了他人垢病的对象!而我想,我和风洛是幸运的。
"那现在我醒了,我们还是早日上路的好,风华大哥想必挂心你了。"战事才结束,风华便来了好几封书信催小洛回去,如今为了我又耽搁在路上,他一定急了吧。
"嗯,等你再好些我们就上路。"风洛用手顺了顺我落在耳边的短发,不过因为太短,已经不能象原来那样梳到后面了,他才一松手那发又垂到了眼前,洛没说什么只是有点惋惜的看着它。
"洛,我还想睡。"虽然睡了快两月了,但我还是觉得睏,而且我也有点怕洛又追究起我自作主张的事来,干脆躲到周公那里去。
"睡吧,我在这里。"洛宠溺的轻轻放我躺下,又为我拉好被褥。我迷糊的闭上了眼,没有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担忧。
刚醒来的几天,我每天只能喝下一点很薄的粥,而且不能多,稍多了一点便全数又吐了出来,但又不能不吃,风洛只好一点一点的喂,差不多两个时辰一次,一碗粥吃完都热了五六次了。现在的我比昏睡时还折腾人,端看小洛又凹陷下去脸颊就知道了,我逼着他休息,说是睏了缠着他陪我一道睡,天知道我躺的浑身骨头都疼了,而且只要稍一动小洛马上就会醒过来,所以我更加不敢动了。后来给小洛发现了,更加不肯休息了,我气得和他吵,他却一语不发的仍然我行我素,"你好了我才好得了啊。"一句话顶得我哑口无言。
又过了几日,我已经能自己下地了,小洛就总陪着我在院子里转转走走。把后院租给我们的是一对老夫妇,膝下只有一个年方二八的女孩,生的很是水灵,一家人就靠着屋后的几亩薄田渡日。每次见到我,两老人都把小洛夸的什么似的,直说他这个做哥哥的待我这弟弟如何如何好,是个好心肠的;又说他能干,屋里屋外的总帮着他们打理,家里有个年轻的男子总是好;最后又拐弯抹角的跟我打听洛在家乡是否有妻室。哪个少女不怀春,何况还是风洛这样的俊朗男儿,那女孩每次来我们院中,望着风落的眼神也总是含情脉脉,欲语还羞的娇羞。我不由的欷嘘,若不是我风洛怕早就成了家室了吧,说不定早做了爹爹了,开玩笑似的把这事和风洛说了,本来想看看他难得的面红耳赤,但却不想惹来他一阵急怒,指天发誓的说自己绝对没有那种心思,说着就收拾东西说马上就搬走,不叫我再胡思乱想。
"天佑,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你不是在试我,也知道你没有那样的心思,可是我还是怕你会真的这样想,我怕你放弃,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只想这样和你一辈子,什么人伦纲常!什么传宗接代!我风洛不在乎也不稀罕!我要的是一生一世, 携手相伴,和你!"风洛低着头站着,额前的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紧握的双手上是发白的骨节,粗重的呼吸激烈起伏的胸膛,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痛,一种不被信任的痛!
我走过去轻轻的拥着他,他倾身靠了上来,在我怀中还在轻轻的颤抖着。对不起,洛!我不该胡思乱想,我承认我是怕,怕有一天你会怪我误了你,会恨我,我承不起的。别怪我啊,谁叫你那么好,好得让我离不开你,越发怕失去你...
我发誓,再也不会了。如果哪天你真离开了我,也是我钟天佑咎由自取!你爱我,我生死相随;你不爱我了,我便静静离去,一生无悔。
夏末的山中,木樨的清香满园,没有皇天,没有后土,没有歃血为盟的香烛烈酒,没有人见证的誓言,只有我和他相信的天长地久。
但我料不到的是,他还是离开我了,因为他爱我至深,我终究还是误了他;而他,仿佛早有预知般,一句不要辜负,断了我生死相随的誓言......
二十八.
仲秋的时候,风洛和我辞了那对老夫妇,又上了路向南行去。还是两件行李一匹老马,赶车的还是风洛,除了我和他再无旁人,只是走的更慢了些。本来为了赶路,我们一直挑一些偏僻的近道走,可如今为着我的病便只能沿着官道,一路上挑些大的市镇落脚,为的是方便随时收罗些有用的药材补品。其实自从上了路,我倒象好了般,连寒毒都犯得少了,只是总有些气不顺,象是体内有两股力一直在较着劲,在我看来倒是没什么大碍,可小洛似乎是放不下心,还是逼着我每日喝些汤药,反正也是平时喝惯了的,倒也不觉得怎么。只是那日偶然间和风洛说起,他却只是抱着我说些什么吉人自有天象的话,倒有些不像平日里的他,洛不是藏得住心思的人,我暗自寻思,我这病怕只是更重了。
停停走走了近两月,我们才来到了南延的地界,已经快十一月了可这处却还是满目的盈盈绿意,远山如黛,暖水如春,呼吸中都可以感觉出那湿茸茸的暖意,此时的北疆早已是千里冰封了,就算是偏南些的永宁城怕也是草木微零,一片萧瑟了,哪来的这一片生意盎然。这便是南国了吗?孕育了风洛这般的温厚男儿,也将是我余生的居所。我闭上眼,又深深的吸了一口那微湿的暖意,夹着新竹的香甜,我满足的眯起了眼。
"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吗?"我挑起车帘,坐到风洛身边看着集市中来来往往的男女,他们的服饰和天朝大有不同,都透着一股随性和安逸,女儿家头上戴的不是珠钗玉坠,却都是一些山花野草,笑起来透着一股中原女子没有的爽朗大方。
"嗯!现在还是入了冬了,要是春夏两季,那漫山遍野的花儿那才叫好看。"自从入了南延的地界,风洛的心情便很好,每次我问起他什么,都答的一副很自豪的样子,每到一处便向我详细解说一番,每一点都体现着他对这片土地的依恋,毕竟他已经离家五年有余了,我想若不是因为我,他三年前就该回来的了。
"真好,都不用生火盆子加冬衣了。"看着满街老少一水的清凉装扮,我不禁感叹,要是梓衣在一顶了坏了,他那人爱漂亮,冬天叫他穿的多些,他便抱怨像个粽子,所以他和文景帐中的火盆子一向不比我这个病人少。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我真怕等不到他们啊。
"那可不一定,这是坝子里,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看大雪山,还有熔岩古洞,对了还有草海子。"风洛反过手来揉揉我的头发,偏把我的弄得和他的一般乱。
我拍掉他的手,又缩回了车里。
"天佑,前两天刚进了镇子还见你吵着要下来玩,这两天怎么安静了,不舒服吗?"风洛见我又坐了回去,转过头来问我,才舒开的眉头又结了起来。
"不是,那个...老给人看着..."我不自在的答了,脸上有点烧。这边姑娘有时候真大方的让我汗颜,只是风洛倒象习惯了似的,我也就不好意思问了,难说人家也不是这个意思啊,只怕是见了我这不伦不类的外乡人好奇来着。
"哈哈!那是人家姑娘喜欢你啦。这不比天朝,没那么多的礼法规矩,在这里有了心上人就大胆的追去,哪还等什么三媒六聘的耽搁。"风洛一听倒笑了,他这一笑我更窘了,我没和姑娘家相处过,哪知道那么多门道啊。
"那你呢?可有姑娘喜欢。"突然想到这一层,我又忍不住问,风洛是王子,又生的好,喜欢的女子怕是只多不少。
"我才十五岁就出来了,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呢,哪有姑娘瞧上我啊。再说我现在有你啦,才不动那心思,你也不准!"风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但话说到后半句,就故意凶凶的拧起了眉。
"是是是,不动,一动便河东狮吼啦。"我突然大笑了起来,想起路上一殷勤的小二见我不方便,便好心抱我下车,风洛急的丢了行李就杀过来,却只是你你你的指着那小二跳脚,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弄的人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抱着我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我便偏帮了那小二,气的风洛一宿拿背对着我。
"什么狮?我们这里只有老虎啦,你别怕,有我呢。"风洛一下没反应归来,还傻傻安慰我,这下真是叫我笑岔了气,直滚到一头的行李里去了。
南延地界不大,入了境,只再走了三日我们便到了王都---勐槾。风洛这个六王子的归来并没有惊动许多人,南延给天朝的援军早在三月前便回来了,风华早规定了非国事不得张扬,所以风洛带着我风风火火把的冲进内庭的时候差点就惊动了王的亲卫,险些将他当刺客拿了。入王宫见过了风华,风洛便带我来到了内院的曼莛园,那本是风华的私居,此时早有一个鹤发的老者在里面侯着了,原来早在我们到达前,风洛就已经通知了风华这一路上的变故,此时在房中的竟是南延最有名的巫医,专为我而来的。
"情况如何?"老人刚从我身边站起,风洛就急不可耐的抓住他询问。
老人为难的看着风华两兄弟,欲言又止的模样不但惹急的风洛,让我的心也是不禁一沉,终是不能善了吗?
"你直说便是!"风华一挥手,打破了房中一时的胶着。
"是!"南王一发话,老者忙一稽首,详细的道了出来"这位公子中的是东颢的缠丝腐骨,此毒性寒属水毒,五行相生相克,土克水,本来用热海的底泥外敷加上药石引导就可拔出,但是公子前不久又中了"往生",此毒性烈非解药不能除,虽然六王子已用百毒散散去一些,但残毒还是入了肺腑,最不妙的是此毒出于草木,属木毒!土克水,但水能生木,木又克土。两毒相生,克不了木毒便解不了水毒!"
五行之术我也略通一二,听老者一说,一颗心不禁越沉越低,毒不但不相克还相生!这几日的好只怕是回光返照啊!我转头看向风洛,他也是用毒高手,又怎么会不知,只怕他是早就知道了,这一路上瞒的只是我一人。
"那往生的解药?"风洛急急看向风华。是啦,只要找到下毒之人,就有解药。
风华轻轻摇了摇头,我闭上了眼。晚了,风华向来雷厉风行,那造反之人怕是早杀了,哪会留得?
"水毒不除,木毒便是生生不息。难活啊!"老人又补上了一句,已经急红了眼的风洛竟一掌向老者挥去,竟用了九成的力!我惊叫一声,却只见一道灰影闪过,竟轻轻化去风洛的力道将他逼退两步,再细看时已没了那身影的踪影,只有风华别有深意的轻轻一瞥。
"风洛鲁莽,叫药师受惊了。"风洛一惊,也冷静了下来,忙上前道歉。
"六王子莫急,只要压住了水毒便可先解木毒。只是这纯阳内力世间难寻啊,即便寻到了,没有那么高的功力也是镇不住的。"老者惊魂初定,忙献出计策,只是说到后来便又有些为难了。
"那好办!天佑,我们去找龙大哥,当初就不是他帮你压住的寒毒吗?"风洛一听笑开了,跑上前来拉着我的手,高兴的象个孩子。
我却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也许冥冥之中真有因果循环。上天,是不是我负了子韧便该用命来还?那风洛呢?他何其无辜!如果罪只在我钟天佑一人,那又何苦让他们为我所累!!
"天佑,怎么啦?我知你不想再欠龙大哥的情,可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啊,龙大哥待你如亲人,不会不帮你的。"风洛见我如此,以为我是不想再去麻烦龙傲,毕竟上次为我龙傲失了三成的内力,于习武之人内力何其重要,风洛也是知道的。
我却只是摇头,风洛,你叫我如何开口告诉你?但若不告诉你...
几番思量,我探手拿出了一个贴身的锦囊,轻轻抽出其中一个叠的仔细的信笺递了过去。风洛疑惑的接过,展开。
知君意,莫敢强求。遥想东阁初见,可怜对面不相识,错慕红尘。东隅小楼夕照,万卷情长,初见君颜。重阳湖畔长亭,一点尘心,相思竟起。但不想,世间离合尽天意捉弄,覆水难收, 破镜难圆,雷池难越。幸风洛情长,君心有寄,吾愿终了。但辞此身闲云去, 沧海巫山念君游。
兄 子韧
苍劲的字体,错落不整的句子,却是生生道尽了我与他的一世情缘。
"怎么!"风洛震惊的看着我,我苦苦一笑,我们以为的遗忘,竟是他将计就计的成全,看透了我的犹豫,明了了风洛的真情,看懂了风华的坚持,他,毅然抽身而退。一句知君意,莫敢强求,是你给我的最后的纵容。
"他没有忘..."望着还在震惊中的风洛,我唯有轻轻一叹,还能说什么,当日这信随着那玉到我手中的时候,我便已明了。
"那日在帐外的怕不止天佑一人。"风华象是想起了什么,英挺的眉轻轻躇起。是啊,连我都觉得不妥而去见了风华,精细如龙傲又怎会想不到?只怕是我和风华争执时,他便立在帐外了,他又是以怎样一种心情来面对我的放弃,次日还要与我坦然相对,演完那一出让我放心的戏?
"那...也不管了,天佑的性命总大过这些。"风洛一甩头,咬牙说到,风洛最在意的便是子韧对我的感情,但两年多的生死与共,他也早把龙傲当兄长看待,心中敬佩。如今让龙傲知道他算计过他,风洛心中自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