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山到泰山派时正好赶在典礼前一天,泰山派大弟子于阳亲到门口迎接,一进大堂,张景海便自太师椅上站起,捋着胡子笑道:"柳庄主,别来无恙。"
此人声若洪钟,偌大的厅堂也因此起了共鸣,显见是内力浑厚,厅中诸人纷纷露出佩服之色。柳春山面无表情,只躬身一揖道了一声"张掌门"。声音不大,淳厚稳定,不似张景海的张扬,却另有一种气度,加上他身材高挑,眼神凌厉,往那里一站,整个人气势非凡,刹时便成了焦点。一旁的张娴娴早就红了脸,乘机大胆的盯着意中人,心头如鹿撞。
前来观礼的人此时已到了大半,武当掌门鹤翔道长丐帮帮主陈九等人也在座,柳春山团团一揖,算是见礼,归坐后,鹤翔道长便说起一件武林公案,余人或附合焉,或惊奇焉,或提问焉,以各种方式显示了与鹤翔道长的交情和自己的博闻广识及在武林中的地位,唯柳春山默然端坐,他本性就不爱与人交接,也不耐江湖事,听到这些应酬的废话更是厌烦,众人七嘴八舌之际,他就已行功行了一个小周天,然后起身告辞。
"柳庄主,请稍等。"张娴娴急忙追了出来。
柳春山虽冷傲,但也做不到大庭广众之下让一个与已无怨无仇的姑娘难堪,只得停步,只见眼前的姑娘比自己足足矮了两个头,但不失秀美,在武林中绝对算得上一流美女了,若是杨翼瞧见,必直呼好看,然后以书呆子的温柔腼腆骗得人家好感,进而搭上关系,这也是他不放心杨翼的地方,那人虽呆,却很吸引人接近,说不定哪天别人有心勾引,他就带着儿子跑了。
张娴娴站在柳春山面前,脸蛋微红,扭绞着垂在胸前的一缕秀发,半晌才道:"听说柳庄主的佩剑是龙泉宝剑,小女子想看一看。"
柳春山解下佩剑递上,既是个女子,不便计较,让她看就是。
张娴娴抽出剑,剑气森然,眼前人一张玉面映在剑上,更见俊美冷然,顿时心跳得更急,剑是什么样一点也没看清。柳春山自是知道姑娘的心思,却一点也不欣喜,若不是这丫头动了别样心思,自己何须跑来此地,还要想办法不伤人家姑娘面子的解决,真是麻烦。
等了半天,不见张娴娴还剑,柳春山只好伸手,一言不发要剑。
张娴娴恋恋不舍把剑递回去,脑中尚在想着别的搭话借口,柳春山已道一声姑娘请便,快速走了,她只好怏怏转回,逼父亲想办法提亲。
典礼当天,江湖豪客云集,礼毕,自然是大宴群雄,柳春山一反常态的没有闷头喝酒,而是向人群中张望,寻找目标,不久,就看到一少妇怀抱几个月大的婴儿坐在右面席中与人谈笑,他眼睛一眯,就是这婴儿了,当下装作解手,不经意的走过了少妇身边。
少妇名陈金儿,与夫君李银星合称金银双侠,江湖中颇有名气,也受邀参加典礼,因舍不得丢下刚出生不久的孩儿,于是一并带来,这小婴儿一直十分乖巧,不料酒宴中不知何故,忽然哭闹不止,百般哄不好,李银星夫妇大急,闹了洒席事小,就怕是得了急病,孩子太小,可是不好治。席中也有几个擅医术的,然而看了半天,婴儿仍是大哭,众人束手无策,连张景海等人也被引了过来。
正忙乱间,柳春山越众而出,很熟练地抱过婴儿,拍拍捏捏,又喂了热汤,婴儿哭声渐低,不一会止哭,吮起小手来。这一手一露,众人皆惊,
"柳庄主医术高明,请受在下一拜。"李银星夫妇十分感激,柳春山一摆手,淡淡说道:"无妨,这是小儿胃凉致痛之症,适当穴位按揉再喝点热东西就好,在下犬子也只几个月大,不久前就得了此症,也是此法治好。"
他一语惊四座,众人目瞪口呆,年纪轻轻的碧柳庄主居然有儿子了。
半晌,还是张景海老江湖,很快镇静下来,捋着胡子询问道:"原来柳庄主已喜得贵子,老夫竟未前去道贺,不知庄主何时成的婚?尊夫人又是何方人氏?"
闻言,柳春山一向冰冷的脸上显出愁容,轻叹一声道:"她本是我一个一起长大的丫头,在下从小就对她心存爱慕,但她却嫌在下性子古怪,是以一直未能确定名份,生下犬子后,她越发不能容忍在下,竟落发出家,在下舍不下她,却也不愿强迫她,只得随她去了,今后在下只能全力照看犬子,终生不娶,才算全了对她的心意。"
他话未说完,张娴娴已红着眼眶,扭头跑走。张景海暗暗摇头,女儿好没福气,幸好未曾心急提亲,否则被人当面拒绝,何等丢脸。
柳春山见目的已达,便抬袖装作拭泪,再低头一揖向张景海告辞,满面愁容的匆匆去了。余人唏嘘感叹一番,想不到孤傲冷漠的柳庄主居然是如此重情之人呐,不一会宴席重开,又是筹交错,张娴娴的悲泣,张景海的不快全被掩盖,欢声笑语之际,有一位开镖局的朱灿献上了一份贵重的贺礼--几十枚新鲜玉米。那时玉米仅在极少地方才有种植,味道奇特好吃,与中华古有的稻黍大不相同,是稀罕物。张景海大喜,另人留几枚做种,余下当场煮了,分与主席上诸人。
柳春山远离了众人后,便慢下步子,找到坐骑要回去,分离十日,不知杨翼那书呆有没有磕着碰着,更重要的是,这人没跑掉吧。
这时张景海等人正在煮玉米,阵阵清香飘来,十分诱人,柳春山吃过一次这海外来的奇怪物事,抽抽鼻子,知是玉米,这东西美味稀罕,张老头定是在请武当老道少林秃驴享用,他忽然停住脚步,我的杨翼还没吃过呢,我该弄几枚来让他也尝尝才是。
张家管家小心翼翼捧着那几枚玉米种往张景海房中去,这东西少见好吃,自是应放在稳妥地方,掌门人的房间想来不会有人大胆去偷。
柳春山悄悄潜回宴席附近后,窥得管家拿了玉米独自走了,便立即潜下,跟着他走啊走,拐过一处假山死角时,四下无人静悄悄,他一记掌刀扫了过去,管家无声倒地,几只玉米象被无形的线牵着般飞出来,落入柳某大张的怀中。
掌门人的房间不会有人潜入偷东西,而泰山剑派所在地,人来人往的庄院中,光天化日下,公然抢劫自然也是不会有了,而沉稳孤傲的碧柳庄主亲自动手抢劫更是一件谁也不会相信的事,所以,这起发生在不可能发生抢劫的地方的抢劫,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得手后,柳春山以极快的身法悄悄潜出,归心似箭的去了,因为玉米放久了味道会大打折扣,还有一个更真实的原因,他真的很想念他那俊俏可爱的书呆子,书呆吃玉米时一定掩不住饕餮之色,也一定会吃到一半时才想起对自己感激地傻笑,一想象这些,柳春山就忍不住笑意和心里泛上的甜意。
然而,柳春山没想到,在他一心想着让杨翼也尝尝稀罕的玉米时,红辣椒林婉儿小姐已抓狂般从宴席中窜出,打马直奔碧柳庄,他这边一耽搁,差点让抢来的玉米没人吃。
柳春山走那天,杨翼悄悄在一张画上点了个墨点,此后每日早起第一件事就是点墨点,仿佛这样算天数就能减轻一点无聊。点完了点,洗漱,吃饭,被柳翠翠揪去练武,看儿子,逗他玩,每天的生活很充实,就是身边没了那个木头,有点空落落的,当然,他很想念柳春山这一点,杨翼死也不愿承认。
点到第九个点时,柳玉林送来一封信,上面大大写着"鸿飞启",杨翼难掩喜悦,急忙钻进卧房,展开细读,柳春山信上话不多,无非是他一切都好,已经快到泰山了,大约几日后能回,末了又嘱他好吃好睡,等他回来,不要偷跑,杨翼很快看完,又看了一遍,脸上笑意盈盈,这木头,如果怕他跑,就该早些回来,想法子拴住自己。
终于脱离两个男人粗糙抚养的柳慕飞,在保姆的精心照顾下,仅用十来天就胖得象个肉球,十分好玩,杨翼有空就抱着他揉来搓去,把儿子变成了玩具。
这天,点完了第十六个点后,杨翼又钻进婴儿房中,此时四下无人,杨翼不疑有它,立即卸下温文外表,尽显"慈父"本色。
"爹爹的小肉球,小乖乖,小宝贝,小心肝......"流着口水,杨翼把狼爪伸向儿子:"来,让爹抱抱。"
"原来你才是这娃娃的爹?"一声突兀的女声响起,吓得杨翼差点把儿子丢到地上。
林婉儿凭着一股气冲到碧柳庄后才发现自己没订个详细计划,柳春山不在,公然求见定会被拒,想偷偷潜入,无奈碧柳庄防卫森严,不得其门而入,最后她柳眉一皱,飞速跑到县上,威逼那里的丐帮堂主找人帮她挖地道,人多力量大,众丐连夜给她从庄外树林中掘了一条地道,直通到碧柳庄的正屋附近,林婉儿小姐仪态万方的钻入,狼狈爬行了一段,又仪态万方的钻出,乘黎明时分人少之际,在庄内搜索婴儿居处,可巧柳慕飞正例行他晨起的哭嚎,林婉儿便寻声潜入,快快出手把两个仆妇点倒,塞到厨柜里,又把那个喂奶的胖女人丢到屋外隐敝处,不料回来又看到一个臭男人趴在婴儿旁边说胡话,自称"爹爹",这让林婉儿昏了一下,但她转瞬又想到,难道柳春山是不想与张家结亲,才说自己有了妻儿的?当下按捺不住欢喜。
杨翼站稳了才发现屋里多了一个红衣少女,粉粉桃腮,柳眉朱唇,十分美貌,他大吃一惊,这美女忽然冒出来,难道是狐狸精?
"快说,到底是不是你孩儿?"美丽的狐狸精一点也不柔媚,只用刀指着他喝问。
杨翼紧抱着儿子,蚌一样闭着嘴,狐狸精不知是何目的,说是柳春山的儿子和说是他儿子可能是两种结果。
林婉儿心急,见杨翼不回答,便过来抢婴儿,如果是柳春山的儿子,就拿来做人质,逼柳春山和自己成婚,如果不是,再还给他就是。
杨翼一扭身,使出刚学的柳氏轻功身法,二人开始在屋里转圈,最后,功力太差的杨翼眼见要被抓到,只得大喝道:"这是我儿子,你这丫头休要胡缠。"匆忙间杨翼想到一种可能,这狐狸精可能知道柳春山有儿子了,于是想抓来对柳春山做某种要挟。
"早说嘛。"林婉儿停步,拢拢头发,昂首挺胸,兴奋之下,开始口无遮拦:"既然柳庄主还没有儿子,那我告诉你,我将是柳庄主夫人,要给他生儿子的。"
杨翼闻言大惊,作为饱读诗书的探花郎、前县令,第一反应便是这女孩好没廉耻,就算是狐狸精,这么说也太大胆了吧,然后才悟到该狐狸精说了什么,立即浑身一颤,一颗心忽悠着沉到了底,他在情爱方面甚是单纯,人也老实厚道,只道这美丽少女说的是真的,难道柳春山出外几天,就遇到了心仪女子,要把自己这糟康之夫赶下堂了了吗?
林婉儿不知自己闯了祸,兀自依照一个十八岁女孩简单美好的心思放浪地喋喋不休:"我就觉得柳大哥不可能有儿子嘛,幸好来看了一下,要不然还真被他骗过了,嘻嘻,张娴娴那笨蛋,就知道哭,陈荷更笨,跑回家哭去了......明日我就央人帮我提亲,柳大哥是我的......"说到得意处,却忽然见杨翼抱着婴儿走了,急忙跺脚嚷:"喂,不准你告诉柳大哥我来过,要不然,我--我就在你身上划一刀。"
我当然不会去告诉他,我会走,让他娶你好了。杨翼一径回到卧房,踩着椅子拿出放在帐顶的一个小小包裹,这是他很早以前为逃跑偷偷备下的,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一天,柳春山那禽兽,勾搭了一个狐狸精还不够,还有什么张娴娴,陈荷,可怜自己的痴心妄想,说什么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想到这,杨翼又抹一把眼泪,抱着儿子,包袱款款从后门溜了。
第十章
不久,巡视的护卫发现了被丢到后院的胖奶娘,急忙冲进婴儿房,林婉儿早已溜走,房内空无一人,这件事非同小可,柳玉林急得两腿发颤,一面封锁全庄,各处搜索小少爷,一面令人告诉杨翼,不料一护卫匆匆跑来,说有人见到杨公子抱着小少爷出去了,因他是庄主的结拜兄长,众人也就未拦着。柳玉林放了心,却也奇怪一大早杨翼抱着孩子出去干什么,便又急令大队人马出去寻找杨公子。
不一会,又有人来报说马厩内发现一洞口,疑似地道,柳玉林又大惊,急忙派人探查地道出口,不一会又有人报说庄主回来了,柳玉林不由一屁股坐在地上,庄里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乱子,庄主还不把他给砍了。
柳春山连夜驰奔,踏着晨雾飞驰回家,满心要给杨翼一个惊喜,不料一进门,柳翠翠拖着要昏倒的柳玉林,冲过来讲了一句话:"两件事,昨夜有人挖地道进庄,点倒胖奶娘,但却是杨公子一早抱着小少爷走了。"
柳春山呆住,杨翼真的跑了?一时又担心又愤怒,他为何又跑,难道我待他不够好?想到自己为得到杨翼的身心,用了不知多少心思手腕,连尿布都洗过,于是又怒得拍碎了一张桌子,但柳春山毕竟是柳春山,过一会便冷静下来,开始考虑怎么把人抓回,他把包袱扔到一边,问柳翠翠:"胖奶娘怎样说?"
"偷袭者似乎是女子,她闻到一股脂粉香气。"
"点穴手法是哪派?"
"两指曲点,快狠准但力道不足,似是辽东林家女子所为。"
"地道出口在哪里?"
"正在钻,还不知道。"
杨翼出庄定与偷进庄的人有关,但柳春山不认为杨翼是抱着儿子与一个女性情人私奔,心急之下,等不及人来回报,便奔向马厩亲自钻地道,不一会钻出,施展追踪功夫,一路沿着林婉儿的足迹,直追到了二十里外绿柳镇郊。
林婉儿钻出地道后便一路狂奔,远远望见一处大镇横在眼前,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心道,跑什么啊,她在庄里既未偷更未抢,不会有人追来的。但是,身后的风声是怎么回事。
柳春山看了看林婉儿身上衣服,更加断定她就是钻地道之人,当下剑一指,问道:"你偷进我庄里,做了什么?"问时不免咬牙切齿,天下间唯女子与书呆难养也,因为他完全不懂这两种人的思维。
"柳庄主!"林婉儿惊呼,乍见心仪之人,就算再大胆,也不免脸红心跳,当然柳春山问的话也是她心跳的原因。
"你做了什么?"柳春山剑一递,剑尖在少女白嫩的脖子上刺了一个红点。
林婉儿吓坏了,对方森冷无情的剑气令人窒息,她张着嘴,原先的勇气四下飞散,哪里敢说出她是想劫了小庄主要挟对方与自己成婚。见她不说,柳春山眼神一凛,正要使狠手段逼问,哪知这姑娘双眼里忽然流出水来,随后嘴一扁,哇哇大哭,因为不敢抬手擦泪,泪水淌得如同小小溪流一般。
柳春山大为头痛,他到底不是真正的恶人,还不能在一个看起来确实哭得可怜的小姑娘身上来几剑。
随后追来的柳翠翠见状嘻嘻一笑,对付痛哭的小女孩她很拿手,女子的细腻也让她隐约猜到林婉儿想干些什么,她走上前给林婉擦擦泪,笑眯眯道:"我们小庄主不见了,所以才来追你。"
林婉儿顿时哭得更大声,那小娃娃真是柳春山的儿子,呜呜呜......
"姐姐问你,你是不是点倒胖奶娘之后,发现我们小庄主房里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然后你就跟他说了话?"柳翠翠继续笑眯眯。
林婉儿抽噎着点头,脸红起来,柳翠翠把她拉到远处,继续问:"你说了什么?"
"他说你们小庄主是他儿子,我一高兴就说......说我会嫁给柳庄主,也会生,然后就走了,呜呜呜,我什么也没做,没有害你们小庄主,呜呜呜。"林婉儿仍在哭,不明白柳翠翠问这个干什么,她又没伤了那男人和婴儿。
柳翠翠了然,却不解,转身对庄主大人摊摊手,林婉儿说的应是实话,但这与杨翼跑掉有什么关系啊?
柳春山问道:"地道何人所挖?"这姑娘虽笨,但还有点小聪明,居然想出挖地道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