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白什么呀?”唐缈扭过头来,小脸苍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鼻血更抹了一灶台,相当血腥,不知为什么也有点儿靡丽,总之触目惊心就是了!
淳于扬说:“虽然你各大腧穴却没反应,但我有应对这个毒的方法了。”说着又是一按。
唐缈哭爹喊娘,把鼻血抹向高处。淳于扬赶紧挡了他一把,说:“别乱滚,小心锅烫!”
“爸爸……饶了我吧……”唐缈嗓子都快哑了。
“别乱喊,你等我一下。”淳于扬说着便走出厨房,一分钟后回来,手里多了他的军用挎包。
他先是在菜篮里找到了几块生姜,又从碗橱里翻出一点桂圆干、红枣干和紫苏叶,接着重新烧起一小锅水,卷起袖子洗了手,麻利地将姜和其余材料或切片或碾碎,一起倒在锅里。
当屋子里渐渐弥漫起姜汤的香气时,淳于扬从挎包里掏出一包药粉撒下锅,又加上一片熟地,说:“熟地是熬药剩下的,送你补补肾,免得待会儿受不过。”
唐缈颤声问:“受不过什么?”
淳于扬居高临下望着他那张因为沾了血而红白交错的脸,半晌方说:“受不过痛。”
第29章 拔毒之一
淳于扬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一根艾条, 揪下几团艾绒捻成围围棋子大小,捏在掌心,转身对唐缈说:“接下来你要忍着点儿。”
唐缈下意识地往后缩, 满脸惊恐:“你要干嘛?”
“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冒点儿险, ”淳于扬出手扣住其脚踝, “拔毒。”
“……”
唐缈爬着逃窜,被他一把拉了回来:“躲什么?想死?”
唐缈不想死, 但直觉接下来的事会比死还痛苦!
淳于扬说:“目前看来这毒只走肾经, 说明其极为猛烈偏激。如果现在不把它拔出来的话, 下午五六点钟肾经旺盛的时刻就会正式发作,你目前的症状只是流鼻血而已, 谁知道将来还有什么, 麻烦你配合一点!”
唐缈蹬腿:“我不要!让它流!你走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非拔不可。”淳于扬为了阻止他逃跑, 干脆跃上灶台把他的两条腿都控制住,一条扣在手中,一条夹在腋下, 两个人以极为古怪的对峙姿势。
淳于扬的表情还算沉着:“不要爬了,有句话老话叫‘逢时为开,过时为阖’,一旦时机到了, 你的小命就危险了。等下我会用艾灸你脚底肾经上的涌泉穴,这种灸法很痛,会使你皮焦肉烂, 伤口打脓,一般人不会灸这个部位,也不会用这种灸法,这可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你千万不要乱试!”
“什么什么?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别动!”
“放开我啊!!!”唐缈两手在前方胡乱抓挠。
淳于扬下手之前再度强调:“你自己千万不要尝试。”
“我啊啊啊啊啊怎么——自己——会试啊啊啊啊————!!!”唐缈一挨烫,扑腾得跟条鱼似的。
淳于扬厉声说:“再乱动我会烫歪的!这次正式来了啊,忍着!”
唐缈一时间痛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脚底心的皮肤虽然厚,但也经不起直接用火燎啊!更何况他的脚心原本就剧痛难忍,以毒攻毒也不是这个攻法,这是要死人的啊!!
“唐好说——越南——什么什么——巧克力豆——能解毒啊啊啊啊啊——!”他两手握拳砰砰捶着灶台。
“巧克力豆?”淳于扬偏了偏脑袋,“只听说越南产咖啡,没想到还种植巧克力。”
艾团烧完一壮,淳于扬又加烧一壮,他不知在艾绒里加了什么,那东西烧得极快,霹雳火光,让唐缈不由自主想到了“电焊”这个词儿。他转过头看了一眼,顿时心脏就不行了:“我的脚……我的脚……”
淳于扬接着说:“不过无论哪儿产的巧克力,都不可能解毒!”
“试试——不行吗?!万一呢——?痛痛痛痛——啊啊啊啊——喊爸爸还不行吗?!!”
“你别乱叫乱嚷乱扑腾,或许还没这么痛。”
“你和我换一换啊啊啊啊——!你来这里趴着——啊啊啊啊啊啊——!!!”
一只脚酷刑施毕,淳于扬去抓他另一只脚,唐缈宁死不从,求饶说自己还想走路,请爸爸发发慈悲灸下留足,以后随便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忍了!真的,随便什么!!
淳于扬冷冷一笑,又把他摁住,说:“如果现在怕疼,你就没有以后了。”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
“这叫——什么事啊——!!我怎么老挨烫啊啊啊啊——!!!我他妈——触了谁的霉头啊啊啊啊啊——!!!”
……
两只脚艾灸完毕,唐缈已经死了大半。
淳于扬又强灌他一碗姜糖水,剥了他的衬衣,在他背部的膀胱经和督脉上揉了半晌。
唐缈死尸一般随他折腾。
他算是看出来了,妈的越反抗越疼!或许他命里注定有这么一劫,只要挨过去还是一条好汉。莎士比亚有云,逆境是磨练人的学校,巴尔扎克有云,苦难是天才的垫脚石,叔本华有云,困厄是最好的老师,培根有云,奇迹总在厄运中出现……
终于,唐缈精神涣散地坐起来,他头发蓬乱,面色惨淡,眼眶泛红,满面泪痕血迹,衣衫不整,浑身乏力,状态不可细说。
“感觉怎样?”淳于扬一边擦拭灶台掩盖犯罪痕迹,一边问他。
唐缈喃喃:“好多血……”
淳于扬没好气:“流鼻血时原本就应该维持静止状态,你偏要乱爬乱动乱嚷嚷,当然会越流越多。”
唐缈捂脸,哽咽:“日……你……麻……”
淳于扬皱眉,将洗脸毛巾打湿了递过来:“把你脸上的血擦干净,好好的为什么说脏话?”
“……”唐缈又无声地倒了下去,“疼死了……日你……”
淳于扬便捻了一小团艾绒放在他的鼻尖,半笑不笑地说:“你再说一句试试?虽然鼻血已经止住了,但我有本事让你再流。”
“……”
“……”淳于扬弯下腰轻声问,“让你擦脸而已,你哭什么?”
唐缈伏在灶台上,脸埋在肘窝里,闷声说:“老子喜欢哭,你管不着!”
淳于扬说:“既然喜欢就哭吧。现在别动。”
“又干嘛?!”唐缈抬头怒问,睫毛上全是细碎的泪珠。
“给你包扎一下,以免感染。”淳于扬说着就从挎包里掏出一卷干净纱布条,再次将唐缈的脚捧在怀中,替他缠起来,手法颇为熟练。
刚才拔毒时两人背对,此时面对面,唐缈顿时又不自在起来,泪是暂时止不住的,耳朵根便有些微烧,说:“淳、淳于扬啊,那个……”
“什么?”
“没什么……不对!有什么,我接下来不用再被烫了吧?”
淳于扬低头缠着纱布说:“看情况,如果傍晚时刻你没留鼻血,估计就不用了。”
“如果还流呢?”
淳于扬展颜一笑:“如果还流,那少不得你又要多喊我几声爸爸了。”
“……”
唐缈垂头丧气地躺回去,捂着脸,越想越是悲从中来,千里迢迢跑到重庆来受罪,还不如立即回家,就算直接送去劳改也行啊!
淳于扬望着锅里说:“正好米粥也烧好了,我端出去吧。”
他抓起边上的一只小铝锅,细看没有脏污,又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清水涮了一下,这才拎到灶头前盛起粥来。
唐缈瘫在灶台上,神情委顿,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转眼又是煞白!
他想起那粥汤里边有加料,唐画的“虫虫宝宝”!万一那东西被淳于扬发现了,搞不好又要受他一轮炮烙!
他心虚得不敢正眼看淳于扬,更担心唐画乱发言,结果小丫头实在争气,居然一个字儿也没说(或许是已经忘了……)。
淳于扬盛好了粥便端出厨房往客堂去,唐缈趁机小声问全程专注听壁角的唐画:“画儿,你那些虫虫宝宝在粥里是不是都、都烫死啦?”
“不怕烫。”唐画说。
“那是什么虫的宝宝?”
“呃……”
“它们什么时候发作?”
“呃……”
“有毒吗?”
“呃……”
“有解药吗?”唐缈问。
“嗯?”唐画歪过头。
“解药啊!我的小姑奶奶!”
“不晓dei。”唐画说。
“……”唐缈苦闷地一下子捂住了嘴,两条饱受摧残的腿在空中乱蹬,真恨不得也一头扎进锅里算了!
这时候他才发现脚踝上有一圈痕迹,不用说,是淳于扬用力过度抓的。
又摸到微痛的背脊,他赶紧撩起衬衣,远远对着洗脸盆架子上的大圆镜照,只见前胸和后腰上有好几枚又青又紫的手指印。
“……”
他恨恨地放下衣服,骂道:“王八蛋下手好重!”
他这时还没感觉到艾灸涌泉穴的后遗症,尚且能够一瘸一拐走路,于是他跳下灶台,在原地无声地徘徊、转圈、跺脚,猛然撤开手责问唐画:“是谁他妈让你冒冒失失下毒……”
他噎住了:谁呢?还不是他自己?
这下坏事了,“虫虫宝宝”绝对不是什么善良玩意儿,他自己受了一场折磨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害死别人!
把头盖骨想穿孔都想不到这个变故!
他刚才也是半开玩笑,没想到唐画真的会动手啊!司徒湖山说得没错,这孩子比她姥姥、姐姐都危险,小能手!小劳模!行动组!五一奖章!
突然,唐画用撒蛊虫的同一只手在口袋里又抓了把东西,正要往嘴里扔,被唐缈飞快地抓住手腕!
“你不要命啦!”唐缈怒道,“你敢吃虫虫宝宝?!”
然而把唐画的手掰开,里面却是一把炒米。
“……”
“虫虫宝宝!”小丫头笑得特别开心。
“……”
唐缈在她脑袋上凿了一下,又凿了一下,凿得她扁起了嘴要哭。
真恨得要死啊,这个五六岁的家伙居然还会骗人,而且不分场合!
突然,一个主意电光火石似的闯入唐缈的脑袋:是啊,人性多复杂,有道是毒药吃多了,孔老二也会疑神疑鬼神经兮兮,既然唐画都会骗人,为什么他不能呢?再说他目前面对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不如,顺势而为?
唐缈突然开始翻箱倒柜,在淳于扬重新踏入厨房的前五秒钟,他从碗橱后面摸出一只小玻璃药瓶,塞进了口袋里。
淳于扬进来便皱眉:“躺回去!现在你还不能下地,至少一小时不能走动,你不知道厉害!”
“行行行,你别烫我就行!”
淳于扬问:“除了稀粥,还有干粮吗?”
“烧饼油条馒头鸡蛋抄手糍粑发糕芝麻糯米团,”唐缈说,“都没有!能给你们一点稀粥喝就不错了,居然还挑三拣四的?”
淳于扬哼了一声,端起灶台边置物架上的一碟辣豆腐乳出去了。
唐缈趁机打开药瓶,里面装着数十粒褐色的小丸药,看起来像什么仙丹,其实是个吃不好又吃不坏的东西——过期中成药“胃宁丸”,主要成分是香附、陈皮、枳壳。
姥姥有胃病,每逢冬季阴冷天气时发作,发作起来隐隐作痛,浑身不舒服。她吃这不温不火的胃宁丸毫无效果,加上药都过期一年多了,所以干脆把它扔了。
但唐好担心姥姥的身体,觉得大山里买药困难,过期药总比没药可用好,于是又捡回来,放在碗橱里。对此唐缈很不以为然,没想到如今这瓶陈年老药居然派上了用场!
他将药瓶藏好,拉起唐画正要走出厨房门,见淳于扬又折了回来,大概是想拿餐具。
淳于扬瞪了他一眼,眉间拧得死紧:“你怎么不听话?我让你躺好。”
“你老盯我干嘛?”唐缈说,“老子有对象了。”
“你开玩笑从来不分时间与场合么?”淳于扬一边洗筷子,一边没好气地问,他刚刚救了他的命,可不想他再死了。
唐缈说:“没开玩笑啊,我在谈对象,都他妈谈婚论嫁了!”
淳于扬把筷子上的水甩掉,上下打量他片刻,笑了一下:“你这样的货色哪来对象?”
“放屁,老子美得很,小名赛西施。”唐缈说。
淳于扬拿着碗筷擦肩而过,突然凑到他耳畔说:“我感觉你的对象活不长。”
“……”唐缈怒道,“说不出好话来吗?”
“回去我弄死他。”淳于扬补充。
“去你妈的!!”
唐画见风使舵,见唐缈吃了亏,立即扑到淳于扬的腿上,亲热地表忠心:“淳呀——”
淳于扬揉揉她的头发,笑道:“看来只有画儿识时务,难怪我这么喜欢她。”
唐缈指着门口说:“你走你走!”
淳于扬走后,司徒湖山迅速闪进厨房,问:“你们两个刚才干什么了?”
唐缈脸红了红,随口掩饰说:“没干什么呀。”
司徒湖山说:“你叫得撕心裂肺,又是喊爸爸又是要死要死的,搞这么激烈干什么?居然还当着孩子的面!”
唐缈听着很不是滋味:“表舅爷,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谈吐不太文明呢?你们道观平时不进行这方面的学习?”
司徒湖山说:“无量天尊,我老人家有点儿言灵体质,说什么来什么,你等着吧!”
唐缈大怒:“这话你怎么不跟他说去,明明是他给我用刑!我只是被什么红蚂蚁咬了,他就拿东西烫我!”
司徒湖山怔了半晌,突然说:“你得好好提防淳于扬。”
唐缈问:“为什么?”
司徒湖山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你凭本事带回来的这个人居然会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