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连禾乖乖下楼了。
谌述看着他离开。然后镇定地转身,瞬间变脸, 对着窗户露出个扭曲的表情。拽住后脑勺的头发疯狂扯来扯去。
啊啊啊啊啊我他妈在干什么!
禽兽!下流!丧心病狂!
深呼吸了几个来回。他终于发完疯平复好心情,把地上散落的东西随便拢在一起, 看也没心思看地放回盒子里下楼去了。
他找出小医疗箱,坐到易连禾身边打开, 拿出碘伏棉签给他脸上的划伤消毒。
“仰脸。”
易连禾个子比他高出许多,再这么一抬头,他坐着有点难操作。
谌述蹭掉拖鞋半跪在沙发上, 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 用棉签把伤口周围都擦干净,再贴上创可贴。
他的手掌温热柔软,目光专注,仿佛对捧在手心的事物视若珍宝。
易连禾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忍不住往前蹭去靠近一点。谌述往后仰, 他就又往前。几个来回之后,谌述终于把创可贴贴好,忍无可忍地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
“想看我给你表演个下腰是吗?”
易连禾捂着脑袋看了他一眼,乖乖坐好。
谌述清了清嗓子,“我们谈谈?”
“好啊。谈什么?”易连禾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他:“谈恋爱吗?”
谌述嘴唇抿了又抿,最后半是羞耻半是妥协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来。
“......嗯。”
易连禾愣住了。
本来只是想皮一下,得到这样的答案完全是意料之外。他飞快地回过神来,粲然绽开惊喜的笑,一个飞扑把谌述抱在怀里。
从未体验过的幸福感把整颗心都塞满,涨得发疼。
他从未想到,原来现实可以美好到比梦境还要让人沉迷。
“......”
谌述被他猛地一扑,仰倒在沙发上,脑袋还被他紧紧地抱在胸前,分分钟喘不上气来,还仿佛听到自己的老腰咔嚓一声响。
他本来想骂一句突然你发什么疯。可自己也没忍住,闷声笑了出来。
算了。
喜欢了就是喜欢了。考虑的再多,最后也抵不过本能。
“你再说一遍。”
“嗯。”
“再说一遍。”
“嗯。”
“再——”
“嗯嗯嗯嗯嗯!”
谌述哭笑不得地从易连禾的“窒息式”拥抱里露出头来,“但先说好,你先别高兴太早。万一以后有天发现我其实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不会有那个‘万一’的。”易连禾说着,又笑得酒窝荡漾,坚决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你哪里都值得我喜欢。”
“......我还没说完,”谌述被他说的老脸一红:“你这都从哪里学的情话!”
易连禾放开他,在旁边坐好。乖巧道:“你说。”
“我,虽然不像你说的那么好,但也勉强算是个靠谱的人。知道自己该负什么责任。”他说,“我不喜欢冒险,对感情的态度也是一样。所以一开始,我没想过要跟你......到现在我自己也很意外。”
谌述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纠结情绪,一时有些烦躁。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但我不后悔。”
“不管以后的路走到哪,走成什么样,我都不后悔有这个开始。”
我希望你也是这样。
“而且重要的是,比起冒险,我更不喜欢半途而废。”
“所以我必须得提醒你。即使有一天,你发现我没有一开始想得那么好,觉得腻了,厌倦了,想离开了,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手的。”
谌述说,“你现在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易连禾安静听完,无比郑重地点头,“我不后悔。”
“无论过去还是未来,不管路的尽头在哪里。对于喜欢你这件事,我从不后悔。”
我不是个特别热情的人。也没有像常人说的,对所爱之人秉持“一腔热血”。
但......半腔总还是有的吧?
仅有的这一点,都给你。
谌述看着他,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对方的影子,认真,执拗。可爱得让人心动。
谁能料到呢。或许这心动,比他现在所能想象的来得更早,更深刻。
于是他又笑了起来。学着易连禾的语气,一词一句地说。
“那就,在一起吧。”
**
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是要想想该怎么跟家里人交代。
谌述自己倒是不用愁。但一想到不久前他才跟易连溪“兴师问罪”,转眼又跟犯罪分子搞在一起了。就觉得有点开不了口。
说来你可能不信,还是你弟弟先动的手呢。哈哈哈想不到吧?
......这么说的话会被越洋追杀吗?
易连禾成功脱单后就啥事儿不管了,坐在旁边看着他抱着手机头大,还偷偷地抿嘴笑。
傻兮兮的,谌述看得又好气又好笑,逮着他的酒窝戳来戳去。他也不躲,靠在沙发上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戳了一会儿逃避现实,谌述终于打起精神来,发给易连溪一个视频通话。
“我们这么直接是不是不太好。”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靠在一起。谌述看着平板上倒映的黑影,陷入了沉思,“要不还是先发个语音告诉她缓冲一下?”
“不用。我姐喜欢直接的。”
易连禾完全不觉得自家姐姐会有反对情绪,满心里都是带男朋友见家长的兴奋感。
“你觉得紧张吗?”
谌述看他手指捏在一起,好像有点不安的样子。
“没有紧张,但是有点担心。”易连禾诚实道,“我从来没有跟别人面对面视频过,也很久没跟她对视了。”
“等会儿万一我觉得不对劲就先不说话了。你们快一点结束,我还可以撑一阵子。”
“......”
谌述:“你今天跟我亲亲抱抱的时候为什么不觉得想吐?”
易连禾歪了下头,“大概是因为不够久?”
“......”怕了怕了。
视频接通时,易连溪正在公寓里赶论文。她戴着黑框眼镜,面前是满桌的文献和工具书,头发胡乱地挽在头顶,嘴里还叼了支笔。
发现是来自易连禾的视频请求,她意外之余还心想着这怕别是来跟我取经怎么追男人的吧?
老娘沉迷工作哪有这种经验?我们单身狗都是劝分不劝和的好吗。
她硬着头皮点开平板,看清画面的一瞬间“我操”一声,铅笔啪嗒掉下来。
谌述跟易连禾排排坐,身体贴得很近。姿势端正的跟拍结婚照似的。
易连禾看到她的不羁形象,弯了弯嘴角,乖巧道:“姐。”
说完悄悄用胳膊捅了捅谌述。
谌述抿了抿嘴唇:“......姐。”
易连溪:“......”
都别说话,先让姐姐静一静。
“你俩,”她艰难地寻找词汇道,“......成了?”
“啊。”
易连禾爽快地指了指谌述,介绍道:“这是我男朋友。”
听见这么一本正经的介绍,谌述忍俊不禁。
易连溪看着他俩同时在视频里笑起来,眼一花,恍惚间感觉自己看到一个囍字。
“......”真的是够了!
明明前天还丧到不行一副走到绝境的样子,今天就夫夫双双把家还了??
是她沉迷工作跟不上这个世界的脚步了吗?
谌述隐去羞耻的部分,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也发现了易连溪超乎意料的镇定之处:“你早就知道易连禾的性向?”
“比你早那么一点。”
既然事情已经有了颇为圆满的收场,易连溪倒是很乐意分享:“我还知道他暗恋你暗恋到爆炸呢。”
那时候语气里还都是“我不行”“没希望”,结果转眼就把人给拿下了。
......不亏是我们老易家的男人!
谌述:所以还是只有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
“你们俩又联手套路我了是吧??”
“没有。”易连禾解释道,“她让我放弃来着。”
说完自己又补充了一句,“幸好我没听她的。”
“......易苗苗!你确定要这么当面拆我台吗?”
三个人同时笑起来。虽然只是隔着一方小小的屏幕聊天,彼此之间也涌动着难得的温情。
谌述也没有想到,自己两次出柜都来得这么顺利。
大概只有真的朋友和亲人,才会像这样毫无隔阂的给予理解和祝福吧。在这样强大的支持面前,他原先的那些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都显得多余。
“再过几个月过春节的时候,我回国去看你们。”
易连溪说,“听苗苗说你厨艺不错,挺贤惠啊。到时候我要点餐!满汉全席!”
易连禾拒绝之果断,比谌述反应还快:“做饭很累的。”他站在旁边围观,每次谌述下厨都会搞得一身汗。
“......”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吗?
她对自己在弟弟心里的地位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偶尔做一两次倒也没什么。”谌述笑道,“回来的时候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带苗去接你。”
“真的假的。”
易连溪只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对易连禾出门的能力没报什么期望。
“还是算了吧。别到时候被媒体拍下来,我荣升影帝的绯闻女友。太刺激了接受不了。”
又聊了一会便结束了通话。谌述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的人问:“听说你暗恋到爆炸?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易连禾认真地考虑了两秒,回答:“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那时候你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招手。笑得那么好看,像极了我想写却又写不出的暖阳。
时过境迁,他深陷其中,挣扎过也绝望过。幸好上天厚待,他终究能把这一缕思之望之的阳光握进手里。
“据说这叫一见钟情。”他给自己下了个定义,“我觉得我对你就是。”
“不要以为你没有表情我就看不出你是在撩我。”
谌述一脸嫌弃,心却轻飘飘得似乎快要飞起来了。只是理智还牵挂着他的身体。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没有不舒服吧?”
视频的时候聊得开心,易连禾话多到反常。听着都有种要把这几个月的话都攒在一起说完的劲头。
“没有。”易连禾叹了口气,“我现在幸福得想要叹气。”
谌述:“......”你已经叹了好吗。
“你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吃火锅,你说要给我摘星星?”
易连禾终于能大方地把心里话说出来。“其实我当时说不想要星星,话也只说了一半。”
“记得。”谌述问,“另一半是什么?”
易连禾笑而不语。一边靠近他,一边思度着是不是该把今天丢掉的场子给找补回来。
他的下巴抵在谌述肩窝,看着他因自己的靠近而一点一点变红的耳垂,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我是不想要星星。”
他低声道。
“可我想要你。”
第43章
宋医生的邮件当晚就进了谌述的邮箱。速度之快, 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监听了之前三人的视频通话。
易.不敬业主播.连禾又一次请假没有上播, 窝在谌述身边跟他一起看自己的病历和治疗方案, 还不时地在旁边人工解说。
“我第一次发病是在高一的时候被人恶作剧。”他说,“被一群幼稚的小鬼。”
“你当时才十三岁,还说别人幼稚?”谌述问, “他们为什么要恶作剧搞你?”
易连禾:“因为他们嫉妒我的才华。”
“......”
虽然听起来欠揍但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谌述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易连禾时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心里有了些底。
“那几个人是我初三同班的同学。不过我初三跳级,只上了半学期课, 并不是很熟。”
易连禾道, “倒是在学校之外还一起上过钢琴课。后来同升高中,高一也分在了一个班。”
“高中开学一周后的开学典礼上, 我有个人演奏节目。演出时琴键上被他们倒了胶水,麦也被做了手脚。后来还是主持人借了麦给我收场。”
“不过他们也没好到哪去。我大概能猜到有谁参与, 事情结束就报给了教务处。他们被揪出来后赔了钢琴还背了三年处分。”
他顿了顿,补充说, “因为那天的开学典礼上有市领导来看演出。”
“她女儿也有钢琴独奏。”
“......”谌述内心异常波动甚至还想叫声干得漂亮。
“所以你看,其实没什么可被称为‘心理阴影’的必要。这么过年过去,我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除了觉得又蠢又幼稚以外, 对整件事没太大的感触。”
易连禾对病历上过于“凄惨”的病源记载有些嗤之以鼻。
“如果非要说是什么的话, 我觉得勉强算得上是‘诱因’。”
隐藏在他基因中的病症,因为这一次过分的恶作剧被勾动出来。自此成为他禁锢自身的魔障。
那天下台后,他第一次体验到焦虑症病发的感觉。突发性窒息,汗如雨下的他差点把后台老师吓到吐魂。但被送入医院检查后却又得出一切指数都在正常范围内的结果。
“就是从那以后,我开始对‘焦虑症’这件事感到焦虑。”
因为即使是在病发时, 身体机能也都处于正常范围内。他无法区分正常的情绪焦虑和病理性焦虑的区别。
莫名出现的极度恐惧,濒死感和失控感的体验,让易连禾自己也无比的困惑。
当他审视自己的内心时,如同审视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在害怕什么?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能慢慢接受这样的事实——
不是因为自己太脆弱不堪一击。他只是生病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