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子点点头,不做声,陈涛一把捏起他两块脸颊肉,威胁着叫他喊哥哥,辉子疼的直哼哼,含含糊糊才挤出那两字,怪怪的声调惹的陈涛哈哈大笑,一切芥蒂就在这笑声里全然消失了。知道今天是辉子生日,陈涛又在他碗里加了一个荷包蛋,看他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不禁摸摸他的头。
陈洁很晚回到家,两个弟弟已经睡死了,看他们肩挨着肩,头靠着头,睡的东倒西歪的样子,真的非常可爱。
转眼过去,夏去秋来,陈涛穿上新校服上初中,陈辉也穿上新校服,上小学,陈洁给两个弟弟打点书包,看看这个个儿高高,看看那个可爱的小不点,心里真高兴。这一大一小背着书包手牵着手出门,像两只飞出家门的小鸟。
小学和中学相差不远,就隔了三条街,每天上学哥哥把弟弟送到小学校门口,放学弟弟就到中学校门口等哥哥。开始几天一切还顺利,两个星期后,问题就出来了。
这天,陈涛放学了还不见弟弟,就到小学去找。陈辉被数学老师留了,他的随堂练习没做好。巧的很,辉子的所有老师都是陈涛六年级时的老师。班主任张老师,数学王老师都是熟人,他们看见陈涛进来,还以为是毕业学生来看老师,忙不迭招呼他。等明白新来的这个小不点是他弟弟时,王老师不禁皱起眉头说:"你这个弟弟可让人伤脑筋啊,连简单的乘法口诀都不会背,上课也做不住,整天做小动作,身为哥哥有空的时候好好教教他。"
陈涛脸色不好看,等他补完作业,拉起就走,回家路上没说一句话。陈洁一看见两个进门,就觉察到不对,忙问怎么了。
陈涛一甩书包,指着陈辉的鼻子说:"你问他,上课不认真,作业不认真,我的脸全让这个弟弟丢光了。"
陈辉今天受了数学老师,班主任两个人的批,憋了一肚子气,终于在这时候爆发了,他冲着陈涛大喊:"谁要做你弟弟了,我丢了你什么脸,我就是不喜欢读书,怎么了?"
"你还有理了吗,我早就跟你说过,读书的事情半点也马虎不得,你基础差,成绩不好可以原谅,但你现在是不认真,一点努力的样子都没有,我们白对你好了。"辉子抬起头怒视了他一眼,拳头没经大脑,又伸了出去,陈涛早防到他这一手,抓住他手腕摁到门板上,陈洁见动了手,赶紧来劝,可陈涛就是不放手。
"你还要咬?"
辉子像被逼急了的小狗,刚张开嘴,看见那虎口处结了疤的印子,不禁下不去口,突然,他歪了歪嘴,狠狠的哭了起来。声音响的跟擂鼓一样,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跑满了整张脸,哭的稀里哗啦。
陈涛有点傻眼,陈洁也手足无措,看样子,小家伙要哭很长时间。
3
"喂,你哭好了没有?"半个小时后,陈涛挠着头问。
"不管怎么样,先吃饭吧。"姐姐端碗筷上桌,把作业本和铅笔盒都撤了。看辉子居然抽抽噎噎坐椅子上等饭吃,陈涛一口气咽不下去。
"不成,姐,不能这么便宜他了,今天的事还不算完呢。"
"你还想怎么样?算了。"姐姐叹了口气说。
"哭就有理拉,那他以后一直哭下去就不用做作业了,今天他得把保证书写好,明天去跟老师道歉。"陈涛从笔记本上撕了张空白纸头,啪的放在他面前:"写完这个才能吃饭。"
"有这个必要吗?"
"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啊。"陈涛认真的说。
辉子低着头,嘀咕了一声,可怜兮兮的说:"我不会写检讨书。"
"就是把你知道错的地方全都写下来,还有以后会怎么做,保证不再像今天这样犯了。"
辉子咬着笔杆子,苦思冥想,跟挤牙膏一样艰难的写了寥寥几句:
老师,我今(下面多了一点)天不因(应)该上课坐(做)小动做(作),不因(应)该lai(赖)作业,我下次不回(会)在(再)坐(做)小动做(作)lai(赖)作业了。
陈涛皱着眉头看完,勉强及格,拿起圆珠笔把错别字都勾出来,修饰了下句子,添上礼貌用语,又让他认认真真抄了两份,一份交给老师,一份留家里贴在床头,以示警惕。
一翻折腾后,一家人才正式坐下来开始吃饭,今天的菜里居然有虾,要在平时陈家餐桌上绝对看不见鲜货的,这五只红的发亮的基维虾一定也要不少钱,陈涛忍不住想说的话,被姐姐用眼神盯了回去,然后把挺大的一只放在他碗里。辉子扒了两口饭,高高兴兴的拿起筷子,没咬两口突然意识到什么,偷眼看看身边的哥哥,陈涛被他小老鼠偷油的样子逗的发笑,夹起自己那只也放在他碗里,姐姐还帮他把虾皮给剥了。
辉子几乎把头埋在大碗里,吃着吃着,眼眶里两颗水珠子又掉了下来,和在饭里咸咸的,心里却有甜甜的余味。
入学一个月,初中来了一次全面摸底考,把所有新生进行分班,除了文体课和其他同学在一起,文化课则由成绩相当的尖子生组成小组,专门让老师上更深程度的内容。这样的教育方式应材施教,不埋没学生的个人天赋,但同组成员间的激烈竞争也给这些学生带来压力,不得不拼了命的往上学。
陈涛的理科尤其出色,全年级里名列前茅,所以他进了市数学特级教师任老师那个组,同组的十五个人,只有两个女生,差不多算是个和尚组。十四五岁的少年个个意气风发,暗中谁也不服谁,他们都是本地人,家境也算得上小康,陈涛身在其中,总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学期快过三分之一了,也没什么亲近的同学做朋友。
"陈涛,待会放学一起去打篮球吧?"刘亚是班长,人高马大性子又活,在班级里很有人缘。
"放学了我有事,你们玩吧。"陈涛低头做作业,今天他做值日,晚上姐姐又不在,他还得赶紧回去做饭,没多少时间做习题,能做点是一点。
没想到自己的提议竟然会遭到拒绝,刘亚挺意外的,耸耸肩也不多说什么,他们同桌都一个多月了,除了上课回答问题下课讨论习题外,这个同学几乎惜字如金,平板无奇的表情谁也摸不准他在想什么,上学放学匆匆忙忙,课外活动从来不参加,真是迷一样的人物。
"你叫他干什么?跟幽灵一样的人,搞的我们也玩不痛快。"前排叶峰和他咬耳朵,但声音大的足以让陈涛听清楚。
放学铃响,陈涛默不作声整好书包,用心把值日里属于自己的那份完成,看时间五点半了,辉子应该早放学了。匆匆路过操场,篮球场上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同班的几个男生正打的高兴,陈涛只是看了几眼,脚下没有半刻停留。他没发现,完成一记漂亮远射后的刘亚看了他的背影好几眼。
校门口没有陈辉的影子,小学门口也没有,也就是说他今天又被留堂了。找到他教室一看,张老师正押着辉子站在讲台上发火。
陈辉今天闯祸了,他拿了同桌周丽丽的语文课堂作业本,还把本子撕成两半。这个女孩子陈涛也认识,是市场里一个摊主的女儿,养的肥肥的,是个胖丫头。
"他前面几次作业都没做对,拿了人家的本子来抄,抄完居然撕掉塞在书包里,说的严重点,这应该是一起偷窃行为,全班小朋友都看见本子从他书包里被发现,可他现在还不认错,一个下午连句道歉都不肯说。"张老师气愤的说。
"我没有抄她作业。"辉子紧紧咬着下嘴唇,顶牛的样子一点也不让步。
"那你干嘛拿人家本子。"陈涛立刻听得恼火。
陈辉死盯着墙角,嘴里还哼哼:"早知道我就该一把火烧掉......"
张老师希奇的说:"什么,你看看,他就是这个态度,这个星期,周丽丽已经好几次来告他,说他老是打人家,这次又是偷本子,这样下去还得了了。"
陈涛拎起他后领子,使劲拽他,喊道:"去,给我立刻跟人家道歉去。否则你就不是我弟弟。居然当小偷......"
辉子拼命拉住门把手,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嚷嚷:"我不去,我没错,是她的错,谁让她骂我是劳改犯儿子......"
陈涛闻言,高高举起的手不禁放了下来。辉子还是瞪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倔强的眼睛里慢慢升起一层雾水......
沉默很久,张老师才缓缓的说:"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应该是平等的,是我不了解情况,我会跟周丽丽好好谈谈,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至于本子,还是要赔的......"
陈涛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三块菜钱放在教室讲台上,和老师道别后,搂着陈辉慢慢走出学校。
公共汽车上,陈涛把一个空位留给弟弟,倚在栏杆上开始数落:"你小子就是死鸭子嘴硬,同学骂你就跟哥说,或者跟老师说,就想着打击报复。最后吃亏还不是你自己。"
"告诉你干什么,被一个臭小娘说几句,难道还要找哥哥出头吗?"
"哦,你现在倒说的这么大方了,那还撕人家本子干什么?"
"看见她满脸油肉的样子,我讨厌不行吗!"辉子拌着手指头不服气。可是不争气的肚子居然在这当口叫了起来。
"再叫也没用,今天晚上没有新菜,钱都用在赔本子上了。"陈涛深深叹了口气。
"我又没说要吃新菜。"辉子别扭的瞥了瞥嘴,又吞吞吐吐说:"哥,今天的事不告诉姐行吗。"
"本来是要说的,但是看你今天有理就算了。"
陈辉这才全然放心的笑起来。
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第二天下午,张老师一个电话把陈洁请到学校,陈涛放学去接弟弟,发现语文办公室里,周丽丽的妈妈,这个血盆大口的胖女人领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儿,冲陈辉破口大骂,张老师和姐姐在一边劝也劝不住。
"说,你把铅笔盒偷哪去了?"胖女人抡起胳膊敲桌子。
张老师赶紧说:"周丽丽妈妈,你冷静点,谁也没看见是陈辉拿的啊?再说这铅笔盒也不一定有人偷,可能是落在哪个角落没找着啊。"
"老师你也太包庇人了吧,事情很清楚,就是他偷的,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他妈就是当扒手被关进去的,劳改犯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看他这样子就不像个好东西。"
"菊娣姐,你不能胡乱冤枉人,现在铅笔盒又没找到,什么证据都没有,陈辉不会胡乱拿别人东西的。"姐姐努力放大声音说。
"证据,什么证据,就凭他昨天偷了我家小孩的本子就是证据。"
陈洁不相信的低头看小弟,陈辉心虚的低下头,怎么也不敢正眼面对姐姐失望的目光。
周丽丽妈继续得意的说:"这小孩连那么破的本子都敢出手,我家孩子这个铅笔盒就更不会放过了,我这个铅笔盒是商店里出来的新货的,整个宁波市就一家超市有,要一百多呢,你们家买的起吗?"
姐姐不理她,只是拉着辉子的手,轻轻问:"陈辉,跟姐说实话,你说没拿就是没拿,姐相信你。"
陈辉抬起头,大声说:"姐,我没拿,真没拿。"
"辉子不会说谎。"陈涛走过来,搂住弟弟跟着说:"姐姐,张老师,陈辉虽然性格很掘,常犯错,但他不会说谎。昨天本子的事,他老实承认了,我们也已经赔钱了,事情就算过去了,和今天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做过就是做过,没做就是没做,我相信陈辉的话。"
"耍赖谁不会啊,都说没偷,那我家孩子的铅笔盒到底哪去了,难道长翅膀飞了?"周丽丽妈瞪大一双死鱼眼。
"不见了东西,你们应该先好好找找,若是真找不着,也请先想想自己为什么没保管好,让小孩子用这么贵重的东西,没了也很正常。张老师,晚上我还有夜班,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们就先走了。"陈洁也不多说什么,拉起自己两个弟弟回家。
"哥,姐姐生我的气了?"晚上,陈辉和陈涛睡一起,小心的问,陈洁一个晚上都没有露笑脸,整完餐桌就去上夜班。
"当然有一点拉,我们昨天没跟她说实话,不过你放心,姐是个忘性的人,过一个晚上早没事了。"陈涛扒了扒他散乱的头发,笑着说。
"哥,谢谢你们今天相信我。"陈辉把头埋在哥哥胸口底下,瓮声瓮气的说:"那铅笔盒我真没拿,真没拿......"
陈涛拍拍他的后背,笑着看他闭上眼睛,希望晚上他能做个好梦。
4
下午放学,刘亚鑫和学校篮球队的同学痛痛快快打了一场,班级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骑着自行车回家,路过白鹤菜场,小商小贩把好好一条大马路围的水泄不通,他只好放慢速度。
突然,他在一群大叔大妈堆里居然看见自己的同桌。
"陈涛,你怎么在这?"看了眼陈涛手里一小袋一小袋的蔬菜,他笑着说:"原来你每天放学急着走就是到这买菜来啊。"
陈涛匆匆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家里做作料的生姜没有了,还得去买几个过来,没想到刘亚鑫推着自行车跟在他后面就是不走了。
"平时你们家就是你买菜吗,你爸妈工作这么忙吗,你买了这些是不是还要回去做啊,你会烧吗?"刘亚鑫的问题像金鱼吐出来的泡泡,一个接着一个,对这位神秘的同桌,他实在好奇的要命。可陈涛对这些问题充耳不闻,只顾低头挑生姜。
"大婶,这个多少一两?"他拿了两个大的问。
"五块五。"大婶熟练的拿了放在公平称上:"两个三块三。"
陈涛排了排手里的几个硬币,喃喃说:"去掉零头,三块好不好?"
大婶皱了皱眉头,奇怪的叫道:"你这个年轻后生怎么说的,又不是买多的,总共才三块多的钱,你去掉这么多零头,我还怎么赚,三毛钱都要斤斤计较,还不如不买。"
陈涛低下头,他本想留着一块一回去买些料酒,多用了三毛就不够了。平时在蔬菜市场,摊主都是邻居,讨一些小零小碎的剩菜也不算什么,可自从一星期前和周丽丽他们家吵翻了以后,这家人就没给他们好脸色看过,还在背后闲言闲语说自己一家手脚不干净,人要脸树要皮,做人就是要有骨气,姐姐一气之下就再也不在那里买东西,可到这菜场来,东西又太贵。上星期,姐姐给的二十块钱生活费不知怎么的就不见了,为了填这个缺又不让姐姐难过,真是个大难题。
"你到底买不买啊?"
"你叫什么。"刘亚鑫掏出口袋里五块钱,不耐烦的递上去,不就是三块三,还及不上他买一包薯片钱。陈涛飞快的推开他的手,数了三毛三放在称台上,拿起那两块生姜就走。刘亚鑫一看脸色不对,立刻跟上去。
陈涛自嘲的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连三毛钱都要算来算去的。"
"没,我倒觉得你这是把数学概数问题同生活实际相联系,在现实中运用书本知识达到融会贯通,那才叫酷!"刘亚鑫说的叫振振有辞。
闹的陈涛哭笑不得:"一般人不会这么想吧。"
"我当然不是一般人,你才知道我是天才么。"
陈涛笑起来,不是同龄人中常见的开怀大笑,只是微微扬起嘴角,舒展了眉眼,可在刘亚鑫眼里却是几个月来等待已久的,他终于在这张平板无奇的面具下发现他独特的一面,其价值不亚于哥伦布发现的新大陆,而且这微笑是那么好看,像如暮春风悄然绽放的野花。
"你家多远,我带你一段吧。"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神,刘亚鑫慌慌张张的说。
"不用,我有卡坐车的......"陈涛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孩子的背影,背着一个比他人还高的编制麻袋,依稀是辉子的样子。可是辉子不会在这啊,这个星期,他说张老师每天放学都留下来专门给他进行补课,姐姐每天给他一块钱,让他自己坐车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