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子的饭店已经开门了,几个伙计七手八脚来卸货,辉子跳下汽车扛着一个筐子进去又出来,东西卸完了,他们都进去了。
他到门口,已经系上大褂子,蹲在门口抽了半根烟又进去。
整个中午,里里外外都是客人。
空闲了,伙计有看报纸,有看电视,辉子和范兵几个在桌子边说笑。
他又出来抽了根烟,进去了。
天黑了,路灯亮了,饭店门口的招牌灯亮了,下了一天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陈涛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也该回家了。
37
陈洁在厨房忙活,听见弟弟进门声音,动静很大,好象还撞坏了什么东西,放下手里的菜叶子探头一看,陈涛像个醉汉躺在沙发上闭着眼。
"小涛,没事吧,什么地方不舒服。"陈洁走过去探手一摸,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是湿漉漉的,怪了,雨不是早停了。
"没事,就是头晕。"
"那吃饭吗,我快做完了,还是你先躺躺。"陈洁张罗着把那些湿外套都脱了,说:"我看你还是先躺会,吃点药,穿这么湿的衣服要是感冒就糟了。"
陈涛慢慢走到自己房间,胡乱的盖上被子,闷头睡过去。陈洁翻遍大小抽屉却没找到半片药,只得烧了碗姜茶给他喝下发发汗。六点吃饭前,她端了碗稀饭进去,看看陈涛睡的沉,没叫醒他,想来睡上一晚上会没事。
半夜里起了风,吹的树叶刷刷乱摆门窗呼呼做响,陈洁一直没睡塌实,忽然想到陈涛房间一扇窗没关,披了衣服走进去看。阳台一扇窗果然没有合上,吹的窗帘飘的老高,架子上的书有几本被吹掉到地上,书页哗啦拉响,在风声翻书声里,陈涛睡的死寂,无声无息,陈洁忽然觉得害怕,打开床头灯扒开被子一看,昏黄的灯光下,陈涛的脸显得焦黄而没有神采,呼吸微弱,一摸额头烧的发烫。陈洁尝试着大声喊他,用力推他,都毫无反应。
她吓的六神无主,整个人发慌,拿起床头的电话,情急之下也不知道拨了什么号码。
"喂......"隔了很久,才有人接起来,声音咕咕囔囔,被吵醒的样子。
"辉子......"陈洁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声音打颤说:"你......快来,小涛,小涛不行了。"
电话里扑通一声,似乎是摔了什么东西,辉子骂了一句脏话,急着问:"我哥怎么了,姐,你快说清楚。"
"我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他现在烧的厉害,叫都叫不醒,该不会......"陈洁慌慌张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辉子虽急却没有慌,立刻让姐在家等着,他自己马上开车到丹凤,陈洁已经准备了大棉衣,辉子把哥哥上上下下都裹起来,用力抱下楼,送到附近李惠利医院。
入院时间是凌晨两点多,医院里急诊室冷冷清清,值班医生马上替陈涛做了检查,是急性肺炎,高烧不退引起的昏迷,并且有脱水迹象,挂上一瓶水试试各种办法降温,要是天亮之前还不退烧,情况就不容乐观了。
陈洁握着弟弟的手,不停的自责,辉子蹲在哥身边,根据医生嘱咐,用湿毛巾捂他的额头,用温水给他擦身,进行物理降温,看着哥憔悴不已,瘦的露骨的身体,心里禁不住发颤。看他忙上忙下,陈洁也动手帮忙,等忙完坐下来观察,她跑到外面给这个弟弟买面包吃。
两个守着病床一直枯坐到早上,医生来给陈涛量体温,三十八度二,好歹是降下来,没有危险了,陈洁麻木的脸顿时生动了起来,抱着辉子的手舒了长长一口气,陈辉整个心都放了下来,搂着姐姐想笑又想哭。
陈涛感觉自己睡了一个长长的冬天,起先四周很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全身发热,越来越热,最后热到连空气都快要烧起来的样子,身上被什么东西压着,特别重,不禁伸手想把它推开,手刚接触凉风觉得舒服点,又被人给拉上,他再推开,又被盖上,反反复复,耳朵边一个无可奈何的声音:"哥,拜托你老实点,要是再着凉怎么办。"
熟悉的耳语拂过心尖,一丝微甜,又感觉到额头一只热乎乎的大手轻轻抚摩,抹掉粘人的汗迹,清爽的感觉让陈涛彻底睁开眼睛。映入眼帘是辉子那双布满血丝,惊喜无比的眼睛:"终于醒了,哥,你吓死我了。"
陈涛回了回神,看看四面雪白的墙,雪白的被单,雪白的天花板,猛的坐起来问:"你怎么在这,这是哪啊?"
陈辉吓了一跳,赶紧抱着他按回床上去,小声说:"你好好躺着别动,刚缓过来人是虚的,要再撅过去,你让我们怎么受的了。"他往墙边上努嘴,陈洁扒在简易钢丝床上,胡乱裹了一件棉袄睡着了。
"姐吓坏了,守了你一夜,等你烧退了点,才放下心挨着睡会。"
陈涛四下了看了看,床边桌上到处了棉花,吊瓶,凌乱成一片,可想这晚上是怎么过来的,忽然他抬起头问:"你呢,你怎么来的?"
辉子愣了愣,说:"是姐打我手机,我开车送你过来的。"
"是吗......真没想到。"
"哥,你看,这下是不是说我们有希望,我姐......"辉子眼里闪动着兴奋,陈涛出神的盯着他久违的脸,默不作声,久久才说:"你瘦了。"
"你也瘦了。"陈辉不满的说:"刚才我看见你的样子,心里从来都没那么怕过,就以为你要熬不过去了,我......哥,答应我,无论以后会怎么样,你都要好好的,为了姐,也为了我,啊!"
"好。"陈涛笑的安慰,"我还想再睡一会,你也合合眼,一夜折腾的。"
陈辉很听话,一手给哥盖好被子,一手还抓着他的手,头枕着多余的被脚,脸朝陈涛,笑了笑闭上眼睛。
陈洁醒过来,就看见两兄弟这么亲密的靠着,两手紧握在一起,睡的特别安详......她心口被什么给抽了一下,漏了一个大洞,却又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陈涛的病不重,养了一天,在医院吊了几瓶针就基本上好了,一家三人张罗着出院,结了医疗费,打了包,陈洁在病床边绞着手指,坐立不安,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陈涛勉强扶着床把手站稳了,轻轻对弟弟说:"辉子,你忙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你以后也不用特地跑过来看我。"话说的平淡,脸上表情也是无异,一直互望的眼神平静无波,宛如无风的湖面。
陈辉提起床脚一大包衣服,会心的笑了笑说:"走吧,好歹我送姐和哥到大门口啊。"
医院门口的大街去两边,朝的是相反的方向。
"辉子......以后......要是有空,就来看看姐。咱们还是一家人,你还是我和小涛的‘弟弟'。"陈洁思前想后说了那么一句,却又把"弟弟"两字说的极重。而陈涛呆呆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出神,辉子则默默点头。
陈涛和姐姐搀扶着向左走,虽然没有回头,却依然能感受身后炙热的目光,这种感觉太熟悉了,自小到大,他们这对兄弟的心都没有分开过,小时候弟弟犯错被罚,陈涛一生气丢下他不管,辉子边哭边拼了命的追,再长大点,到车站送陈涛去上学,他眼巴巴的盯着车子开到看不见为止,无论陈涛到哪里,这个傻弟弟就义无返顾的跟到哪里,即使远在他乡,也能感受到他依托在自己背上不离不弃的眼神,正因为有此相伴,他才能勇敢跨出这脚下的每一步。
38
"你知道你这半年出了多少事,进了多少次医院,"崔阮倚在办公室门口大吐苦水,这个不良老板喜欢每天早上到属下那串门聊天,"老大,就是锻炼我老人家的心脏,也不要这么瞎折腾自己,公司拨的医疗保险费用是要从你们工资里扣的。"
"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崔扒皮。"陈涛放下公文包,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整个人都添上一份神采。
"咦?咦?会开玩笑了,去了趟医院,把你的魂给叫回来了。"崔阮惊喜的说。
"我让大家担心了。"
"知道就好,"崔阮一把抱着他,说:"我们是多年好朋友了,有事说出来,别蒙在心里,人不是铁打的,有想不开事的不丢人,我们公司三天两头没有总设计,不倒了才怪。"这家伙难得说两句至理名言,到最后还是要来几句玩笑话。
陈涛很脸红的挣开他的狼爪,说:"很抱歉,我拉了一大堆工作,不过今天能不能请大老板开恩,让我早退半个小时。"
"怎么?约会啊?"
"是,和一个三十四岁的大美女。"陈涛冲他做个鬼脸。
崔阮正色问:"你和你姐和好了,那你和辉子的事怎么样,有没有点眉目?"
"我不知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吧,我不想勉强姐姐接受,或者现在这样对大家都好,辉子也能理解,说不定哪天我们都会结婚有小孩,坐在一起把这件事当玩笑。"
"看的够开啊,你还不如出家当和尚算了。"崔阮咕囔。
陈涛定定神,想要说服他,又像是说服自己:"我应该看的开一点,毕竟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为了感情,疯狂一次就够了。"
"是啊,你也算是鬼门关里走了一回,不是做梦的话,该成正果喽。"崔阮晃了晃手,走人开工。却留下陈涛独个还在体味自己刚才那番豪言壮语,是不是说梦话,他自己也不知道。
下班紧赶去新河头的三江超市,陈洁在那的保健专柜做推销员。陈涛想赶在姐下班前接她一块回家。这段时间他们相处的时间多了,气氛也不像以前那么僵,可陈洁反倒没有以前那么积极,处处小心翼翼,尤其是对弟弟的事放了十二分心,偶尔触碰到的目光里,似乎琢磨出一种奇怪的味道,是担心,忧郁,还有亏欠。
这种情况是好是坏,陈涛不敢枉定,可他不喜欢姐姐忧心重重的样子。
下班采购的人流很大,入口出口收银台到处是人,急匆匆往里走,一排排货架林立两旁,家里洗洁精不够了,他随手拿下一大瓶,却从货架空隙那头那头看见一个让人吃惊的脸--刘亚鑫低头仔细挑拣洗涤用品,不时和身边的女孩子讨论。
"这里的产品化学成分都太高,刘伯母身体容易过敏,还是香皂比较好。"
刘亚鑫点点头,把东西放回去,一抬头正对上陈涛的脸。
双方似乎都听见倒吸口冷气的声音,没等陈涛做出反应,刘亚鑫已经绕过长长才货架,飞一样的跑过来。
"涛,我......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
"好久不见,你回来了。"陈涛喃喃说。
刘亚鑫看看后头女孩,说:"她是罗丝,我妈从美国带回来的看护,老太太不适应那里的环境,叶落归根还是喜欢回来。我们昨天才到的。"女孩有点西方血统,高高的鼻梁很漂亮。刘亚鑫和她匆匆说了几句,她先离开了。
"涛,我一回来就打听你们消息,你都没住公寓,陈姐的房子也卖了,我不知道你们住哪里,本来想一切安顿再好好找你。"
"这一年发生很多事,我们搬了几次家。"
"那......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刘亚鑫殷切的问。
陈涛回答颇为冷淡:"不用了,我是来接姐一块回家,我们说好晚上在家吃。"
"小涛,"陈洁摘下传销马甲走过来,她刚刚下班,远远就看见弟弟,走近当然也看清楚了刘亚鑫。
"陈姐,一年不见就不认识了,我是刘亚鑫,刚刚还和陈涛说起你,好不容易碰在一块,我请你们吃顿饭啊。"刘亚鑫露出以往那种不容人拒绝的微笑,在陈家还从来没失败过。
"怎么好意思平白让你请客,大家都很忙,就别堵在这里了,小涛,我们赶紧回家做饭去,再见,小刘。"陈洁完全没领他的情,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拉着弟弟走了,把刘亚鑫干晾在那。
一路上坐公车回家,陈洁都紧张的握着弟弟的手,死死不放开。
"姐,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陈洁突然提高嗓门嚷起来:"你给我听着,我不许你和刘亚鑫再来往。"
陈涛吃惊的看着姐姐激动的样子,忽然失声问道:"你......你知道我们......"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否则年前我会这么急着安排你相亲,要你结婚,若不是因为他,你又怎么会到这一步,你和辉子也绝不会搞在一块,先前他干干脆脆出国,我没找他算帐,现下又回来了,我绝对不许他招惹你,小涛,你能不能体谅姐这番心。"
陈涛干笑了笑,说:"姐,你不用担心,这场病算是把我的心给烧干净了,我现在谁也不想见,就想好好跟你过日子呢。"
陈洁舒了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方才落了地,拍拍弟弟的肩欣慰道:"没错,没错,就像咱们刚进城那会,姐弟一条心,好好过日子。"
陈洁满足的看着窗外绚丽的夕阳,展开连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却没有看见身边弟弟一脸落寞的神情,右手轻轻贴在胸口,顺着突起处慢慢画出戒指的轮廓。
39
出写字楼大门,一辆车打横拦在陈涛面前。
"上车,我请你吃午饭。"刘亚鑫兴致勃勃的说。
"我上头还有事,马上就要回去。"
"那好,晚上我等你下班......"
"我和姐姐说好准时回家的。"
刘亚鑫苦着脸说:"涛,别这样,难道我们连普通朋友都没的做吗?"
"你觉得我们能做普通朋友,你能把以前的事全部忘掉,回头来做普通朋友,你行吗?"
刘亚鑫唼唼,无话可说。
陈涛叹了口气,说:"我们还是不要走的太近,要是没有必要的事情,也不用特地见面。我已经有爱人了,我不想让他误会。"
刘亚鑫难以置信,睁大眼睛嚷道:"你骗人吧,这不可能,你虽然对人和气,却从不把人放在心里,我缠了你这么多年才有结果,离开你才一年,你不可能和别人在一起。"
陈涛愣了愣,苦笑着说:"你还真了解我,话虽没错,可我真没骗你。"
"他谁啊?"刘亚鑫急了,一把拽着他胳膊。
"姓刘的,你干什么,把我哥放开。"辉子大喝一声,从车上下来加快步子往这边跑。
刘亚鑫非但不放手,还同样大喊道:"你算谁啊,我和陈涛的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关你的事,你没资格插手。"
"谁说我没资格。"辉子眼睛冒火,劈手拉过哥哥的肩膀,意正严词说:"我和我哥现在在一起,你给我一边凉快去。"
"......你胡说什么,涛......"
陈涛无奈的看了看辉子,埋怨又略带点宠溺的拉开弟弟的手,说:"我们在一块了,其实我刚刚发现,我爱他很久了。"
辉子激动的拉着哥的手,结巴了半天才说:"......哥,我们上车,走。"
"等等。"刘亚鑫快步跑到他们两前头,说:"涛,你清醒一点,他是你弟弟。你们之间根本不能算是感情吧。要说时间情分,我们俩之间就及不上你和他的。你想想清楚?"
"感情的事谁能说的清楚,算得清楚,我只知道,和他在一起,会高兴会难受甚至......会吃醋,我......"陈涛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可谁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陈辉更加紧抓住他的手,刘亚鑫则哑然,许久才苦笑说:"既然这样,我好歹是问了个明白,不过你们要想在一起,可不太顺利,祝你们顺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