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兵部做侍郎的大臣问太子,“依太子殿下看,这场仗是打还是不打的好。”
这话一出,众人都安静了,就连亓王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看着太子等待他的回答。
太子沉默了良久,像是深思,半晌才摇头叹道:“战乱一起,边关的百姓们就要受苦了,他们才安稳了十几年,尚还在休养生息,若是不能避免此次大战,也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太子这些话虽不是正面回答,但想表达的态度也十分清晰,再加上他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说的话又正中这些大臣的心思,因此众人不免附和着说起来,亓王却听的露出一个冷笑,越发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些后悔来参加此次宴席,只是太子尚还在,他不好直接起身离开,便只好继续枯坐着,一脸意兴阑珊的看着花厅外的风景。
这场宴席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虽有颌曷大举南侵这件扫兴事,但众人还是宾主尽欢,又围着太子说了许久,才纷纷告辞离去。
总算等到了散了席,亓王迫不及待的与太子说了一声,便也要打道回府,不想太子竟是拦了一拦,带着微笑又不容拒绝的道:“六弟且慢,孤有些事要与恩师商谈,正巧六弟也在,便替孤做个见证。”
说实话亓王并不想留下来,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太子说的不是什么好事,只是太子一副吩咐的口吻显然不是与他商量,亓王迟疑了片刻,终究没与太子撕破脸,而是应承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又坐下来。
杨太师也预感出太子说的不是什么好事,正欲委婉拒绝,太子却先开口了,带着浅浅的笑意道:“恩师不必担忧,恩师教导孤多年,孤甚是感激,岂会做出与恩师不利的事,孤之所以要留六弟做个见证,而是有人对恩师的小女真心所付
,求孤做这个媒人,为他与恩师的幼女指婚。”
这话一出,不止杨太师的脸色瞬变,就连亓王的脸色也难看下来,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是有话想说,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心里想着,难怪太子能做太子,光这份脸皮,就是他们这些皇子不能比拟的,他袒护的刘家害了恩师一家,他不好生安抚一下杨家,竟又生出这种馊主意,是生怕杨家不与他离心吗?
不过他也觉得奇怪,太子从前虽是刚愎自用,却也不是蠢的,怎么如今会这么迫切,不怕弄巧成拙吗?
连亓王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杨太师52 54 页, 更加无法接受,甚至原本就冷下来的心更心如死灰,扯出一个一看就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拱手正要拒绝,就听太子又开口,摇摇头道:“孤知晓这件事太过冒昧,恩师定然不会接受,只是那人确实是个青年才俊,恩师不妨考虑一番,再做决断,再者孤还有一件事要与恩师说,刘家因作恶多端,天理难容,孤已上了折子请求父皇严惩,处置的圣旨不日就要下达,孤还望恩师看在孤也是被刘家蒙蔽的份上,能与孤尽释前嫌,继续做孤的恩师。”
若前面是个昏招,那太子这一出以退为进,弃车保帅,当真是聪明至极了,不过杨家与刘家比起来,孰轻孰重正常人都分的出来,是以太子这些话虽有些意外,却并不让人惊讶,尤其是杨太师,笑容看似真诚,实则未达眼底,也并未正面回应太子的话,而是躬身行了一礼,谢恩道:“微臣代小女以及受刘家所害的百姓们,在此谢过太子殿下了。”
这话显然不是太子想听的,他有些失望,却也知晓这种事急不来,便深呼吸了一下将欲开口的话咽了回去,又打了一会儿感情牌,才有些不甚高兴的离去。
太子走的时候不高兴,亓王却甚是开心,他一离开杨太师府邸没有直接回亓王府,而是径直去了泰王府。
泰王彼时正把玩着他新得来的一件珍宝,对亓王的到来也不甚上心,好在亓王也知道他的性子,不以为意,自个儿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随意的打量了一眼他拿在手上细细观察的珍宝,一边带着些兴奋道:“你知道今天杨家的宴席,谁去了么?”
泰王表情未变,甚至没分出个眼神给亓王,敷衍的道:“听你这个语气,还能是谁,自然是太子去了,怎么?太子今日在杨太师府上受了气,让你这么开心?”
亓王和泰王说话时一向不喜欢人在旁边伺候,因此下人都被他赶了出去,离的远远的守着,倒也不怕人听到什么,亓王也就没有遮掩的道:“受没受气我不知晓,不过他几次三番说的话杨太师都没答应,他走的时候不大高兴,估计是气的不轻。”
听到这话,泰王才抬起头来,有些感兴趣的道:“他同杨太师说什么了?莫不是他想要纳杨姑娘做侧妃?”
“那倒没有,”亓王摇头说:“只不过也差不多,太子想给杨姑娘指婚,杨太师自然不同意,不过太子又以退为进,说了他上折请求父皇严惩刘家的事,可怜刘家自以为找上了个保护神,却不知道前些日子还保着他们的人,现下就把他们卖了,不过也是,刘家到这个地步,已然没有什么价值了,与桃李满天下的杨太师比起来自然差的远,也不怪太子会弃车保帅,只是太子的打算,注定要落空了,看杨太师的模样,明显是不再打算辅佐太子,而因杨太师一个人,也不知晓太子要失了多少人心。”
这也是他幸灾乐祸的原因,普通的大臣倒罢了,权势有限,朋党未必会跟他同进退,而杨太师不同,真正的书香世家,从□□起就在朝中,家里不知出过多少状元,世交好友同窗同僚皆是文人,学生更是遍布天下,再者文人都是硬骨头,寒了这样一个人的心,也不知会丢掉多少原本意欲辅佐他的人。
第168章 动荡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 太子一直试图与杨太师缓和关系, 只是收效甚微,即便杨太师一如既往的对他尊敬,但太子能感觉的出来, 他们之间在慢慢疏离, 甚至杨太师对他越来越客气, 仿佛真当是个储君般敬重, 而不是他教导多年的学生。
为此太子很是郁结生气, 他甚至想着是不是干脆将杨太师刚寻回的幼女纳为侧妃, 虽说那个女人失了名节,可到底是杨家人,至多娶回来供着, 高兴了就哄一哄,不高兴就扔一边, 有这么个人质在手,总归杨家要顾忌些,即便对他再有诸多埋怨, 心不甘情不愿, 也会辅佐他。
只是他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整个人就被另一件事牵扯住了心神, 也不知圣上是怎么想的,竟罔顾这么多大臣一再上的奏折,从关内道河东道以及河南道调军,前往檀蓟平三州支援。
此圣旨一下, 连带长安城的百姓在内,一片哗然,众人都以为圣上会谈和,会和亲,却如何都没想到,圣上竟会决议一战。
颌曷一族是倾巢而出,大举南下啊,这么多颌曷人,各个杀人如麻,骁勇善战,他们到现在还记得那场十几年前死了无数人的大战,整个大周朝一度人心惶惶,以为就要灭国,如今好不容易安稳点,怎么就能又打仗呢?
这一次要死多少人?如果惹怒了颌曷,又没有守住檀蓟平三州,让颌曷杀到长安来了怎么办?他们就算迁都,又能迁去哪里?他们大周朝可不止颌曷一个敌人,谁知道其他蛮族会不会趁火打劫,说不定到那时大周朝真的要灭国了。
想到这样一个下场,长安城的百姓大臣都觉得腿软眼晕,恨不得圣上立即收回旨意,派使者去谈和,甚至于送公主去和亲。
虽说宫里能嫁人的公主都已经有了驸马,可管她呢,宫里不还有一个十岁的康乐公主吗?虽说年纪小了些,可大周朝不还有童养媳一说?想来颌曷人也不会介意的,养上几年再成亲也是一样,总比一场大战死上几十万几百万,国破家亡的好。
大臣们抱着这种为国为民的心,慷慨赴死般在养心殿外长跪不起,只求圣上收回成命,以免做了亡国之君,愧对皇家的列祖列宗。
一开始只是大臣们跪在养心殿外,等过了几日,圣上置之不理,仿若不知晓一般,连太子也急了,开始在养心殿门外死跪。
宫里因此事热闹非凡,泰王府却也不平静,亓王好似将泰王府当成自个儿的亓王府一般,日日都要来一两回,一来就要待几个时辰,一日三食都在泰王府解决,恨不得夜里也在泰王府歇下。
好在泰王虽是个溺爱弟弟的,但终归有底线,任亓王磨破了嘴皮子,泰王就是不松口,也让泰王府的下人们松了一口气。
对此亓王很是不满,吃着泰王府厨子新制出的菜式,也堵不上他的嘴,一边吃着,一边愤愤不平道:“我为什么就不能宿在你的府上,你这么大的王府,难不成还住不下一个我吗?你同我还是不是一个母妃生的,你是不是听了哪个侧妃的枕边风,才这么对我的?”
泰王慢条斯理的用着午膳,听到这话险些气的笑出声,本不想理他,可听他说个没完,终究忍不住了,一脸头疼道:“你贵为亲王,有自己的府邸,为何要宿在我的府上,若是让父皇听到了这个消息,又不知怎么怀疑我们,父皇最忌结党营私,尤其是两个亲王成日粘在一起,再者太子近些日子也看你我尤为不顺,你还嫌咱们得日子太平静了,想让太子给咱们找点麻烦吗?”
亓王也知晓泰王说的都是实情,只是心里不服输,嘴硬道:“这不是宫里忙着与颌曷一族大战的事,顾不上你我么,就算真让父皇知晓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打发我去之藩,我就不相信他能狠得下心惩处我这个亲儿子。”
亓王嘴上这么说,可想着顺王的下场,说到最后到底息了声,沉默了片刻不甘心的道:“罢了罢了,我不宿在你的府上就是,瞧你吓得,哪里还有点亲王的威严,与其成日在这长安城提心吊胆的,还不如同三哥一样,早日之藩的好。”
亓王半是羡慕半是同情了一番,而后话音一转,说起最近宫里发生的事:“太子已经在养心殿门前跪了两日了,五哥可有听说?”
这么大的事,即便没有主动打听,也难免传进了耳朵里,泰王道:“自然是听说了,只是看父皇的态度,只怕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太子与那些大臣不要跪断腿才好。”
泰王虽对太子诸多顾忌,私底下说话也实在不客气,亓王听的笑了一声,说:“太子还真当父皇是老糊涂了,以为做了太子,又有这么多朝臣支持,就能一手遮天,左右朝政?真到这样的大事,还不是他说了不算,一切都要父皇主持,要不是我一直是支持与颌曷开战的,我真要以为父皇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敲打太子。”
亓王随口一说,泰王却听的神色一动,不过片刻他又忽的笑起来,仿佛方才的迟疑只是谁的错觉,他也不去接亓王的话,而是转了话题,缓缓道:“你说……大周朝与颌曷这一战,能赢吗?”
说到这个问题,亓王顿时收起了一脸的幸灾乐祸,露出些茫然,半晌才道:“会……会赢的吧,十几年前我们都没有输,这一次自然会赢,平州还有宋将军,他仅凭一座小城就能坚守十几年,如今有了河东道关内道的大军从旁相助,自然是能赢的。”
“但愿吧,”泰王也露出一个有些茫然的眼神,但很快又恢复冷静,只是此时脸上如何也挤不出平日风轻云淡的笑容,显得格外僵硬。
整个长安城动荡不已,莫州却还相对平静,徐少爷与徐父以及几个同窗撩开帘子看着车窗外的景象,既惊讶,又好奇,徐少爷满目惊叹的说:“我原以为莫州是个边荒小城,该是荒凉又冷寂,却不想这般热闹,虽比不上洛阳,却也比其他州城不差,甚至还要忙乱几分,我一路行来看到了不少押送粮车的队伍,却也不知这队伍要到哪儿去?听说边关又要打仗了,是要运到边关去吗?但边关位北,他们却是往南运,莫非南边也发生了什么大事?”
提起关乎国家的大事,几个年纪轻的书生都忍不住出声,一边探头探脑的往外望着,一边说:“边关真的要打仗了?可我看这莫州城里的人,却不怎么慌张,甚至连往南逃难的百姓都没有,莫不是咱们在路上听到了什么谣言,边关并非要起什么战事?”
说这话的是一个年纪比大家都要小,还显得有些虎头虎脑的书生,他话音落下,另外一个面貌清秀的书生道:“我看不尽然,颌曷每年都要掠边,十几年了,就没有消停过,今年又怎么会例外?这些百姓之所以不往外逃,或许是觉得不必逃呢?”
这话简单,倒也在理,徐少爷也道:“边关战事频繁,关内的百姓听了或许会慌张,可边关的百姓十几年就是这般过的,想必早就习惯了,再者看这莫州城的模样,哪里有点兵荒马乱的样子,连身为藩王的顺王都沉得住,这些百姓自然也不会想着逃难,毕竟若非迫不得已,谁又舍得离开家乡呢?”
这句话比方才的更加容易让人感同身受,几个书生闻言皆沉默了片刻,才道:“那这般看来,边关战事的赢面很大,只是我们在路上听说的不是颌曷倾巢而出吗?只凭平州的那几万守军,当真能守得住?”
他们这群书生,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又从来没出过远门,原以为按着正常的脚程半个月一个月就能到,却不想才出洛阳城没多远就有人病倒了,这一路走走停停,竟是走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到,路上也听到了不少消息,边关战事就是其一。
徐少爷摇头道:“我们不在朝中,听到的消息也是百姓流传的,自然不知真假,不过如今已到莫州,想要知晓是否是真的寻个人问问就是了,身为藩王的顺王就在莫州,又距离边关不远,莫州城的百姓消息应该比寻常百姓灵通的多,再不济我们去求见顺王也能知晓,就是不知顺王会不会见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