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感染
谢景安一番质问颇有些义气急败坏,夏知州不敢怠慢,也顾不上额头冒出来的冷汗,有些战战兢兢的道:“回禀殿下,此案已审,但因案中疑点颇多,还尚未定罪,并且他这伤痕也并非是用刑导致,而是他在与劫掠军粮的贼匪打斗中被贼匪砍伤的。”
“被贼匪砍伤?”谢景安冷笑一声:“那他因是抗贼有功,又为何会在这檀州大牢里?”
“这……这……”夏知州冷汗越冒越多,也不敢称林言为罪民,苦着脸道:“按理说这林壮士拼死抵抗贼匪,是对朝廷有功,只是一起看守粮仓的人死了个干净,只有他一人留得一条性命,而粮仓中欲送往平州的军粮也的的确确都被劫走了,再加上有人密告他与劫匪勾结,欲落草为寇,微臣这才着人将他看押起来。”
夏知州虽然表情凄苦,神情也惶恐不安,一副生怕被问罪的样子,但是说的话却有理有据,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就等他兴师问罪。
谢景安也知道不可能几句话就将这件事情说个清楚,但也不想简简单单就这么揭过,又冷笑着道:“密告?本王倒不知道这檀州还有这等神通广大之人,竟然连贼匪的事情都能知晓的一清二楚,既然檀州有这等能人异士,夏知州何不介绍于本王见见,本王如今刚至封地,正是广纳人才的时候,若是这个人当真有这等本事,本王少不得要招至府中,好生重用一番。”
夏知州在来之前的确准备了好些说辞,但却没料到顺王没抓着此案与他辩说,却说出这等有些胡搅蛮缠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搪塞过去的好,支支吾吾的半天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
谢景安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抓住时机继续发难道:“怎么?这能人异士有何尊贵之处?以本王的身份也没资格相见?又或者说,这个告密之人根本就是你们杜撰出来的,与那王家沆瀣一气,为的就是致这林言于死地,好逼迫他林家女眷委身于王家为妾!”
谢景安这几句话当真是石破天惊,吓的夏知州立时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哭冤枉道:“顺王明鉴,微臣身为这檀州父母官,一直兢兢业业,何曾敢鱼肉百姓,别说犯下这等死罪,就是银两也未曾贪墨一文,若是殿下不信,殿下尽可去问城中百姓,看微臣是否做过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夏知州一顿指天发誓,就差头撞石墙自证清白,谢景安却没有半点动容,依旧冷冰冰的语气道:“哦?既然夏知州是这等青天,那王家逼迫林家女眷又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本王麾下属官编造出来欺瞒本王的?”
夏知州又是一番哭诉:“殿下明鉴,微臣自秋收之后就一直忙于秋收,兼之送粮往边疆之事,每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闲暇时间还要往城墙处巡视,以防颌曷来袭,当真不知晓王家这些勾当,若微臣早就知晓,定然不会将林壮士这等义士关进大牢,檀州是边关重镇,一直最是需要这等武艺高强之人,若是微臣知道,岂敢这么糟践?”
夏知州说的痛心疾首,看向坐在一边的林言眼里满是后悔之色,若不是谢景安心知肚明这种事他身为一州知州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定还真被他影帝般的演技糊弄过去。
见好就收,谢景安只想将林言这个死罪的罪名洗脱,并不是真的要问罪夏知州,所以缓了缓口气,道:“罢了,既然你口口声声说不知晓此事,看在你一心为檀州的份上,本王就暂且信你这一回,只是你身为知州,治下出现这等指鹿为马陷害他人的恶事,却不能用一句不知晓此事就能抵过的,本王罚你半年俸禄,若是再有下次,定不轻饶,你可服?”
夏知州见这事终于过去,不过是罚半年俸禄,哪敢有不服,急忙道:“微臣认罪。”
如今能把林言光明正大的弄出大牢,谢景安急着回去给他治伤,也无心多留,只是再三严厉的强调让他早日调查清楚此事,就让扈从找来能抬人的竹椅,让宿卫小心的将林言扶起来放在竹椅上,然后好打马回府。
没想到宿卫听了谢景安的命令就要去扶林言,林言却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宿卫的手,重重的拜了一拜,脸上很是感激,沙哑着嗓音道:“多谢王爷救罪民性命,只是罪民年幼的妹妹尚在家中,罪民已多日未回,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还请王爷准许罪民回到家中。”
谢景安没想到林言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把自己的妹妹放在第一位,对这个林言印象越发好了,一转刚才冷冰冰的态度,和颜悦色的道:“你还有伤在身,不必行此大礼,至于令妹,你也不用担心,本王会着人将她接来。”
谢景安此番话说完,林言怔了怔,越发感激涕零,对回家这事也不再执着,只是再三谢过谢景安,也不用宿卫搀扶,竹椅也不坐,自己执意一瘸一拐的跟在谢景安身后,出了大牢也攀爬上一匹马,跟着谢景安回了临时行宫。
因是顾忌着林言的伤势,谢景安一路上也不敢骑快,直到檀州开始宵禁,巡夜的军士也开始在城中四处巡逻,才慢悠悠的回到行宫。
行宫里早有管事带着扈从将灯笼挂起来,虽说不算多么亮堂,倒也看得清,谢景安一下马就让人将林言送进客房,又着人问过医官将所需的一应药材找来,才带着医官匆匆往林言住处而去。
去的路上医官已经将林言的伤势说了个清楚:“启禀殿下,林壮士身上一共有刀伤六处,好在都是些皮肉之伤,倒没有伤到筋骨和脏器,只是这伤拖的时日太久了些,那大牢中又那般脏污,已经有两处红肿积了脓水,下官刚才还看到林壮士脸颊有红热,想必是因伤口感染起了高烧,如此一来,倒凶险了,下官如今只能尽力救治,至于能不能完全康复,就要看林壮士自己了,好在他年纪还小,又习武多年,身体要比常人壮实的多,还是有些机会的。”
医官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谢景安听到最后才听明白,医官的意思是林言本来伤势不重,但一直拖着没有用药,又在那么脏的大牢里待了那么久,现在已经感染,他能治是能治,但能不能治好就不能保证了。
谢景安听到这话一开始有点生气,但转念一想,又怪不得这医官,毕竟林言受了这么多刀伤还感染了,这时代可没有消炎药和抗生素一说,能不能活下来,还的确要看伤者的身体素质。
不过这时代没有,但自己有啊,谢景安心里想着一会儿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药拿出来给林言吃,嘴上对那医官道:“这本王知晓,你尽力救治就是。”
说着话就到了林言住的客房,谢景安原本还想再跟林言说两句话,好歹将太子的一番好意做一个转达,没想到他进来林言却已经昏过去了。
扶着他进来的扈从生怕谢景安会怪罪,急忙道:“启禀殿下,林壮士这是伤势过重起了高热昏死过去了。”
谢景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再理会那扈从,看着医官道:“你快去救治他,所需药材本王已令人去找,一会儿就能送过来,这林言是太子殿下嘱咐本王照拂的,你一定要尽心救治,万不可懈怠。”
医官被太子二字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其他,朝着谢景安拱手应了一声,就满面凝重的去了。
谢景安看医官被吓得把脉的手都有点发抖,也不好再继续留在这里让医官更有压力,便退到门外,正要嘱咐让崔同搬把椅子来,前去接林家女眷的姜铮就步履匆匆的走进院中,行礼后道:“启禀殿下,属下已将林家女眷接来,殿下欲安置到何处?”
说起这个,谢景安也有些头大,这临时行宫本来就没多宽敞,就连他带来的这些宿卫扈从和王府属官也是几人一个房间才勉勉强强挤下,能给林言腾出一间空房已不易,又上哪儿找个空院子安置这林家女眷。
只是接来都接来了,又答应了林言,不可能送回去,谢景安这次外出也没带什么女仆从,想来想去,谢景安道:“这样罢,待医官为林言看完伤势上了药,你就让人用竹椅将他抬到本王院中,你和刘主薄以及崔同都暂且搬到本王院中居住,将这院子腾空,用来安置林家女眷。”
一开始谢景安是想再让别人挤挤给林家女眷再腾出一间空房来,后来想到这古代对男女大防十分看重,就连住一个院落都不行,所以思来想去,也只能用这个方法。
谢景安自以为这安排妥当,姜铮和刘主薄以及一旁随侍的崔同却大惊失色,异口同声的劝阻道:“殿下,此事不可,殿下身份贵重,如何能与属下等人同住一个院中,不如让其他扈从宿卫再挤挤,或是在所住院中搭营帐,万不可住到殿下院中去。”
谢景安看到三个人都一副死活不同意的模样,知道这个主意太骇人听闻了,也不再坚持,幸好这些时日他的变化已经让众人习惯了,不然光冲这一出,他一定会被人怀疑。
第9章 林家
只不过这个谢景安退步了,对于将林言搬到他院中养伤这一事却不肯松口。
对此谢景安给出的理由合情合理,让人无法辩驳:“本王知晓自己身份贵重,这般做法与规矩不合,只是这林言虽是戴罪之身,却也是受他人牵连,刘主薄不也说他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吗?再者本王是受太子殿下所托要照拂他,如今他伤重恐有生命危险,岂有不尽心之理?”
谢景安说到前面刘主薄还一脸有话要说想要反驳他,可等他抬出太子,就只能偃旗息鼓。
刘主薄被他说服,姜铮和崔同自然不敢说什么。
林言要搬进他院中养伤,谢景安也不就不用在院子里枯坐等着,只是叮嘱了留下来照看林言的扈从几句,就带着人回到了花厅。
因为没他的吩咐,没人敢乱动他的东西,所以那几个掺了他偷偷从淘宝买的土豆玉米的粗布袋子还在花厅的地上摆着,谢景安上前伸手从布袋里捡出一颗土豆,一边若无其事的把玩着,一边问姜铮:“你去寻林言的时候可打听清楚了他家还有哪些家人健在?”
林言也是出自世家,虽不是什么钟鼎鸣食之家,但祖上也出过勋贵,就连大周朝普通一户也得六七口子人,这样一个家里做了几代官的人家,少说也得几十口子人,谢景安既然连林言和他的同胞妹妹都救了,也不在乎多救几个。
姜铮是原身身边最近的宿卫,自然办事妥帖,听到谢景安的问话当即拱手回道:“属下打听清楚了,这林家被问罪并未牵连其他族支,被发配流放的林家族人一共有七人,流放途中生了重病死了两人,到得流放地后因水土不服,又死了三人,如今在殿下封地只有余林言和这林家女眷两人。”
流放了七个人,活下来的只有两个?谢景安知道古代的生存环境很恶劣,可听到这个答案,还是惊讶的手一抖,险些连土豆都没拿稳。
“那这林家就没其他活着的人了?”谢景安不可置信:“林家好歹祖上也出过勋贵的,怎么到他这一代,就只有这么几口人?”
“那倒不是,”姜铮大喘气补充道:“这只是属下打听来的流放的林式族人,林家问罪时尚有几名幼童,按大周朝的律例,都是要卖身为奴,此时大约已被买去做了官奴,殿下可要属下去查查这些幼童的去处?”
“查,当然要查,”谢景安挥挥手道:“查的越快越好,最好备几批快马,多派几个人去,若是查到了,也不要声张,让人悄悄买下来安置在本王的庄子上好好养着,等过个几年过了风声,再悄悄的带到莫州来,林言是被发配到本王的封地是不可能回长安了,只好辛苦那些小的,也好他们一家相聚。”
谢景安是既然救了林言,又听不得那些小豆丁受苦,就干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可在刘主薄眼里却不一样,他只是感慨顺王当真仁慈,又甚会拉拢人心,没忍住夸赞道:“殿下此举大善,既是要笼络人心,自然要点在人软肋上,如此一来,即使有太子写信在先,林言也只会感激殿下,殿下正是用人之际,有林言加至殿下麾下,当真是如虎添翼啊。”
刘主薄一脸欣慰的摸着短胡须,谢景安却被夸的有些涩然,老天在上,他真的只是想着既然事干了就干完美,没想那么深刻啊,不过刘主薄都这么误会了,谢景安也没好意思解释,就这么厚着脸皮受了。
安排妥当太子嘱托的事,谢景安终于能腾出时间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眼见府里还乱着,离到歇息的时间还早,便让刘主薄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了,自己装模作样的拿着一颗土豆细瞧,半晌有些迟疑的道:“这东西……长得怪模怪样的,倒有些像吃食,刘主薄从前可曾见过?”
谢景安这么一说,刘主薄当即也好奇起来,接过谢景安递给他的土豆,也细细端详了片刻,不太肯定的道:“微臣从前并未见过这等吃食,看样貌倒像是能果腹的,只是微臣不曾见过,不敢断定,只不过殿下既然觉得能食,那便让膳房的人煮了试试,若是让牲畜食之没有异样,那大周朝便能多一种粮食。”
刘主薄越想越激动,连椅子都坐不稳了,颤声道:“若当真如此,殿下发现此物当真是大功德一件啊,只是这吃食不知来自何处,又如何种植,产量几何?微臣看殿下从这布袋里掏出,莫非当真是来自颌曷?”
兴奋了一阵子,刘主薄很快又被各种各样的问题困扰,如今戏终于开场了,谢景安可比刘主薄要高兴,只是现在他在场上,不敢让刘主薄看出端倪,收敛了几分,回道:“或许是产自颌曷,只是看今日那颌曷商人对此物的态度,想必不是什么稀罕物,既然在颌曷人眼里不贵重,想来即便产量不高,也不会太低,至于如何种植,让打理农田的好手试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