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安越想越远,甚至都开始设想如何规划每个州城,无亲眷友朋的孤寡老人和流浪儿童该如何安置,直想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收回思绪。
他现在连修建个工坊都要节衣缩食,竟联想到州城建设了,谢景安不由得为自己发散的思维失笑了一声,才在秦总管有些不安的眼神中道:“秦总管放心,这节礼一事是本王对父皇母后和母妃的孝心,即便是工坊不建了,本王也不会耽搁了送节礼上长安,本王只需要十日的功夫就足够,不会耽搁那么长时间的。”
听到顺王说只需要十日,秦总管提着的心顿时就落了地,十日还好,十日的功夫顶多再下一两场雪,走陆路有些艰难,但乘船还是来得及的。
谢景安就着礼单又思虑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几样觉得可添在里面的东西,他倒是挺想将这件事一口气解决,只是觉得让林婉一个女儿家在花厅里等的太久不好,因此只将想好的几样东西随手用笔在纸上记下来,就出了书房直奔花厅。
他到得花厅的时候林婉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若是从前这么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说不得就冻坏了,好在如今的花厅已经起了火墙,刚烧上虽不算太暖和,但也不算冷,坐在花厅里穿着厚厚的氅衣抱着汤婆子足以对付过去。
只是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硬生生等了自己小半个时辰,哪怕谢景安大致适应了自己藩王的身份,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等林婉从椅子上起身就免了她的礼,带了几分歉意道:“让林姑娘久等了,本王原只是想过问一下府中节礼的事,不想这一说竟说了这许多,不知不觉就耽搁了这么久,林姑娘怕是等急了吧。”
林婉在王府精心调养了半个多月,虽还恢复不到从前在长安娇养着时的美貌,但皮肤白嫩了许多,神色也从先前的忧愁变得从容起来,再加上自小习得的礼仪,俨然就是一个身带贵气,进退有度的世家贵女。
听到谢景安的歉意之言,林婉微带几分受宠若惊,摇摇头轻柔的笑了笑道:“殿下多虑了,殿下身为藩王,事务自然繁多,能在百忙之中抽空见民女已是民女之福,哪怕等上几日民女也甘之如饴,又何况只是小半个时辰。”
林婉这番话虽说有些夸张,但安慰的效果是极好的,谢景安一听顿时整个心都熨帖了,笑着道:“林姑娘真是善解人意,难怪与林将军兄妹之情会这般深厚。”
谢景安夸赞了林婉几句,又拉起家常:“这些时日本王被诸事缠身,倒冷落了林姑娘,不知林姑娘这些时日在王府住的可还习惯?若是有不舒坦的地方,尽管找秦管事让他安排便是,本王与林将军一见如故,看林姑娘也像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林姑娘不必与本王客气。”
谢景安为了将林言和林婉拉上自己的战船可谓是下了十足力气,连这种话都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口了。
谢景安说完这句话面色如常,林婉却吓得大惊失色,忙起身道:“民女不敢,民女是罪民之身,得殿下恩赐才得以脱奴籍,又如何敢与康安公主相提并论,民女如今能在王府居住已经是民女的福气,民女岂敢有不满之言。”
第56章 棉衣
岂敢?那意思就是不敢说, 而并非没有不满了?
谢景安深为自己越来越能听出这些古人的未尽之言而自豪, 轻声安抚林婉道:“林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本王心里清楚, 令尊的罪名并非他为官不廉, 玩忽职守,而是有人栽赃陷害, 拿他当了替罪羔羊,因此林姑娘何来罪民一说,外人如何谈论咱们是管不了的, 可林姑娘心中该清楚令尊是何等一个人,这罪民二字是那些迫害你家至此的恶人施加的, 林姑娘心中万万不可这么想。”
谢景安是实话实说,并非假意劝慰,因此在他看来这番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听在林婉耳中却震动不已, 竟是忍不住泪如雨下,连着哭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渐渐止住眼泪,郑重的拜了一拜,感激道:“自从家父被捉拿下狱, 世人提起我父亲皆是义愤唾骂, 唯有殿下相信家父是清白的,不止救下哥哥与民女二人, 更是收留民女让哥哥一展所长,殿下的恩情民女和哥哥无以为报, 只愿倾尽一身本事为殿下出生入死,哪怕不得善终也在所不惜。”
连不得善终这种近乎诅咒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林婉心中对谢景安有多感激。
谢景安要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但比起动容,他更多的是心虚,毕竟他当初听魏长史提起亲下檀州去救林言时是持反对情绪的,一是檀州离莫州千里迢迢,这个时代的路况又极其糟糕,他刚穿越过来一心只想着怎么不露馅,完全不想一两个月的时间都跟原主的这些王府属官朝夕相处,二则林言是带罪流放之身,在他看来能顾着太子的面子安排个把人去救已经是仁至义尽,他有这时间做什么不行,非要浪费在路上。
若不是魏长史又提出此行主要是去慰问宋良以及一干镇守边疆的将士,救林言只是顺手之举,再者他实在是被林言天纵奇才的名声给吸引住了,想着多?4 16 页, 僖彩歉鋈瞬牛5谨庀轮炼嘁仓皇强浯笃浯危朔研┝甘嘲樟耍獠畔露ň鲂谋鄙稀?br /> 若是当时他固执己见说什么都不肯北上檀州,那如今林言和林婉的命运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认真说起来,林言和林婉更应该感激的是太子和魏长史才对。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让他现在再说出是因太子之固才救的他们是不可能了,说他自私也好,骗人也罢,他都不会让林言再回到太子身边的。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谢景安已经知晓了林言的确有真本事在身,武艺高强不说,还与他年纪相仿颇志趣相投,更何况他初至封地正是用人之际,只要是个识字的他都不想放过,更别说这种出身世家,文武兼备的人才?
就是太子真写信问他要人他也只会当没看见,想让他大发善心将人送过去,下辈子吧。
谢景安一时心虚一时无耻,心里天人交战,面上却一派温和,伸手虚扶了林婉一把,待她重新落座,才摇摇头道:“林姑娘言重了,本王之所以救下林姑娘与林将军二人,一是不相信令尊的罪名,二是怜惜人才,说起来还有些惭愧,本王救下林姑娘和林将军二人并非没有私心,而是打着才尽其用的心思才想方设法结交林将军,又担心林姑娘和林将军心灰意冷只想留在檀州,不愿随本王回莫州,这才留下几名扈从和宿卫,话说到此处本王也就不瞒林姑娘了,若是当初林姑娘与林将军真决心留下檀州,那本王留下的宿卫扈从就不会这么亲和,而是将你二人绑来莫州了。”
谢景安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真羞愧般脸颊微微涨红,不止立在谢景安身后给二人斟茶倒水的崔同有些目瞪口呆,就是林婉也听的怔愣住了,片刻后才回过神,只觉得从前觉得疑惑的地方顿时云散雾尽,自进入王府以来一直忐忑的心也镇定下来了,笑容越发柔和,轻声道:“殿下是民女与哥哥的救命恩人,即便殿下不允,民女与哥哥也会想尽办法为殿下效忠,又岂会心灰意冷在檀州了却残生,是殿下多虑了。”
多虑了就好,忽悠的就是你这样的老实人,谢景安经过这些时日脸皮已然厚了许多,哪怕做出忽悠老实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依然面不改心不跳,只继续与林婉笑容温和的互相吹捧,直说的林婉眼睛发亮,一脸跃跃欲试,才话音一转,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假装为难的道:“林姑娘如今才回到莫州正是要调养身体的时候,论理本王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林姑娘,只是本王事务繁多,每日应不暇接,能动用的人才本王都给他安排了差事,实在没有多余的人手能为本王解忧,本王想起林姑娘出身世家,身负才学,这才贸然来见林姑娘,看林姑娘是否愿意为分忧?”
听到差事二字,原本就炯炯有神的林婉一双眼睛越发亮的夺目,谢景安话音才落下就迫不及待的道:“民女愿意,只要能为殿下分忧,任何差事民女都愿意做。”
铺垫了这么久可算是达到了目的了,谢景心里一松,也不再说其他废话,将自己的打算直白的说了出来:“林姑娘可知晓白叠子此物?”
“白叠子?”林婉对谢景安突然问她这么一个问题有些疑惑,但体贴的什么都没有问,而是道:“民女听说过,也有幸在太子妃娘娘的寝宫中见过,除了开出的花朵雪白,并无奇特之处,不过倒是听从前的一位闺中好友说过,扬州似有一种由白叠子纺出来的布,绵软柔和,做成衣裳极为舒适,只是白叠子稀少,纺出来的布自然常人难得一观,因此民女也只是听闻并不知真假。”
谢景安不是学历史的,也不确定唐朝时期是不是有棉布,只大致记得这个时期应该是有棉布的,因此听到林婉的话颇有些喜出望外,既然真有棉布这种东西了,那他想做的事情就可以省略很多步骤了。
于是谢景安几乎难掩兴奋的将欲用白叠子制作棉衣的事说了,林婉还是头一次听说白叠子这种东西还能制作棉衣的,当下就皱起眉头有些疑虑的道:“用白叠子制棉衣……民女只听说过用丝绵制成的绵衣,并不曾听说白叠子也能制棉衣,民女只敢说尽力一试,至于制出的棉衣是否能如殿下口中一般御寒,就不得而知了。”
棉花制成的棉衣能不能御寒早在后世几百年的时间里反复验证过了,谢景安不怕她制不出来,怕的是林婉不肯接这个差事,既然她肯揽下,谢景安也就放了心,笑道:“用白叠子制棉衣的这个说法,是本王北上巡视平州时无意中从异域人口中得知的,本王也只是一试,林姑娘尽力就可,万万不要为了此事反而伤神累坏了身子,那本王可不好与林将军交代了。”
提起哥哥,林婉方才还紧皱的眉头立时就舒展了,柔顺的应了一声,又一脸认真的问了谢景安几个关于白叠子的问题,才思索着退了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林婉退下去了,憋了一肚子话的崔同再也忍不住,一脸纠结的问道:“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殿下北上巡视平州时属下一直在殿下身边随侍,怎么属下没听过什么异域人说过白叠子也能制成棉衣的话。”
他都没听说过,你自然也没听说过,谢景安在心里腹诽一句,面上却微笑着道:“本王自幼习武,自然比你耳聪目明,你不记得本王在平州时去过几个集市的事了?”
听谢景安这么一说,崔同顿时一脸恍然道:“原来殿下是那个时候听到的啊。”说着有点羡慕:“原来习武还有这种好处,早知道习武能比常人看的更远,听的更清,那属下也打小就习武了,这样一来殿下能听到的属下也能听到了。”
崔同深为自己没听到殿下听到的话而懊恼,一张小脸眼见着就灰暗起来,谢景安也深深为自己欺骗了一个初中生而倍感羞耻,只是有些话他不得不这样说,不然很多东西他就不能拿出来了,因此谢景安一边在心里唾弃着自己,一边安慰道:“你现下年纪还小,练武艺也不晚,只是习武辛苦,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都是常态,若是你觉得自己吃的了这份苦,现在去找沈卫拜师学武也来得及。”
听到谢景安说自己现在习武还不晚,本来一脸灰败的崔同顿时精神一震,眼睛都晶亮起来,期待的看着谢景安问道:“殿下此话当真?属下现下这个年纪练武真还来得及?”
“自然来得及,”谢景安点头道:“本王身为藩王一言九鼎,岂会说假话骗你?”
崔同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无论是从前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斥责人的殿下,还是现在这个温和可亲有许多奇思妙想的殿下,好似的确是说到做到,从没说话假话,这才安下心来。
第57章 大道小道
哄好了崔同这个单纯的傻小子, 谢景安松一口气, 紧接着又让人将秦总管唤了过来。
如今谢景安一会儿一个新奇念头, 秦总管时常被他传唤的团团转, 听到谢竟安喊他, 就知道这位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顺王又有了什么新点子,急忙扔下手中的事务, 一溜小跑就进了花厅。
谢景安虽说现下越来越像个压榨员工的黄世仁老板,可到底还算心底善良的,看到秦总管一路小跑喘的几乎说不出来话, 终归有些心疼,让他在椅子上捧着热热的茶盏缓了会儿气, 才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道:“本王唤你过来不过是有事询问,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慢慢走着来就是了, 做什么用跑的, 你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天气,天冷路滑的,万一摔着了可怎生是好?本王可就指着你替本王打理王府呢,若是你摔伤了, 可让本王从哪里再找来你这么能干的一个人。”
秦总管虽说已经习惯了顺王如今平易近人的改变, 可听到这番话还是心中暖融融的,忍不住热泪盈眶, 忙借着将茶盏搁置在小几上的动作遮掩了一番,才站起身行礼道:“多谢殿下体恤, 小的必不辜负殿下的期许,定当好好保重身子,为殿下打理一辈子的王府。”
打理一辈子就不用了,他又不是真的黄世仁,年纪到了还是要退休颐养天年的,只是这个时代没有退休一说,谢景安只将这番话在嘴边转了一圈,便咽了回去,笑着让他重新就座,才把自己将他唤来的原因说出口:“本王记着在长安时听说过扬州有一种用白叠子制成的布,绵软柔和,做成衣裳上身后极为舒适,在平州巡视时本王还听一异域人说过,这白叠子能用来制成棉衣防寒,比丝绵制成的衣裳要暖和许多,本王欲用此布以及白叠子试做两件以观后效,秦总管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