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石头初上船时还尚且稳的住, 可随着离长安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忐忑, 到最后几日已经紧张的连饭都吃不下去,就是水也喝的极少,不过几日的功夫, 眼看着就瘦了一圈,跟着他一起押送节礼的宿卫登时就再忍耐不住, 正琢磨着让厨房做些什么清淡的好菜拿过来劝他一劝,却没想有个人比他手脚更快,已经端上让厨房特意做的素食清粥, 敲响了田石头的房门。
姚斌找上门时, 田石头正担忧的坐立难安,陡然听到敲门声吓的心都跳快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去开门,在见到来人后勉强挤出个笑容, 将人让进屋里, 不好意思的道:“又给姚员外添麻烦了,是小的不是, 姚员外不用费心,小的能挺过去的。”
“挺什么挺?”姚员外假做生气的瞪了他一眼, 才将手里的饭菜搁在桌上,叹气道:“田小管事这样下去不行的,还是多少吃些,殿下能将这般重要的差事交托于你,可见对你本事的信任,田小管事有何担心的,就像殿下交代的那样,只管将礼单呈给娘娘,再好生说说殿下在莫州的难处,差事不就办妥了?再者你在殿下身边当差,王府是个什么模样你还不清楚?又不是让你说瞎话,你有什么可担忧的。”
话是这样说,他初上船时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可时间一长,他就忍不住胡思乱想,毕竟秦总管说过,这是殿下之藩后头次送节礼进宫,不止关乎着殿下的脸面跟名声,更关乎着圣上是否能消殿下的气,若是他这趟差事办的好,说不得会带回莫州好几百万两银子,也就意味着他要是没办好,这到手的几百万两银子就飞了,想到殿下每日皱着眉头,长吁短叹,那么多为殿下办差的大人急匆匆的进进出出,他能不着急担心吗?
姚斌不劝还好,他这一劝,田石头稚嫩的小脸神情越发愁苦了,摇摇头道:“小的知晓姚员外的好心,只是这差事哪有那么简单,这可是进宫啊,还是要见着娘娘说话,小的自七岁进了王府,别说进宫了,就连殿下都没能见得几回,也就是如今王府人手短缺,能干的都脱不开身,这才将小的提上来,若是别的什么差事还好,可是这等重要的差事,若是让我办砸了,就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谢罪的。”
田石头到底年纪太小,在王府时凭着一口想要出人头地的气硬生生的挺住了,可真等事到临头,这口气立时就泄了下去,整个人萎靡不振,从一个唇红齿白的机灵少年,硬是将自己折腾成活似受过折磨的可怜儿童。
看的姚斌越发软了一颗心肠,好像看到自己亲孙儿被这么折腾般,心疼的脸都皱起来了,咬咬牙一拍桌子道:“这怕什么,你有顺王撑腰呢,再者惠妃娘娘又不是旁人,那是顺王殿下的生母,心疼殿下还来不及,又怎会因你说错几句话就怪罪到殿下身上,依我说,田小管事就不要怕,放大了胆子说,将殿下府上不论大小事务都说给娘娘听,娘娘只会怪你说的少了,不会怪罪你说的多了的。”
被姚斌这么一安慰,田石头的脸色就好了许多,虽还有些忐忑,却不是方才如坐针毡的惶恐样了,连忙起身谢过姚斌。
姚斌乐哈哈的往旁边让了一让挥手道:“谢什么,你是殿下身边得用的人,我以后说不得还要仰仗田小管事,这礼我可受不得,说起来我还有些羡慕田小管事哩,田小管事也知道,我就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别看家财不少,可在那些世家眼里,我比田小管事还差的远,可偏偏有个才貌双全的女儿,她嫁进泰王府做孺人,你是不知晓当时我有多紧张,连太子都来观礼了,那日我站在场上连笑都不会笑了,手脚也不知道往哪里摆,还不是硬着头皮过来了?你还好了,不过是见顺王殿下的生母,又年纪小,长得可爱,就是笨拙些也只会惹人怜爱,哪里会真怪罪你呢?”
这么比惨了一番,虽说姚斌道理说的糙了些,可田石头却听的感同身受,心里的紧张立即去了八九分,还有心情同姚斌玩笑了:“这么说起来,小的倒的确比姚员外好些,至少不用被这么多贵人盯着,还有太子这么一个真正尊贵的。”
田石头嘴上说着,还幻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只觉得整个人都崩住了,嘴不会张,手不会摆,椅子也像是坐不稳了,片刻的时间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心中对姚员外越发同情,还夹着几分感激在里头。
话这么一说开,气氛就不像之前那么凝滞,姚斌陪着田石头吃了一顿饭,又好生说了说话,看他眼睛困顿终于有了睡意,才催促他赶紧去休息,自己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房门外自他进房后就一直忍不住转圈的管事看他出来,眼睛一亮,压低声音急切的问道:“怎么样了?老爷,那田小管事可歇下了吗?心里头有没有放松一点?”
听着管事的问话,姚斌得意的一笑,将手上红漆托盘往管事手中一塞,才笑着道:“你老爷我亲自出马,还有做不到的?你等着看就是,用不了几日,田小管事定然就将养回来了,到时候等他回到莫州跟殿下这么一说,殿下难道还不承我的情?别的我倒不求,只盼着跟殿下多赚些银子,好叫泰王看在银子的份上高看我一眼,也不算拖累了幺女,让她在泰王府能过的舒心些。”
想到自己那个聪慧貌美的女儿,姚斌就忍不住露出一个傻笑,半晌才18 20 页, 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乐呵呵的回到厢房,盘算这次回到长安该在哪些好地段上开铺子。
姚斌料的没错,放下了心里重担的田石头,果然没几日的功夫就养了回来,虽然身上没能胖回几斤肉,可脸上却圆润了不少,再配着一双爱笑的大眼睛,当真是惹人怜爱。
就这么将养着的时日,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赶在年节前,回到了长安。
看着长安繁华热闹的景象,田石头直看的目不转睛,若是离他近的人细瞧,还能看出他的热泪盈眶,他随着殿下之藩时,还以为这辈子都回不到长安了,谁想到过去不过半年,他成了王府里第一个回到长安的人。
想起殿下与秦总管对他的重托,以及王府那么多人对他的殷殷期盼,田石头满脑子的感伤顿时散的一干二净,只带着些忐忑,和雄心壮志大踏步的往皇城的方向走去。
因他们是赶着开城门的时间进城的,因此到得皇宫时时辰尚早,田石头怕打搅了惠妃娘娘休息,原打算等一两个时辰再去通禀,谁想到离皇城的门还有些距离,远远的就有一队刚轮值守宫门的带刀侍卫眼尖看着了,顿时眉毛一竖,手按在刀上大踏步就跑了过来,高声斥道:“干什么的,不知道这条街不能行这么多马匹货物,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办?快走开走开,从别的街绕路过去,不许在这块儿停留,也多亏爷刚轮值赶着散职回家歇息,不然定把你们抓紧京兆府吃顿板子,让你们长长记性,免得下次真撞上贵人,把命都丢了。”
吃了一顿侍卫的呵斥,田石头脸都涨红了,正要上前一步辩驳,就见押运节礼的宿卫快他一步,拧眉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看不出我等是押运节礼进宫的吗?我家殿下可不是什么小商,而是之藩莫州的顺王殿下,我等正是奉了顺王的谕令,一路押运节礼进宫的,若是这些节礼因你惊了马而有了破损,你有几个脑袋够赔的。”
听到眼前的大汉口称殿下,领头的侍卫就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毕竟之藩的王爷多,即便大多数都不受圣上待见,可也不是他们这种小官小将能招惹的起的,再者听那汉子的语气,这么强硬恨不得与他对打一番,就知道这藩王定然来头不小,侍卫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是哪位藩王,毕竟所有之藩的王爷中,也就他的宿卫扈从都是一般暴脾气,可到底心存着一些幻想,只盼着是别的藩王而不是那个煞星,不然依那位的脾气,即便离了这么远,只怕以后得日子也不会好过。
可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侍卫还在心心念念的祈祷呢,就听到顺王二字,顿时眼前一黑,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还是他身后的侍卫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站稳了,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干巴巴的道:“原来是顺王殿下送节礼进宫啊,难怪小将远远看着就知这支马队不凡,这才赶着上来迎接。”
侍卫头领硬着头皮奉承了一番,见马队周围的宿卫扈从都一副横眉冷对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动手的模样,顿时嘴里更加发苦,也不敢再说别的,急忙道:“诸位押运了节礼一路,只怕都急着送进宫吧,小将就不耽误各位的行程了,诸位快进宫去吧,小将刚好散职这就走了。”
说着都不太敢看眼前一众大汉的神色,招呼着身后的兄弟们就疾步跑来,好似有恶狗在身后追撵一般,硬是跑出一种落荒而逃的气势。
一众大汉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将欺辱了他们殿下的侍卫揍一顿,就见人已经跑了,顿时有些悻悻,不死心的往侍卫们跑开的地方张望了一眼,见已经跑的不见影子了,才将目光收回来,重新变得一脸肃然押着车往皇城的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的王爷/大臣/世家/百姓:夭寿啦,顺王殿下的宿卫押送节礼回长安啦,大家为了身家性命着想,都避避风头昂。
昔日被打过的王爷/大臣/世家冷笑:不过一个失了宠又在那么荒郊野岭地方之藩的藩王,不过是落地的凤凰脱了毛的鸡,我等报仇的机会终于到了。
N久后。
一心报仇的王爷/大臣/世家抹泪:不说了,脸疼。
第69章 棋子
一众宿卫面色肃然的押着车往前走, 却不知他们方才与那侍卫头领一来一往的说话早就叫一个骑在马上的俊秀少年看在眼里, 待押车的队伍一动, 那少年也登时一抖缰绳, 马蹄小跑着往街口停着的一辆华贵精致的马车行去。
不等马车旁的宿卫扈从行礼, 就已经手一撑,熟练的跳上了马车。
马车里正有一个十六七, 长的有些富态的少年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叫美貌的侍女捏腿,看到俊秀少年就这样跳上来, 不由的冷哼一声,带着几分训斥道:“六弟, 你身为堂堂亲王,即便不注重外物,可也要顾着些脸面, 平日里不喜带人随身侍奉就罢了, 怎地跟为兄同车,却还要做些不合身份的事,若是叫那些迂腐酸儒看见了,还不得上折子弹劾我一番, 说我不敬兄长, 不爱护幼弟,那我不是委屈死了。”
富态少年面上带着几分责怪, 话语里却满是亲近,俊秀少年听了面色不变, 显然习以为常,嬉笑着道:“五哥,咱们在宫里时排场还不够大吗?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随侍的人,就是蹴鞠一回,也不觉痛快,反而窝火,现下好不容易能出宫开府,还不兴我随性一回。”
兄弟两人好生怨怪了彼此几句,俊秀少年才一脸笑容,带着几分神秘道:“五哥你猜,方才弟弟我是听到什么新鲜消息了?保管弟弟说出来让五哥大吃一惊。”
对于俊秀少年的故作神秘,身为哥哥的富态少年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配合着他做出惊讶的神情,只懒懒的应了一声,继续将小几上的点心一口一口的投进嘴里,淡淡的道:“那你说说,是什么新鲜消息?是哪位皇叔又寻着什么宝马了吗?还是又往宫中进献了美人?”
每年就到了年关时谈资最多,往年他们这些皇子年纪小时还分外新鲜,不免多关注了几分私下里也会议论一番,可如今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们也都娶了妻抑或纳了妾,再者那些藩王每年送进宫中的节礼也都大同小异,长年累月下来,也就新鲜劲越来越少,也就六弟才出宫开府还保持着几分少年人的鲜活气。
对于兄长表现出来的兴致缺缺,俊秀少年被影响的也多了几分无趣,可想到方才听到的那番消息,仍是忍不住有些激动,一脸笑意的道:“是三哥让人押送节礼回长安了,我刚才看了,好长一个车队,光押运的宿卫扈从就有过百,看这情形,只怕节礼不少,也不知有没有我的份儿,我除了随父皇最远到汤山避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也不知三哥去了河北道之藩好不好玩,有着十三个州给他治理,只怕每天日子都过得不一样。”
俊秀少年说着一脸羡慕,好生憧憬了一番,然后问富态少年:“五哥你说,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去之藩啊,我去年也成丁出宫开府了,按高祖定国时立下的规矩,我也到了能之藩的年纪了,只是三哥都十九了去年才去之藩,想来即便父皇让我去之藩,我也得像三哥这么大了才行。”
俊秀少年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将手中马鞭扔在地板上,又出声打发了一直低头给富态少年捏腿的美貌侍女出去,才拽着兄长的衣袖希冀的说:“五哥,你说我要是提出去三哥的封地游玩,父皇和母妃能答应吗?”
俊秀少年前头的话富态少年听着还无甚意思,只专心吃着点心,不欲搭理,谁想着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要远处游玩这处上,顿时被塞进嘴里的点心呛咳了一阵,才忍着满眼的酸泪,拍着俊秀少年说:“胡说些什么,在长安待着不好吗?每日有吃不尽的美食,出门皆是一片繁华,往来行走的百姓客商都是大周朝最富裕体面的,就连美人也比别的地儿多些,你还能跟母妃为兄在一起,怎地这样的日子不过,偏要去那等荒僻的地界儿?再者就算父皇同意了母妃也不愿意,你没听说父皇这回生气的连三哥之藩的银子都没让户部拨,想来三哥在封地上的日子艰难,这个时候你可别跟着去添乱了。”
叫富态少年训斥了一通,俊秀少年再不甘心也只好收了心思,发泄似的抢过富态少年小几上的点心一口气塞进嘴里,直气的富态少年拍了他好几下,才打着嗝说:“既然五哥说三哥在封地上的日子艰难,想来这回送节礼进宫也没甚好东西,看那长长的车队,大约都是当地的野货滥竽充数的吧,本来我还想着好不容易兄弟里有一个出去之藩的,能送些新鲜东西进来,这下可好了,过节又没甚玩的了,每年都是那一套,也亏得父皇不觉腻烦,我可是看的都打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