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安没去管两人一脸的为难,只是让下人准备了两副笔墨,整整齐齐的摆在两人面前,在他们以为要被逼着写文章心下忍不住惊惧时轻声道:“本王这次叫你们唤来,一是问问报社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二就是让你们知晓莫州近来的几桩大事,好在后头寻来了好的雕版刻版工匠后,就写成文章印在报纸上。”
原来不是要逼着他们写文章的,严靖和常青顿时松一口气,只觉得方才还有些发颤的手也不抖了,端端正正的拿起笔,等着谢景安说话好记在纸上。
包括林言在内几个人俱是望着谢景安,谁知谢景安却眼神一转,落在了林言身上,点点头示意道:“林将军可以说了,将你怎么知晓了沉沙山贼匪的消息,又是如何练的兵,如何派人去打探,又是如何剿的匪,以及那些贼匪都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都一一与他们说清楚了,也好让他们记得详细些,待日后印在报纸上好叫百姓们知晓。”
难怪要将他留下来,还说跟他有些关系,原来是为的这个啊,林言即便再沉稳,可到底不是念了多年经心如止水的和尚,如今叫林言这番话撞进耳中,只觉又惊又喜,心下越发感动感激,也越发炙热了。
就连于主事与两位未来的记者同志也颇为激动,虽说他们只是一介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可也有一颗为民除害之心,这辈子上战场他们却是不行了,但是能将这等事写下来印在报纸上叫百姓们传看,也算是教化之功了。
他们先前还对自己身上这差事颇为不满,有些埋怨顺王大材小用,可如今叫顺王这几句话一勾,顿时什么都抛到脑后,带着对未来事业的憧憬,屏气凝神,开始认真的听林言叙述经过,同时运笔如飞。
一个人讲,两个人记,四个人听,这一说直说了一个多时辰才算说完,林言早就说的口干舌燥,但面上还精神奕奕,甚至眼神也比从前鲜亮了许多,倒是于主事并两个记者还有些意犹未尽。
于主事年纪大了还好些,两个年轻的却忍不住看着林言连声问:“那赵队正如今呢?可醒了?医官可有说他的伤势对习武与人动手有没有碍?不会留下旧患吧。”
这么快就有了职业素养了,果然不愧是刘主薄教出来的高徒,当真是一点就透。
谢景安满意的点点头,一边眼角余光看着他们同林言说话,一边通过半透亮的窗纸去看天色,见外头雪还裹着风下的急,不禁叹息一声,原本的好心情顿时去了三分,也没什么吃午膳的心思,只是留了几人到现在,不好忙活了一上午不给人吃饭就让人回去,因此吩咐了在外间候着的崔同一声,叫他上膳房让管事的准备一桌席面,再备上一壶度数低些的清酒。
他吩咐这些的时候严靖同常青还抓着林言不停的提各种各样的问题,问到后头竟问起林言师从何人,几岁习武,平日都看的什么兵书来,林言倒是脾气极好,问一句答一句,丝毫不见为难,谢景安却担心他们问着问着问些不该问的问题来,急忙出言打断,笑着道:“诸位在本王这里忙了一上午,想来都饿了吧,本王已让膳房准备了些饭食,诸位跟着本王移驾花厅吧,待吃好了饭,再随本王去一趟安置受灾百姓的院子,那里可多的是人让你们问。”
有了谢景安这番话,两个人即便还有些问题想问,可也只能憋着不说,不过到底被谢景安帮着他们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两个人只觉得现在浑身都是干劲,连肚子都不觉着饿了,只恨不得现下就去到那宅院里,像方才问林?5 27 页, 茄煤梦饰誓切┌傩铡?br /> 用完了午膳一行人去到安置受灾百姓的院子,大雪依旧裹挟着呼啸的北风飘飘扬扬下个不停,谢景安自从昨日感受到了骑马的好处,原本也不太想乘马车出门,只是队伍里不止有严靖和常青两个走几步路就喘气的文人,还有于主事这么个年纪大的老人,虽说他不介意自己骑马,三个人乘马车,可也知道在这时代没有藩王骑马反倒让属臣乘马车的道理,因此盯着林言胯下骏马颇为羡慕的看了两眼,而后一撩衣摆,心下有些不甘不愿的上了马车。
安置百姓的宅院离王府不远,不过是几条街的距离,谢景安原是打算在宅院门口下马车,谁知一行人还没走多远,马车就忽的停了下来,谢景安不由心生奇怪,毕竟莫州城小,又偏远,城中用的起马车的人家不多,虽说街上的路不算宽敞,可无论如何都不会堵住的,再者今日天气又这么恶劣,若非是紧急的事,轻易不会出门。
谢景安一边心中纳闷,一边就要掀帘子张望结果他的手还没抬起来,就听到林言隔着车厢稍显沉闷的沉稳声音:“启禀殿下,前头的路叫扫雪的百姓堵住了,那些百姓认出了殿下的马车,想要向殿下谢恩,殿下可要出来见见?”
第91章 当年
百姓要谢恩, 自是要见的, 有扈从撩开车帘, 谢景安一躬身就从马车上下来, 脚还没站稳, 就听到百姓层次不齐哽咽的声音:“谢顺王大恩。”
谢景安抬起头,这才看见百姓们在他面前跪了一地, 面上满是感激,即便是有年纪小不懂事的,也被大人带着跪在地上给他磕头, 谢景安看的震撼不已,半晌才反应过来, 急忙伸手去搀扶离他最近的老人:“你们这是做什么?天寒地冻的,没的冻坏了身体,快起来, 起来。”
老人不敢让眼前的贵人福, 却到底抵不住谢景安的力气,挣扎了几下没挣扎开,还是叫他扶起来了。
谢景安扶好老人又去扶别人,林言带着几个宿卫也跟着他一起扶, 总算半抱半提的让人都站好了, 谢景安叹气一声,神情颇为动容的道:“本王身为封地的藩王, 理应就该叫诸位过上好日子,如今大家的房屋都叫大雪压塌了, 本王岂能不闻不问?”
谢景安叹息了一声,又看向老人:“老人家年纪大了,又有那么多小的,经了昨天那场灾,还是好好歇着养养精神吧,这雪一下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你们这般扫永远都是扫不完的,还是快回去歇着吧。”
“那不行,”老人固执的摇摇头,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谢景安固执的道:“天底下哪有白吃饭的道理,殿下能将我们这些老老小小救出来已经是天大的恩了,哪能还窝在那宅子干吃饭,不行不行。”
其他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也附和着道:“说的是,我们这些人年纪虽大了,却还能走的动路,干的动活,哪儿能叫贵人白养着,再说我们就是给贵人扫扫路,让贵人好走一点,不费什么力气。”
就连几个小孩也被大人拍着说话:“我们也能干活,我们也能扫路,我们还能推着雪跑哩。”
看着一张张被风雪冻的通红的脸上满是执拗的神情,还有那一双双诚挚的眼睛,谢景安只觉得心里滚烫,嘴唇嗫喏了好一会儿才微颤着道:“那你们要注意着些,觉得冷了,就去宅子里暖和暖和。”
谢景安原想乘着这机会将以工代赈的事一并说了,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直到进到安置百姓的宅子里才将负责这边事务的一个巡城卫队正揪过来,让他多关注百姓的举动,扫雪可以,务必不能让人冻病了,而后才将以工代赈的事情吩咐下去,让他派人盯着这些百姓扫雪,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肯出去扫的,一律算一天上工,等到雪停了谢景安多招些青壮腾出人手了,就用水泥工坊烧制的水泥,掺上土砖给他们建房,工钱就用工分抵,不够的日后再找补。
“殿下要给这些建房?”第一次听说这消息的严靖和常青吃惊的看着谢景安,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谢景安叫他们打断话也不生气,坐在内堂里宽大的椅子上拢了拢衣袖,带着几分笑意说:“不然二位以为呢?要是本王不给他们建,他们这些老老幼幼的,何时才能住上房子,总不能叫人睡到街上去。”
两人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忙收敛了几分,坐姿也端正了,挺直了腰背,歉意的道:“殿下莫怪,学生只是听殿下的话太过惊讶了,这才有些失仪,学生只是觉得殿下当真是爱民如子,大周朝这么多藩王,还有这么多皇子,却是头回听说有愿意拿出自己的银钱为百姓建房的。”
“那是他们封地上的百姓都富裕,”谢景安不欲听太多拿自己与旁人比较的话,止了话头:“没有百姓的房屋叫雪压塌,自然就用不着出银子为他们建房了。”
严靖和常青叫谢景安这两句话一堵,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正思量间,谢景安又指派了差事给他们:“今日叫你们来是让你们看看这些受灾的百姓,好写成文章日后印在报纸上的,你们与本王待在这里也看不出什么来,就让人引着随意转转吧,只是不要走远了,也不要打扰医官为他们医治,等想好了这文章该怎么写,也不用回禀本王,直接回去便是。”
两人跟着刘主薄向学多年也是文采斐然的才子,胸中有墨,写起文章来就信手拈来,他们从前不知害怕写文章为何物,可今日叫谢景安提点了新闻该怎么写,忽的就产生了学渣一般对写文章的恐惧,只听见那两个字就觉得头皮都木了,生怕谢景安会再说出什么来,忙不迭的行了一礼,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撵着他们一般,迫不及待的就退了下去。
于主事谢景安也没有多留,用打发严靖和常青一般的借口将人打发了出去,而后看着林言道:“如今堂中也没什么外人,本王这就让人将溪水村的村长和几名老人请来,你对于刘家有什么想问的,就乘机问吧。”
林言这才知晓谢景安为何一定要带着他一起来这里,意外之余点头道:“殿下放心,对于刘家之事,末将一定彻查清楚。”
谢景安只是普通人,大学学的也是计算机专业,丁点刑侦技能都不会,他怕先前套话问漏了什么问题,这才带着林言走了这一趟。
他挥挥手很快有人将溪水村的村长和几个老人带了上来,颤颤巍巍的要跪下给谢景安磕头,吓得谢景安赶忙让人将他们扶住了,好说歹说的才劝他们坐下,大约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神情里很是有些惶恐不安。
谢景安拉家常好生宽慰了几句,见几人情绪平稳了,才转头给林言使了个眼色。
林言眼角余光几乎就没从谢景安身上移开过,看见后当下摆出一个极尽亲和的笑容,缓声道:“几位老人家,我听人说,溪水村从前是莫州城方圆百里难得的富裕村子,村子里的水浇地连带旱田足有近万亩,除去给朝廷缴纳的粮草,余下的足够村子里几百口人嚼用,还能剩下不少扯几块布割几块肉呢,家里青壮多的还能攒着买上一头牛,怎地今年房屋却叫雪给压塌了,莫不是请的修缮屋子的工匠手艺不精?那老人可得和我说说请的是哪家的匠人,好叫我以后避着他些,少挨些骗。”
林言话说的亲近,可脸上哪怕是挤出了亲和的笑容,周身的气势依然骇人,好在外头大雪下个没停,屋子里虽点着灯却也看不清楚,再者几个老人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了,只听声音以为是个年纪轻脾气好的后生,也挤出了个笑容回道:“嗐,富裕什么呀,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过当时的溪水村是真富足,那时候村子里地多,人也多,孩子也跟萝卜串似的,一群一群的在村子里跑来跑去,我们那时候都不知道饿是啥滋味,虽都是些梗米高粱饭,可都是干的,管饱,只要不是旱灾年,有那条溪水在,地里一年的收成足够养活我们这些人了,逢年过节还能割上块肉吃。”
老人一脸怀念的将当年富足的生活娓娓道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说完了还笑了两声,而后脸色一黯,叹气道:“可是好景不长,都是那帮天杀的蛮子,竟是打仗从檀州一路打到了莫州,我们村子那时候多少人啊,叫他们杀了那么多人,还掳去了好些,当时若不是我们几个嘴馋恰好去后山里打猎躲过一劫,只怕那时候不是被他们杀了,就是被他们掳去颌曷磋磨死了。”
老人道:“那时候那些蛮子直在莫州烧杀了好些天,我们又躲又藏的几乎快活不下去了,正商量着要不要乘夜逃往沧州那边去,听说沧州就在海边,有什么岩洞,到时候来了蛮子我们往洞里一钻,虽说背井离乡,但好歹留条命在,可还没等我们商议出个好歹来,宋将军带着军队杀过来了。”
提到宋将军,老人的眼睛都亮了,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激动人心的时刻,椅子都坐不稳了,兴奋道:“我们当时就在林子里躲着,亲眼看见宋将军领着人将那些蛮子杀的直叫唤,血都流了一地呢,我们当时还想着家都没了,还叫蛮子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被掳去的家里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干脆跟着宋将军去杀蛮子,杀一个是一个,也算为家里人报仇了,却没想那宋将军嫌我们年龄大了,不肯带我们走,我们自然不依,不过后头宋将军将我们被掳去的家里人都救下送了回来,还给我们留了十两银子,叫我们好好照顾家人以后再报答他的恩情,我们才没再追着他们要从军。”
老人说着当年宋将军的英姿,眼睛里满是感慨,叹气道:“说着要报答,可一晃都过去十几年了,我们都知晓宋将军就在平州,当时也说着等家里攒的粮食再多些,就想法找个人送到平州去,可谁知后来我们的地就不是自己的地了。”
第92章 望远镜
“那是为何?”林言配合着做出一副奇怪的神情, 看着那老人道:“莫不是有人趁火打劫, 占了村子里的地?”
“可不就是这般?”老人苦着一张脸, 唉声叹气道:“村子里死的人太多, 值钱的东西都叫那些蛮子给搜走了, 就连屋子也叫人烧了个干净,哪怕有宋将军可怜我等留下的十两银子, 却也不够给他们安葬,盖几间屋子让我们容身的,我们没了法子, 只好将村子里的地给卖些出去,我们本想着卖上个几百亩也就够了, 剩下的我们好好拾掇一年,来年日子就好过了,可谁知那刘家和定契的人欺负我们不识字, 哄骗我们将全村的地都给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