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爸爸!爸爸!爸爸救我!爸爸救我啊!”
爸爸……
爸爸?
罗欧猛地一颤,霍然睁大了眼睛。
压住不停挣扎的孩子,歹徒手中拿着一把刀,残忍地抵在了男孩儿细瘦的脖子上——而就在那一刹那,异变陡生!
“你干什么?!”
抱头蹲着的一群人质中间,一个黑发黑眸的亚洲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就在众人愣神的一瞬间,那男人突然冲到离他最近的一个歹徒身边,从他腰间拔出匕首,手起刀落,竟干脆利落地直直割断了那人的喉咙!
所有惊住的人终于回过神来,立刻举起枪朝着那人射击,男人却身子一转,用那喷血的尸身挡住了全部的子弹,随后夺下他手中的枪,手臂猛地一抬,直直对准了那个死压着小男孩的持刀歹徒!
“砰”地一声响,前后不过两秒的功夫,那歹徒的眉心正中一枚子弹,直挺挺倒了下去。
耳边不停传来似远似近的幻听,罗欧死咬着牙,没心思理会,身体像是突然间被什么东西支配一般,动作迅捷而凶猛,那感觉明明是陌生的,却令他全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忽然间畅快起来。
“杀了他!快杀了那个人!”
“你们都是废物吗!这么多人抓不住那一个?!”
那男人就如同出笼的猛兽,双眸凶煞得让人心惊,手无寸铁的一个人,居然连杀了五人,抢下五把枪,一步步踏着血路逼近过来。一直端坐在镜头前的恐怖分子头目终于坐不住,慌忙起身后退,那人一闪身躲在了一根柱子的后头,等他们一波枪弹扫过,便立刻冒出头,竟是不知何时抢过了一把重机枪,冲着对面一排人横扫了过去!
五六人眨眼间应声倒地!
十五个人,竟被他连杀了三分之二!
“还愣着干什么?!我掩护你们!快过来!躲到柱子这儿来!”
罗欧冲着那群看傻了的人质们吼了一声,那群人犹豫了一瞬,14 16 页, 其中一位大叔一咬牙,在罗欧下一波重机枪扫射的瞬间,冲着他飞跑了过去。有那人带头,几个胆大的也豁出命跟着冲了过去,罗欧干脆也不省子弹了,顺着这势头开足了火力,将对面的攻势硬生生压了下来。
一直到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所有人质都躲到了他身后,他才忽然像是回过神来,茫然了一瞬——我为什么会用重机枪?为什么……还用得了这么快的刀?
他是入伍当过几年兵,可对自己的身手清楚得很,他是很会打架,但那只是依靠天生神力和天不怕地不怕的直脾气而已,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训练有素,简直像是专业的特工一样……
况且,他在部队里可从来没学过用重机枪!
……怎么回事?
可现在不是让他出神的时候,他立刻又集中精神,喘着气说道:“没子弹了……”
“那、那怎么办?”
“你们谁有打火机?把衣服脱了,先烧点火丢出去……”
话未说完,一人突然尖叫道:“那、那是什么?!”
罗欧一怔,瞳孔蓦地放大。
脑子如同本能一样,跳脱出两个字:炸弹!
“退后!!”
罗欧猛一咬牙,电光火石间,再也顾不得许多,冲着那即将燃烧到尽头的引线,直扑了过去!
“砰——!!”
……
爆炸声响起的半分钟后,楼梯间的门猛地被踹开,硝烟弥漫中,一群人直冲进来,高声喝道:“警察!都不许动!!”
“警察?是警察!快快!我们在这儿!”
“真的是警察……快叫救护车!你们快叫救护车啊!”
付理跟随着特警们一同冲进门,漫天的灰尘中,他勉强辨别方向,看清一大群人灰头土脸地又哭又叫,赶紧朝他们跑过去,急声喊道:“罗欧!”
可没人回应他。
旁边响起一个男孩子的哭声:“是大哥哥救了我,他救了我们……他把炸弹踢到了歹徒那一边,他们都被炸死了,可他……他也……呜呜……你们快救救他……求求你们快点救救他……”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很多人围着什么人,哭得极为难过。
付理呆愣住了,从一开始便鼓动得异常可怕的心跳,此刻仿佛就快要从喉咙里生生炸裂开来。
一步一步,走得有些摇晃。
直到终于走近,他低下头,眼中的焦距忽然就消散了,愣愣地,呆滞地眨了下眼睛。
一片血红灌满了双眼。
烧焦的皮肤,血肉模糊的人。
那刻进了骨髓里的,折磨了他半生的噩梦。
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再一次,横陈在了眼前。
第39章 生死两茫茫
1928年6月4日, 那是付理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那时候他有点紧张, 看着信纸上歪歪扭扭的笔迹, 想象着那傻瓜蛋研究了好半天才写下这么一行字的模样, 心里有点暖,又有点不好意思,还有一点点的小期待。
那个人追求了自己二十年,二十年啊……人生能有多少个二十年?
从嫌弃他, 到敬佩他, 渐渐开始依赖他,心疼他,而如今……终于是躲不过,承认了自己心里也有了他。
他那时一张一张翻过厚厚一沓寄来的信纸, 看到这行字时忍不住一笑, 很想当面问问, 如果还是不给你答复,你是能吃了我还是怎么的?
他瞪着那行字, 穷极无聊地数了数一共有几个哈,数着数着又是生闷气又是脸红,数完了呆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笑。
快回来吧。
他那时候满心都只有这四个字。
罗二傻子,快回来吧。
我想通了,舍不得让你再等了。
所以傻瓜蛋,你快回来吧。
等着他回来,一天又一天地等,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六月,他抚摸着最新的那封信上的“六月初”三个字,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手下们都在调侃自己,自己坐立不安的样子,真的有那么明显么?
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罗烬之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以为然:
那时候自己破天荒地在一群人面前脸红了,脸上凶巴巴地骂了一圈,却还是被这群大逆不道的家伙取笑了一整晚。可是……想到明天终于要见到那家伙了,居然心情好得什么都不想再计较。那人走了大半年,和他保证了尽快解决所有事情,今年下雪之前一定会回来,可还真想不到,居然夏天就要回来了。
那大傻子一定又是在前线拼了老命,想快些回来见自己吧……想到这儿,心里又觉得甜丝丝的,不知道半年多没见了,那人是瘦了还是壮了,是不是还是和以前一样傻不隆冬的,见了自己只会嘿嘿嘿地傻笑……
辗转难眠了一整夜,终于等到了第二天的傍晚,他在火车站等啊等,等得望眼欲穿,心里头热得厉害,掌心都在微微冒汗。
见了面要说什么呢?
从来没有主动拥抱过他,至少……抱一抱他吧?
抱住之后要说什么呢?总不能真的说什么……咳咳,我很想你之类的吧?那也太丢人了……
期待又紧张的心情一分一秒地挨过去,可从日头高照等到日落西山,从月明星稀等到晨光乍现……他急切地等了一整夜的火车,却始终都没有出现。
他愣愣回身,看着从身后忽然出现的,跟了那个人半辈子的警卫员。
那人一身污泥,扑通一声跪下来,哭哑了嗓子。
后面的话,或者说之后的所有声音,他都听得不太真切,他呆怔了很久很久,才机械地找出一点声音:
那天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每次用力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路上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记忆仿佛就停滞在了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那个苦苦等了大半年的人,急切地等待了数百个日夜的人,终于又映在了他的眼里,却再也看不出了曾经应有的模样。
只剩下满眼的,鲜红的血。
忽然感觉有一把刀子,一寸一寸凌迟着僵硬凝滞的心脏。
他还活着……?
这么重的伤,这么多的血,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一步步走过去,渐渐看不清了那个人的脸,仿佛失明了一般,什么也看不清,只看得见一片的血水,顺着那个人的眼眶断断续续地淌下来。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说不出口,他拼命想喊,想叫,喉咙却像是被割断了似的,连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个人明明没有睁眼,明明已经无法再睁眼,那张脸也早已经血肉模糊,他都不知道,那人是如何看到他,如何听到他,如何张开口,一字一字发出了那般喑哑的声音。
他面朝着他的方向,那二十年来总是张扬着笑容的脸上,第一次,他看到了他的眼泪。
“不要哭……”
他流着泪,挣扎着看着他,嘶哑的声音艰涩地喃喃说着:你不要哭。
少爷,不要哭。
庭礼,你不要哭。
他和他说过那么多话,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话和他说,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吵得像个麻雀。可那么多话,他居然每一句都记得清楚,后来的那么多年,每次经过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总能记起那人曾笑着缠在他耳边,啰啰嗦嗦没完没了的唠叨话。
每一个他都记得那么清楚,唯独只有这一句,他拼了命想遗忘。
不要哭。庭礼,你不要哭。
为什么忘不掉呢?
为什么用了半辈子的时间,都忘不掉这么一句简简单单的话。
最后躺在那张木床上,闭上眼的时候,他忽然就想,算了吧。
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了,生命尽头的最后一分钟里,就让我任性一次,可以吗?
罗钰霆,那时候我对你说,坚持住啊,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活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可这句话,你有没有听到呢?
不过没关系,不管你听没听到,我都已经答应了你了,所以傻瓜,其实我们早就成亲了,知不知道?
虽然没来得及举办什么婚礼,也没来得及把我偷偷准备好的两套礼服穿在我们身上,但是没关系,活着来不及完成的事,死了再做,也差不了什么。
听说举办冥婚的话,下辈子会续上一段姻缘,你那么想我给你当媳妇儿,那等我闭上眼了,你倒是快些来接你的压寨夫人。
笨蛋土匪,这回你可不许再爽约了。
等我再睁眼,你可一定要来接我。
可一定要来接我啊。
又高又壮的大傻子,跟踪了自己一路,扭扭捏捏地憋了好半天,终于壮着胆子,傻兮兮笑着朝自己挥了挥爪子。
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烙印在记忆里的刻骨铭心的人,就这么顶着一张傻兮兮的脸,再次纠缠在了自己身边。
他终于等到了他,终于抱住了他,终于把曾经所有的遗憾,所有没来得及送出的宠爱全部都给了他,他沉溺在他的怀抱里,在他滚热的呼吸中肆意沉沦,他以为命运终于肯疼惜他一回,让他用一生的煎熬换来了一个可以放肆幸福的人生。
可原来,所有的他以为,不过都是一个虚假而又自欺欺人的笑话。
“付理?付理!”
抬起头,又和许多许多年前一样,看不清眼前的人,也听不清那些烦人的声音,他茫然地睁着眼,脑袋里空空荡荡。
“罗欧怎么样了?还在抢救是吗?你……你别这样,不是还没有结果吗?你别自己吓自己……”
“关凌。”
闻讯赶来的关凌和高凛急切地盯着眼前“手术中”的标示,前者立刻道:“我在,你先冷静一点……”
男人冰冷的身体缓缓动了动,说出口的话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帮我个忙,可以吗?”
关凌一愣,赶紧点头:“你说。”
“医生说,希望很渺茫,不过……没关系。”
高凛紧张地盯着他,听他这么说,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付理,罗欧不会有事的,等手术结果出来再说,你先坐着歇一会儿……”
“我也没有别人可以拜托了,就拜托你们吧。”
“……你想拜托什么?”
付理抬起眼,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一个笑来。
“到时候,就请你们帮个忙,把我们葬在一起吧。”
……
罗欧总觉得,好像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那个感觉有些说不清,好像漂浮在空气里,周围都是迷茫的雾气,似乎有光,却似乎又被黑暗包裹着,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连一个音调都发不出来。
身体很轻,稍稍迈了一步,居然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
很诡异的感觉,却诡异得……有种极为可怕的熟悉感。
令他战栗,抗拒,不想再回忆起来。
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眼前,一身墨绿色的笔挺军装,披着大氅,身材高瘦挺拔,眉眼英俊得逼人。
心脏砰地一声,像是要在胸腔里头炸开似的。
男人苦笑了一声,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眼前的墓碑。
男人弯下了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梁,手臂伸出去,像是在拥抱着那座冰冷的墓碑,
他想走过去,想伸出手,想紧紧把那人拥在怀抱里。
可他不能走,不能动,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看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渐渐地,看得沉默下来,似乎心痛得久了,也就逐渐麻木了,只这么默默陪伴着他,一刻不停地静静看着他,好像也就没出息地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