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链眨眼便可至千里,不过几个呼吸之间,锁魂链便去而复返,链条上空空如也。
“也拘不来?”顾九不解道。
裴屿蹙眉,伸手将锁魂链拿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抚摸了一会儿,道:“锁魂链上沾着活人生气,这只鬼似乎被困住了,生气将锁魂链隔绝开,拘不了。”
锁魂链只锁死人魂,活人生气代表着活人,它是无可奈何的。锁魂链也无用,裴屿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裴屿走后,顾九和邵逸也睡不着了,两人干脆画起了符,顺便推测了下赵版现在的处境,他应该是受活人暗算,这个活人可能是炼鬼的术士之类,也可能是他生前仇人。
但是仇人又不太可能,因为从张玉堂的描述中,赵版真的是很温和的那种人,生前人缘也特别好,处事有道,即便与人有小摩擦,也不至于在对方死后还不罢休的暗算。
两人各自画出几十张符纸,天色便亮了。而张玉堂在天亮后立即找了过来,他一脸倦容,说昨夜又梦见赵版,对方神色痛苦,嘴巴一直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顾九问张玉堂:“赵版生前穿过的衣服你还有吗?”
张玉堂忙道:“有的、有的。阿版走了后,我还叫人留了些他的衣服没有烧,都放在他曾经住过的小院里,我这就叫人去拿。”
张玉堂吩咐下仆去将那些衣服拿来,他们等了许久,等到张玉堂都不耐烦要再派人去看时,那下仆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张玉堂道:“让你拿的衣服呢?”
下仆抹了把汗,道:“老爷,赵公子的小院,没有衣服啊。”
“怎么可能。”张玉堂说 ,“那些衣服是当年我亲自折好放进去的,衣柜里箱笼里都找过了?”
下仆道:“都找了,真的没有。”
顾九问:“张老爷,那些衣服放进去后,你后来有去看过吗?”
张玉堂惭愧道:“最初几年,我确实常去,后来因为阿莺的事,加上我父母逝去,要打理家里的生意,时间便少了……”忙碌起来,自然也就忘了。
张玉堂又指着那名下仆,“你去问问夫人,那些衣服是不是她叫人拿去了。”
下仆便往后院跑了一趟,回来说果然是夫人叫人拿走的,“夫人说,那些衣服都是很好的料子,只放在那里会遭了虫咬反倒可惜,几年前便拿出来分发给一些下仆穿了,夫人说,若老爷要,让那些下仆找找,兴许还能找些回来。”
张玉堂转头看顾九。
顾九摇头:“死者的气息与活人的气息混淆,没用了。”最主要的是,赵版死去太久,长达十三年,衣服上原本残留的气息在经过这么久的时间本就剩下不多,再被活人一穿,只怕属于赵版的气息早就没有了。他拿赵版的衣服,也不过是想试试。
邵逸说:“用别的代替,只要是赵版曾经经过手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张玉堂沉默一会儿,脸上反倒怒气渐涌。
“没有吗?”顾九奇怪道,张玉堂与赵版那样好,从小一起长大,互赠的礼物应该不少才对吧。
张玉堂颓丧道:“都没有了,不是丢了,便是摔破了,到如今,阿版送给我的东西,身边竟是一样不剩。”
此时想来,竟让张玉堂觉得恐慌,似乎除了那个小院和赵版的一个牌位,家里竟没有其他赵版存在过的痕迹了,这个人,几乎就要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不见了。
顾九看张玉堂神情难过,迟疑了下,道:“还有一个办法,只怕你不同意。”
张玉堂希冀地抬头:“什么办法?”
顾九道:“挖坟开棺。”
赵版这种情况,若有他生前用过的东西,便能将他招过来破除他目前可能面对的困境,但是现在东西没有了,便只有用他的尸骨来破。不过古人除非遇到需要迁坟的大事,不然的话尸体入土后轻易不会再动的,否则视为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他们昨晚就不能肯定张玉堂愿意让他们挖坟开馆,还动赵版的尸骨,所以才想着先请自家师爹公器私用一回。
张玉堂的反应果然很大,连连摇头,表示不同意。
顾九道:“那你就忍心他继续受苦?”
张玉堂一听,神色一痛,犹豫起来。
顾九闻言细语地又劝了一会儿,赵版现在哪还存在开棺惊扰不惊扰的,他本身应该就处于一个让他不得安宁的环境,真要放着尸骨不用,在想其他办法,还不知道要耽搁多久才解决,说不定这一耽搁,赵版的魂体就不复存在了。
张玉堂一听这个有可能发生的可怕结果,就不再犹豫,松口同意了。
要挖坟开棺,时辰最好选在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这样可防止阴气冲撞活人。而这个时辰,一般是在正午时分,也就是所谓的午时三刻,中午十二点那个样子。
张玉堂同意挖坟开棺,便按照顾九他们提出来的要求,叫人去做准备。他们三个就坐在大厅里等,时不时有下仆将准备好的材料拿过来让顾九和邵逸过目,不行的要重新准备。
这般忙碌了一会儿,有下仆忽然来请张玉堂,说陈莺请他过去,有事与他说。
张玉堂露出疲惫之色,对那下仆道:“我这里有事,有什么晚上再说。”
下仆告退后,很快又来请。
张玉堂当时正在听下仆汇报,便十分不耐,脸上涌出怒气,克制了一下才道:“叫夫人好好养身体,凡事少操心,去吧,不必再来。”
下仆战战兢兢地离开。
只是没想到,张玉堂不肯去,陈莺竟不顾刚小产的身体亲自让人抬她来了。
看到一名两鬓斑白,年纪看起来都快五十的妇人叫张玉堂为夫君时,老实说顾九是有点惊讶的,要不是张玉堂有说他双亲已去世,他会以为这妇人是张玉堂的亲娘。
陈莺身体很是虚弱,脂粉都遮不住她惨白的脸色。她靠坐在椅子上,略显无力地看着张玉堂,“夫君,听说你同意这两个道人动赵大哥的墓?”
张玉堂刚才虽表现得对陈莺有些怨气,此时见她这个样子,又于心不忍,缓了声气,道:“是的,阿版屡次向我求救,我不能置之不理。”
陈莺顿时十分愤怒,她指着顾九和邵逸:“你要赵大哥死后也不得安宁?竟同意这两个骗子去开他棺木?”
张玉堂脸色变了下,“他们不是骗子,他们算卦算得很准。”
骗子顾九神色微妙,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骗子邵逸。
陈莺很激动:“我不同意,我敬重赵大哥,生前他将我视作亲妹,他死后,我又岂能容忍你们去惊扰他!”
顾九和邵逸不说话,虽然陈莺表现得很愤怒,但细看之下,能看出陈莺藏在眼底的一丝慌张。在与张玉堂的交谈中,他们得知陈莺是要比他小一岁的,但为何如今看着却比张玉堂老了十几岁,就算有因为她多次流产的原因,但位面拖累得太厉害了点,配合她此时的那丝慌乱,怎么看都带着一丝不寻常。
可惜陈莺脸上脂粉太厚,没法儿看她的面相。
开不开棺的,说起来也是张玉堂的家事。张玉堂之前因为怕惊扰赵版的那点犹豫,在陈莺出现后迅速消失,陈莺越是激动的阻拦,他就越表示今天这棺开定了。
陈莺气得几乎晕厥,张玉堂怒气冲冲地叫下仆将陈莺抬下去。需要的材料都是常见的,准备起来快,等东西备齐后,顾九他们便立即出发。
赵版的墓在小镇城外,坐马车不多一会儿就到了。
赵版与他家人的坟墓在一处,每年张玉堂都会叫人来打理几次,所以顾九他们看到坟墓时,周围并不显杂乱。
刚看到赵版的墓碑时,顾九和邵逸都没觉得不对,但是在他们计算方位决定哪里开挖最合适时,忽然看到了刻在碑石后面的一排排符文。
两人脸色顿时一变,“镇魂碑?”
第42章
一般来说, 有人逝世,其家人都会为其立墓碑,以记录逝者生前的信息, 供后人怀念铭记。墓碑一般是石碑, 毕竟耐风吹雨打。只是凡是碑石, 都带有镇压之效,凡要立碑,下碑时的时辰、方位以及埋碑之人, 还有碑石上的碑文, 都是有讲究的, 一个不好, 就会给逝者甚至在世亲人, 造成不好的影响。
此时立在赵版坟前的碑, 其样式与方位都很寻常,唯有它背后刻上的符文非常不对。
有一种咒语,叫做镇恶咒, 最开始是专门用来镇压那些做了大恶却无法让其伏法的阴邪鬼怪, 限制它们的行动, 使其不能继续作恶。这种咒语, 遇上的恶鬼越厉害, 威力就越大, 反之若将其用在不曾做过恶的鬼怪身上, 威力几乎不会发挥作用。
后来, 有心胸狭隘的道人为了报复对手, 将镇恶咒作了一番改动,衍生了能镇压寻常鬼魂的咒语,只要亡魂不散,便要承受重锤之苦,每时每刻都如泰山压顶。
看到这块石碑,顾九和邵逸才知道他们想的过于简单了,只以为赵版的魂魄被拘在了哪里。现在的情况则是只要不破了这个咒语,即便他们将赵版的尸骨拿出来,也救不出他。
听说石碑后的碑文是造成赵版痛苦的源头,要不是顾九说现在挖了反而坏事,张玉堂恨不得立即将那石碑挖出来四分五裂。
不过石碑不能挖,棺木却可以开。
掐着时辰,众人避开石碑,将坟墓挖开。看到棺木那一刻,众人便被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吹得齐齐打了个哆嗦。
十三年过去,棺木居然只略微有点腐朽,因为阴气太重,表层结了一层冰霜。顾九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只站在旁边看,没有下去。邵逸则跳了下去,盯着那封棺钉看了一会儿,道:“棺木被开过一次。”
张玉堂从听到石碑有问题时,脸色便十分阴沉,此时更震惊道:“被开过一次?”
邵逸点头,然后便在几个阳气比较旺盛的壮年男子的帮助下,将封棺钉取出,慢慢地将盖子推开。
有下仆疑惑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钉子?”
赵版的血肉早已经腐化消失,棺木中只余一具发黑的尸骨,而在尸骨的额头、胸骨中央,以及四肢各处,皆有一根三寸的铁钉,牢牢地将尸骨钉在棺木中央。
张玉堂双拳紧握,“当年阿版是我亲手放入棺中,那时候并没有什么钉子。”棺木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偷偷开过一次,可想而知,这些钉子就是那次被偷偷钉进去的,“顾道长,这些钉子怎么回事?”
顾九道:“这叫锥魂钉,是一种比较阴邪的法器,锥魂钉入骨,亡魂便要时时受锥刺入骨之苦。”
张玉堂嘴唇颤抖,“……竟如此算计阿版!”十三年啊,先有石碑,后有锥魂钉,究竟要怀着怎样的仇恨,才能这般算计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邵逸将尸骨抱出来,放在准备好的符布上,说:“尸骨先带回去,待他魂体解救出来,需要另寻位置重新下葬。”
张玉堂双眼通红地将尸骨抱起来,忽而痛哭出声,“阿版,我对不起你!”他一时间哭得不能自已,哭声中带着痛惜、悔恨与愧疚。
顾九帮邵逸把身上的泥土给拍去,任张玉堂发泄了会儿,待张玉堂情绪缓和下来,才问道:“这块石碑的碑文,是谁刻的?”
张玉堂冷了眼神,“当年阿版的丧事,是我与陈莺一起料理的,石碑是她叫人准备的。”
顾九道:“那就回吧,破除咒语的关键,应是在夫人身上。”
看到镇魂咒符文那一刻,顾九对陈莺过于苍老的面相便已了然于胸,下咒者是她无疑。
下咒需下咒者的一滴血,这滴血牵引出来的后果是很可怕的。当年那个修改镇恶咒的道士,只知道镇压的威力十分的好,但却没考虑此咒对下咒之人的反噬。咒语发生效力的支撑,实际是以下咒之人的生气为交换条件的,咒语存在的一天,只要被镇压的亡魂持续受难,下咒之人的生气便会持续减少,相当于下咒人在提前透支自己的生命。
陈莺每日的生气都在减少,导致她的生机渐渐有了亏损,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老。而新生命的孕育,需要母体不停地供给生机,但因为咒语的存在,生机被抢夺走,长期之下,胎儿的需求得不到满足,自然而然就流产了,这就是为什么陈莺怀了八胎,却一胎都保不住的原因。
张玉堂全程抱着赵版的尸骨沉默不语,神色却阴影不定。
他们回到张宅,张玉堂抱着尸骨便直接往后院大步走去,顾九和邵逸跟在身后。
后院里,陈莺可能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了,居然打扮一新地坐在后院的待客大厅等着张玉堂。
张玉堂看到陈莺便质问她,“阿版的墓碑和那些锥魂钉,是不是你做的?”
陈莺捂着手绢咳嗽了两声,大方承认了,“是我做的。”
张玉堂冷静道:“阿版生前待你不好?”
陈莺似乎回忆了一下,慢慢道:“他待我很好。”
“那是为什么?你口口声声叫他赵大哥,却为什么要这样做?”张玉堂声音很镇静,眼眶却都红了,“你还骗我,叫我亲手埋了那块,镇压了阿版十三年的墓碑。”
陈莺面无表情地看了张玉堂一会儿,忽然笑了笑,然后恶毒无比地说:“因为我恨他!”
在门口默默站着的顾九,看着将赵版紧紧抱着的张玉堂,再看对面神情偏执的陈莺,忽然明白了他当时对赵版八字的批算:求而不得。
陈莺状似癫狂,在张玉堂十分不解的眼神中,说出了令张玉堂震惊的往事。
张玉堂、赵版以及陈莺,三人因父母关系不错,自小便一起长大。赵版太过温和,而张玉堂虽然也斯文,但少年时期,却比赵版开朗许多,存在感也强,这样的人,是比较吸引人目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