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飞扬可以想象,若当时她没有脚下一滑,那刀落在脖子上,她今天是不会站在这里的。事后在下仆拼死的护送中安全回到袁宅,袁飞扬换衣服时,忽然从衣服上抖落一层燃烧过的纸灰,她才想起这些天随时被她放在身上的平安符。
于是就有了青柠来请他们到袁宅的事情。
顾九和邵逸的落脚点并不难找,袁家在武溪郡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靠着手里的势力打听两个初来乍到的生面孔还是轻而易举的。
顾九神情凝重,因为袁飞扬经过这一劫,印堂的黑雾不止没有散开,竟比上次看着还要吓人,再有一次意外,就算是顾九给的平安符也救不了她的命了,几次三番的,这明显是受人算计。
袁飞扬见这两人都盯着他看,不由摸摸自己的脸,想起上次对方说她身上沾染了死气,便道:“我身上可有不对?”
邵逸若无必要一般不想说话,通常顾九都胜任着沟通的角色,顾九问:“袁姑娘可得罪过谁?”
袁飞扬沉吟道:“生意场上有过矛盾的人不少,但说记恨到想致我于死地的,却又都不至于。”
只是人心难测,袁飞扬说是这般说,心里却也是没底,想起谁都怀疑。
顾九将袁飞扬身上的情况说明,让她心里明白严重性,最近就不要出去了,天大的事也比不过自己的命来得重要。
袁飞扬不似一般女子,她得知自身情况如此严重后,神色也不见半点惊慌,镇定问道:“不知二位道长可有方法解开我这灾厄?”
顾九也没让袁飞扬失望,这类的事情他以前跟着邵逸时看他处理过很多,“法子是有的,只是解决了这一次,背后作乱之人不揪出来,你始终有危险。”
袁飞扬说:“我会让人去查,道长觉得该从哪方面着手?”
顾九赞赏地看了袁飞扬一眼,这姑娘很聪明,他道:“通常此类人为灾厄,都是以八字,或是头发、血液甚至是身上的皮脂,来做媒介。”
而能拿到这些东西的,都要能近到袁飞扬的身才行,特别是八字这种多数只有家中亲人才能知道的,这就直接帮袁飞扬缩短了筛查范围。
袁飞扬看了眼屋内站着的下仆,包括青柠,这些人都是常跟随袁飞扬的,深受她的信任,但在此时,这些人身上都有一定的嫌疑。被她看到的下仆,多数都露出不安的神色,急忙出口解释不是她们做的。
青柠则很为袁飞扬感到愤怒,言被她知道是谁背后作祟,定轻饶不了她。
袁飞扬抬手,很有威势的一个动作,示意青柠稍安勿躁,转头看着顾九,又看了眼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却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感的邵逸,道:“接下来的事还需麻烦二位道长,烦请两位暂时在宅子里住下,需要什么东西,只管与我说。”
在顾九点头表示知道了后,袁飞扬却还有话没说,她道:“道长之前便看出我家中有病重之人,实不相瞒,那人是将我养大的祖母。在遇见你们之前,我只道是祖母年老,身体有了病痛才慢慢衰弱,但此时我怀疑,祖母是不是也与我一样,都是受了人算计。”
顾九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于是袁飞扬便请他们过去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真有这种可能。
袁飞扬的祖母今天六十有三,在古代这年纪已算不小。老夫人居住的院落清幽安静,此时还未秋分,天气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很热,但顾九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夫人好像和他一样怕冷似得,身上盖了两床厚厚的棉被,额头明明冒着汗,时不时地呻.吟中,却依然喊着冷。
老夫人一身死气,面色灰白,就这般看去顾九他们看不出什么不对,是很正常的病重症状。
顾九没动,他身上阴气还是太重,不好太靠近老夫人。邵逸走过去,让下仆将老夫人的双手拿出来,挨个看过后,对袁飞扬道:“你猜得不错。”
刚才邵逸看的是老夫人的手相,他道:“老夫人掌中地纹原本细长连贯、深秀明朗,乃是长命百岁之相,此时中间却有数条短横经过,这预示着老夫人的生命将有危险。”
地纹,用顾九知道的来说,就是生命线。
听邵逸说完,袁飞扬愤怒一瞬,神情又松了松,“是不是说明,若此次揪出暗算我祖母之人,我祖母就没事了?”
邵逸点头,“可以这么说。”
袁飞扬道:“那此事也要麻烦两位道长了。”
袁飞扬送两人出去,离开时,顾九提醒道:“你现在这种情况,最好不要过多靠近老夫人,她身上的死气会加重你身上的灾厄。”
与自己的命比,袁飞扬显然更看重她的祖母,她抚了抚袖子,“我会尽量少待的。”
这姑娘看起来是心里有数的,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顾九便不再多说。
第47章
袁飞扬身上被人算计的灾厄, 顾九和邵逸决定用替身术帮她暂时转移, 需要用到她的八字。
一个人出生时的日期以干支来算, 日期则是年、月、日、时,共有四柱干支, 每柱有两个字,合起来一共八个字,所以才称八字。
袁飞扬的八字是庚辰年丁巳月乙卯日庚寅时生, 顾九换算了一下, 得出袁飞扬生肖属龙,在这年的五月初九的凌晨四点过这个时间段里出生。
然后顾九再根据袁飞扬的八字颜色属性,向她讨来红、白、黄、青四种布料, 其中红色双份,白色双份, 黄色三份,青色一份。之所以要这些, 是因为袁飞扬八字中对应的颜色, 庚字五行属金为白色, 辰、乙、寅三字五行属土为黄色, 丁、巳二字五行属火为红色, 卯字五行属木为青色。
拿到布料后, 顾九将其缝制成衣。
邵逸则让袁飞扬寻来松树枝与干燥的稻草,以松树枝做骨, 塞进红布做心脏, 外面裹上稻草, 扎成稻草人,将顾九做好的成衣套在稻草人身上。这个稻草人的身高与袁飞扬等高,头上一眼看去光秃秃的,但细看的话会在上面找到几根黑色长发,是从袁飞扬头上拔下来的。稻草人的脸还贴了一张白纸,邵逸在上面画下几笔,草草勾勒出的五官,没有双眼,却与袁飞扬有几分神似。
因为不知背后的人何时会做法,所以替身转移的法事宜早不宜迟,当天晚上,顾九和邵逸就在院内摆上了法坛,只袁飞扬与青柠二人在这里观看。
替身术这事,只有她们二人清楚,其他近身伺候的下仆们都不清楚。
稻草人被放在坛前,如一个人一样平躺着,院子挂着的灯笼投下的阴影让草人的五官显出几分诡异。
邵逸持剑在身前,剑尖刺一张符纸近前碾燃,挥剑做法。
“替身代身,白纸作你面,绸布作你衣,三十六节松化你三十六节骨,节节都是身、都是人,开你身开你面,开你耳空听分明……”
坛前一个小碗,里面装着两滴从袁飞扬身上取下来的血,邵逸念完咒语,用剑尖点着这两滴血,在稻草人的四肢各处点过,最后在纸贴五官的双眼上点过,原本躺着的稻草人忽然间就站了起来。
这一动静惊地站在袁飞扬后面的青柠低呼一声,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袁飞扬很镇定,只略惊讶地挑了挑眉,眼中严肃的神色微微放缓了些。
“可以了。”在稻草人站起来后,顾九便说道,“在袁姑娘下一次的灾厄到来时,灾厄会被转移给稻草人,可保袁小姐一次性命无忧。”
袁飞扬点头,“辛苦两位道长。”
之后顾九就把稻草人抱起来,抱进了他和邵逸住的房间。
袁飞扬暂时是没事了,但他们摸不清背后的人会什么时候动手,她能等得,老夫人却不能等了。上午顾九和邵逸才去看过老夫人,此时再去,老夫人身上的死气并没有增加。但就在邵逸刚拿出符纸,准备帮她揪除一些死气时,便见老夫人身上的死气忽然又再增加了一点。
邵逸眉目一凝,冷哼一声,碾燃符纸,“清清灵灵,壬癸朝真。三魂归体,七魄安宁。台光灵幽,精速附童体。急急如律令。”
邵逸将老夫人已然陷入昏沉的魂魄唤醒,生机暂时重回体内,便见刚才还在老夫人身上环绕的死气骤缩了一圈。袁飞扬见随着邵逸手上的符纸燃尽,她那已意识混沌多天的祖母忽然睁开了眼,眼神难得的清明。
“祖母!”袁飞扬也顾不得之前顾九的叮嘱,激动地趴在床边,握住了老夫人颤颤巍巍伸出来的双手。
“飞扬……”老夫人有气无力地看着孙女。
袁飞扬眼睛泛着泪光,“祖母,您终于醒了。”
老夫人口齿不清地念着:“飞扬,别哭啊,你祖父要来接我啦,高兴地直跳呢……”
袁飞扬一听,之前还能忍着的眼泪这下彻底流出来了。
老夫人精力有限,她只清醒了一会儿便又昏沉了过去,不过因为死气减少了的缘故,眉头不像之前皱得那样厉害,睡着比先前安稳。
袁飞扬擦掉眼泪,与顾九和邵逸一起出去。
刚才老夫人身上瞬间的变化顾九都看在眼里,他看着敛目沉思的邵逸,问:“师兄,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邵逸抬头看他,“不太确定,我怀疑是有人给老夫人立了阴碑,烧阴香。”
袁飞扬不解道:“什么是阴碑、阴香?”
顾九跟她解释,“阴碑,是给死人立的石碑,而阴香却是给活人烧的香。这香烧起来,是对着死人碑将活人当死人祭拜,香燃一寸,活人生机便失一寸,香烧到一定数量,这活人生机尽失,便成了死人。”顾九还跟她说,“刚才老夫人身上的死气忽然增加,而现在还处于亥时,为阴时,阴香要有作用,只能在阴时烧。”
可是袁飞扬抿唇道:“可我祖母的生辰八字,除了我和她自己,便只有她的父母与我祖父知道,她当年嫁过来的庚帖至今还锁得好好的,并未遗失。”
生辰八字这东西太重要,非一般人绝对不会随便告知。一般人家会将八字贴锁住,等死去了再由后人打开,刻于碑石记录生前。
老夫人锁着八字帖的小盒从前只由她自己保管,她生病了后就由袁飞扬保管的,那小盒的锁并没有出现什么不对。外曾祖父、母与祖父都与去世,现在知道她祖母八字的,只有她们两人,她敢确定,再没有另一个人知道。
这么说来,立阴碑、请阴香的事好像就说不通了。
邵逸却道:“除了立阴碑,还有一种方法。”
顾九猛地想起来,脱口道:“活人墓!”他问袁飞扬,“你已经去世的祖父葬入的可是双人墓?”
袁飞扬神情一变,“是的,祖父棺木旁边还留了个位置,是给祖母准备的。”
一般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提前十几年开始准备自己的寿木,时不时拿出来刷刷桐油什么的,而家里有点底蕴或者是感情好的夫妻,在准备身后事时,大多都会准备双人墓合葬,以求死后也能继续在一起。这种墓的碑石总体为一块,分两半,一半各刻一人的生前记录。
这种活人还在,墓地与碑却都已立好的墓地就叫活人墓。
在祭拜时,不能对着活人墓拜,因为当初立碑立墓时,大家就都知道活人墓是为谁准备的,无意识中就在世间形成了一个规则。拜了活人墓,虽然对活人不至于造成丧命的影响,但长时间下来生病是免不了的。
顾九道:“你现在带我们去你祖父的墓地看看,我们怀疑你祖母空置的那边,被埋了东西。”
“我现在就叫马车。”袁飞扬说。
很快,顾九和邵逸与带着青柠的袁飞扬出了袁宅,披着月色往袁家的墓地跑去。
袁家虽然子息凋零,但在武溪郡是超级有钱人那一类,袁家的祖坟所在地是一座独立的山头,袁家人的坟墓都建在山腰上,平常都有看守打扫。顾九他们到时,动静不小,但山脚下小屋里的守墓人却半天不见出来。袁飞扬冷了脸,青柠指了一个壮年男下仆过去拍门。
寂静的夜色中,门被拍得哐哐响,却也没惊动那守墓人,下仆便抬起一脚将门直接踹开,进去一会儿后,提溜着一个一脸迷糊的中年男人出来。
下仆道:“他被迷晕了。”
中年男人迷瞪了一会儿后终于回神,看到袁飞扬,惊讶道:“少家主,您怎么会在这?”
袁飞扬蹙眉道:“最近墓地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中年男人摇头道:“没有啊。”他有点惊慌,“少家主,我每天天亮就去墓地打扫,我没偷懒的。”
袁飞扬看他也不似撒谎的样子,暂时先将他撇开,让下仆提了灯笼出来,一行人沿着山路慢慢上山。
袁家人将这座山头整理得很漂亮,山路两边都是花,若在替他地方、其他时辰,大家兴许还有心思欣赏,不过此时此地,大家都盯着脚下一心往上爬。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眼前便豁然开朗,一大片坟墓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月色下立着的墓碑与悬挂着的白幡影影绰绰的,好不阴森。
顾九和邵逸在袁飞扬的带领下,经过几座坟墓,来到了一座双人墓前。
袁飞扬道:“这就是了。”
活人墓看起来半点变化都没有,好像一直就是这样。
顾九与邵逸对着袁家老太爷的那边拜了三拜,“今夜叨扰,逝者勿怪。”
来之前顾九就跟袁飞扬说了,必须开坟看一下,袁飞扬也没反对。拜完之后,顾九从袁家下仆手里提过灯笼,与手里拿了铁铲的邵逸走到活人墓那边,走了几步选定一个方向,一铲子插了进去,带了一铲子的土出来。
顾九将灯笼凑近,邵逸拈了一点泥土在手上看了看,说:“阴气太少,是新土。”
看起来很正常没有变化的活人墓,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动过,并做了一番伪装。老夫人的身体,果然与活人墓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