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落花满架

作者:落花满架  录入:12-22

那一年的新年,我一辈子也没有忘记,不仅因为当时的快乐,还因为短暂的快乐之后,更快袭来的痛苦。
22
新年第一天,传说中的情侣是不是应该迎接新一年的日出?我们两个没那么浪漫,才到2点多就打算各自打道回府。我先送钟启越,车子刚到半途,钟启越可爱的字母根响了起来。他漫不经心地听着电话,然后突地挺直了背脊。我看着他的神色一瞬间变成苍白,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等到他放下电话时,我把车子停在了路边:"怎么了?"
他直直呆了半分钟,一把拽住我的袖子:"我爸爸......脑中风,快去市一医院。"
车子向医院驶去,那些霓虹变得冷冰冰地打在车窗上,他的脸青白,看起来很吓人。手扶住车门,一直都在颤抖。我安抚地把手放到他的腿上,可以感到他全身都在颤抖,对我的安抚仿佛一无知觉。
我无言,只是加快了速度。不知道冲了几个红灯,终于到了医院。没等车子停稳,钟启越就要打开车门,我打开了车控:"等等,小心。"
他踉跄着冲了出去。我停下车子,他忽然转头对我说:"你别进去,我一个人去。"
我朝他定定看着,看着他颤抖的手,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冲进了医院。
午夜的路灯照着我的脸,我烦躁地摸了摸身上,居然没有香烟。在车子内翻找了半天才翻到包皱巴巴的香烟,点了两次火居然没有点着。
钟启越啊钟启越,再嘴硬,总是血浓于水。
我狠狠抽了口烟,然后用力地把香烟甩到地上。那一瞬间,天空升起不少烟火,哪里的欢笑声传来,飘飘缈缈。
把车窗升起来,我感到有点冷。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回去,或者还是停留着等他,结果我只是竖起衣领,看着车窗外那个沉默的医院。
缩在驾驶座上的腿一会儿就有些麻木,正要伸长腿的时候,我的手机也响了。
接听后,老娘的声音传来:"赶快回来。"还没待我问怎么回事,那头已经切断了电话。
我搓了搓手,今天到底怎么了?
想了想,我开始拨打钟启越的电话,才刚响了两声,声音就被掐断了,再打过去,变成了"无法接通"的提示音。我猛然想起,医院内是不准接听电话的。算了算了,明天再说吧。
发动汽车离开市一医院时,我从后视镜看着医院大楼,所有的灯光白晃晃的,看来分外冷酷。
回到家时,只留着厅堂一盏灯的样子。我轻手轻脚开了门,刚转过身,眼前大亮。
两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各各铁青。
我皱了皱眉头然后试图笑着打开僵局:"怎么了?新年茶话会?"
父亲把什么东西抛到了茶几上:"陆巡,你自己看。"
僵硬的气氛让我止住了笑,坐到沙发上时,我看清了那叠东西。
是照片。
除了我和钟启越在公寓门口各拿着口袋相谈甚欢、我和钟启越在H市某几个情侣约会地点卿卿我我外,居然还有今天新年烟火里我和他相拥接吻的照片。
心沉到了谷底,可是思路却分外清醒,我仔细看着那些照片,全部是毫无特征的镜头,看来仿佛是路过某人正好照下的产物,但是清晰而精致的取景让人知道,这些统统是耐心等待才能得来的镜头。
我吹了下口哨,问母亲:"信件寄过来的?"
我妈把一个信封狠狠甩到了我脸上:"自己看去。"
信封上是宋体5号字,白纸上映着"陆剑南收",那是我父亲的名字。除此之外,连个邮票都没有。
"我们回来的时候佣人放在桌上的,说是在门口捡到的。"父亲的声音平白无齐,不扬不抑。
我仔细地压平了信封,脸被信封一角砸到的地方居然有点疼。我近似神经质地把信封那一角狠狠压了压,然后抬起头:"是的,我跟钟启越在交往。"
老爹的嘴唇抖了抖,最后无力地说出:"伤风败俗。"
要是换个场景,我一定会为这肥皂剧的一幕大笑出声,然后当时我只是继续狠狠地压着那信封,然后说:"该怎么样怎么样,我爱他。"
母亲狠狠瞪着我,什么也没说,但眼眶红了。我知道她平时虽然爱冷一句热一句地开我玩笑,但是真爱我。我知道此刻她的心情,但是我只能压着那信封,固执地盯着她,硬是不肯低头。
父亲抚了抚母亲的手,然后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怎么样?你们两个......"
"没想过,不想去想。"我近似顶撞地说。
母亲的嘴唇抖了抖,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站起来,往楼上去走。她的脚步有点踉跄,像是个还在梦乡中的人,上那楼梯时用力地握着把手,拖着脚步一步一步上楼去。
父亲的声音响起:"你太伤我们的心了。"
我沉默的时候,楼梯口传来一声闷响,我们父子两个转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母亲从十几级阶梯的地方滑了下来,晕了过去。
真可笑,送去的医院居然也是市一医院。我远远站在窗口,不敢坐到父亲身边。自从抱起母亲后,他就固执地不让我碰她,只是上急救车时他没推开我。之后,他远远地坐在急诊室外面,垂头丧气。
我的全身都冰凉,心脏跳动的那么急,甚至有些耳鸣。我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了心脏跳出胸膛的声音。
在那如同几个世纪长的十五分钟后,医生走了出来:"你们放心,病人没事,只是左腿有些拉伤。"那个医生的表情很有些埋怨,估计是嫌我们浪费医院资源。
随后母亲被推了出来,她握了握父亲的手后,看到了他身后的我,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那么多年来头一次,我觉得鼻子很酸。
他们夫妻俩进了病房后,我如困兽般到处转悠。想抽一根烟的冲动如此强烈,我甚至想打碎一扇玻璃窗,让自己透口新鲜空气。
终于让我找到了个小阳台,我一边摸着香烟一边推开了阳台的门,刚要迈过去的时候脚步停住了。
另一头困兽缩在阳台的角落里,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到我时,眼睛里的光熄灭了。
我默默关上了门,忽然领悟到他必与我遭受到一样的痛。
那个拍照的人既然没放过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他。如此一来,新年第一天的中风就有了理由。
这真是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

23

钟启越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含糊说道:"他们知道了。"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猛地发现那包烟还放在自己车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升起一阵绝望。
"怎么办?"他的声音很轻,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其实不是在问我,他只是无意识地叫了出来,而我,这三个字无意识地绕在我的心头。
他又抬起头,看着靠在墙边的我,表情像个刚从噩梦里醒转的孩子:"医生说他还没过危险期......不管怎么样,他这辈子站不起来了。"他勉强笑了笑,那个笑容更像在哭,"我本来一直都在想......他怎么不死了算了......不过现在我才发现......这一点也不让人开心。"
我伸手,习惯性地要摸他的头发,他偏了偏头,避过了。
我的手停在黑暗里。他的表情也愣住了,仿佛做出那个动作的人不是他。
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怎么办?"再度把头埋进了臂弯。
我沉默地收回手,往外看时,这个城市还有几个角落不时升起烟火。
已经是凌晨四五点了,天居然没有亮。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那些人工伪装的明亮收拾着夜色。我知道今天的云必然压着这个世界,因为我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我们不够坚强,可是我从来不希望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我们的脆弱。
那天那个小小的医院阳台只漏出一点点的光,我站在那里,好像在想什么严肃的问题,结果我的脑子只是一片空白,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
在我的脚旁,那个向来理直气壮到让人想要扁的男子蹲在地上,他不知道做什么,他只能在夜风中颤抖。

天快要亮的时候,我终于冻僵了。手脚都痛得动不起来的时候,思绪却悲哀地清楚。
我转过身,跪到那个人身边。钟启越动了动。我知道他也冻僵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样,按照他的眼神他会立刻逃离我的身边。
我苦笑地捧住他的脸,近似呢喃:"我爱你。"
他冻得青紫的嘴唇动了动,很久之后,我听到了个很轻很轻的"我",然后他固执地闭上了嘴,就好像正在被强力扳开的贝类,固执地守着自己那块柔软的心脏。
我闭了闭眼,然后朝他微笑:"我们分手吧。"
他的眼睛瞬间睁得很大,仿佛听到了世界就要毁灭的噩耗。我松开了手。
他的脸那么冰冷,我本来应该温暖他,正如他本应该温暖我已经冻僵了的手,但是......我们的体温都在流失,一个夜晚居然耗尽了我们的心力,我们不如想像中的坚强,我们只是脆弱的孩童,一个噩梦的夜晚就会把我们吓醒。
他伸手,扯住了我的衣袖。我看着他。
钟启越的眼睛很大,那么黑那么亮,他看着我,神色有些乞求。我知道他要我留下来,正如我也希望他能留在我的身边。他的眼睛里只有我,正如我眼睛里只有他一样......
但是,只要转过头,两个人的世界就会崩溃,如同流沙被潮水冲过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拽住他的手指头,慢慢地扯掉。
他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的牙齿狠狠地咬进了嘴辰,他的脸本来一点血色也没有,但是那时候脸颊却慢慢浮上了红色。
血样的红。
我松开手,直起来,他的手挂在了风中。
我微笑,"再见,我的爱。"
转身离开,推开门时,医院的暖气很足,我留下他一个人在寒风里。
我迫切地想找个地方抽烟。

最后我还是没有抽成那支烟,我只是找了个洗手间把自己关起来,对着淡蓝色的墙壁发呆。
如果那时候,那个"我"字下面还有两个字,我知道,一切就不一样了。
我嘲笑着自己,到这个地步还要为自己辩护,我果然是个混蛋。

当天母亲就出院了,我固执地守在她的面前。
第三天的时候,她让我倒了一杯水。

半个月后,我到公寓收拾,把原来放在那边的物品都搬回家。结果去了那边,我决定把所有东西都扔掉。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门开了。我的手抖了抖。
那个人站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冷静地把他穿过的衣服扔进了垃圾堆。
钟启越靠在门边看着我,忽然问我:"为什么?"
我终于还是没办法再整理下去,我开始想要不要说些什么,最后我转过头,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
他瘦了很多,原来就瘦的脸削了下去。我出乎自己意料的冷静:"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你现在也没办法跟我在一起了吧?钟启越,你原来以为自己是家庭的逃兵,结果还不是发现其实只是个闹别扭的孩子?"
他大步走上来,给了我一拳。
我没还回,伸手抹了抹嘴角,那里已经裂开了。
看着那些血,我冲他微笑:"其实你不是也想说那句话?只不过被我抢先了而已。"他又给了我一拳。我的脖子好像断掉了一样,等眼前明亮的时候,我已经跌坐到了地上。
我还是没还手。他一把扯起了我,嘶叫着:"为什么不还手?"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甩掉了我的衣领,一脚踢到了我胸口。
我痛得整个人蜷缩了起来,他又给了我一脚,这一次踢到了脸上。
幸好及时闭上了眼,这次我只是眼眶肿了。但是就这样,我也已经说不出话,只能抱着胸嘶嘶地抽着气。
朦胧的视野里,他跪了下来,他的手在颤抖,拽住了我的衣领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甩开了他的手。
他没再打我,只是跪在我身边,一直一直颤抖着。
等到喘气终于平息时,我发现自己的嘴里全是铁锈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很想笑。
想笑的时候,就咳嗽了起来,他的身体倾了倾,但终于没有动作。
我朝他微笑,虽然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佛经中说阿修罗是种怪物,他非神非鬼非人,什么都不是,只是性子执拗,刚烈,好斗。他有天神的神通,有鬼蜮的恶性,有人的七情六欲,可是他什么都不是。那样的神通可他永远是个失败者,无论在哪个故事里,他永远都只是个怪物,再好斗也会被人打败。"
我知道他一定很茫然,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但是我继续往下说:"再强硬也会失败,再刚烈也是反角......他天生......什么都不是。"
我咳得厉害,终于说不下去了。他沉默了很久,把我扶了起来。我只能睁开一只眼了,他一直看着我,像是立刻就要哭出来......但终于没有。
我挣扎地站了起来,他半扶着我,我终于挨到了窗前。
在他的面前,我抛出了他送我的打火机。
光滑冰冷的打火机。
我推开了窗子,把它扔下了十楼。转过头我朝他微笑,因为我知道这对他是一种凌迟。我有一种变态的快意。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放开了手。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我很勉强能认出那是之前我给他的公寓钥匙。
他的手伸到半空中,停顿了很久。
手一松,那银色的物体坠落了。

再见,我的阿修罗。

什么东西能永恒呢?
所有东西都会腐朽。

24

他走后,我打电话让家里司机来接我。结果随同来的居然有老爹。
老头子看了我的伤势后没大惊小怪,直接拉我进了医院。我要求不进市一医院,他同意了。
养伤出来后,一切粉饰太平。我去换了手机号码,再也没去公寓,但是最终没舍得把那房子卖掉。
只是之后看到经济新闻,我才知道钟家大权更迭,钟扬瘫痪后钟家长房完全掌控家族势力。
可惜经济新闻没有关心钟家那位扶不起的阿斗少爷,我控制着自己想要知道他怎么样的心情。
或许是最终我还是没有控制住,当天晚上,老爹告诉我,听说钟启越要回国念书,。
我沉默地离开,假装没听到这个消息。
念书么?也好,尘归尘土归土。
我嘲笑着:希望那个人回来的时候,稍微长进一点有品一点。

二月中,我约了钟启楠出来。
如今春风得意的男子如约而来,在那个咖啡馆里坐下的时候,我感慨物是人非。
他刚坐定,我就微笑:"恭喜你。"
"恭喜?"
"恭喜你,成本少少,几张照片就得揽大权。"
对方一脸平静:"谢谢。可惜连累到你了。"
"你本来就想连累我的不是么?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恨我?你要整钟扬,我自然明白,为什么不放过我家?"
钟启楠依然一脸平静,喝了口咖啡悠悠道:"谁让你跟朱槿走得那么近?"
我瞠目结舌,所有关节都想通了。最后只能苦笑:"原来如此。"
"以前她钟意的我没有办法,但是我的确妒恨你。不过现在我想通了,陆巡,对不起。"
我冷冷看着他:"即使如此,你能得到她么?不能吧。"
钟启楠脸上露出了一丝狼狈,最后说:"这个就用不着陆少操心了。"
"放心,你们这档子混水我也没打算管。这次是我自己把把柄扔到你手上,我认栽,不过钟启楠,你如果再对我家里人和钟启越下手,我就算再不成器也要跟你拼一拼。"
钟启楠睁大了眼睛:"我以为你跟钟启越分手了。怎么?陆少这次这么长情?"
"这个也用不着你操心。钟启越是单纯,不过也不傻。你也该知道,要真惹火了他你也没那么好收手,劝你见好就收。你还是在朱槿身上多动些脑筋,只可惜我料你也搞她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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