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双通红的眼睛里,顾南歌分明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愤恨与决然,让他比之小时候还要胆寒。
宋尧来之前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上一次顾西辞轻而易举被顾南歌找到是他的疏忽,但好在有惊无险。
宋尧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自从上车后便一直保持沉默的顾西辞,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顾西辞眼神瞟向了后视镜,“他在跟踪我们。”
如果让顾南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宋尧将顾西辞带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顾西辞能跟着宋尧离开,他不能保证宋尧知道多少,到底有什么打算。
宋尧看后视镜里一辆紧追不舍的车,回过头来目视前方。
“甩了他。”顾西辞淡淡说了一句,而后从宋尧的车里搜刮出一柄锋利的军刀。
他看着宋尧,“你的?”
“防身用的。”
“车上有酒精吗?”
宋尧凝眉,“没有。”
“那没办法了,”说着,顾西辞将头上的帽子摘掉,低着头,拿着军刀伸到了自己颈脖后。
看到顾西辞的动作,宋尧沉声道:“你干什么?”
顾西辞长呼了一口,看着前方的一个拐弯,“右拐。”
宋尧占据的不是右拐的车道,身边车流不息,临时改道很容易发生危险。
但车后顾南歌的车紧追不舍,这是最好的甩掉他的机会。
宋尧看着旁边右拐车道的车流,临近路口,宋尧猛地转向,冲进了右手边那条车道,引得身后不少车辆紧急刹车,鸣笛骂个不停。
宋尧的刹车猝不及防,顾南歌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路过川流不息的路口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宋尧的车消失在路口方向。
随后顾南歌将车停在路边,将手机拿了出来,界面上显示着这几条车道的路况,右侧方向有一个红点闪烁。
顾南歌看着红点一声冷笑,正准备追上去时,红点倏然消失了。
而就在宋尧右拐的那一瞬间,顾西辞已经捏到了自己后颈那个藏着追踪器的一小块皮肉,他轻轻捏了起来,还能感受到芯片的方寸。
顾西辞将帽子咬在嘴里,深吸了口气,将军刀伸到了后颈。
拐弯之后的宋尧看身后车流没了顾南歌的踪影,也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能提起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朝血腥味地方看了过来,顾西辞此刻上半身趴在车前,手捂着后颈,可鲜血仍然从指缝间溢了出来。后颈,后背,座椅上,被顾西辞的鲜血濡湿了大半,浑身血淋淋的顾西辞嘴里咬着帽子,睁着的双眼比之之前还要红,泪簌簌而下,浑身瑟瑟发抖。
见到这一幕,宋尧连忙将车停在路边,在车里找了绷带,连忙给顾西辞止血。
“你干什么!”宋尧一边给他止血,一边气急骂道:“不要命了吗?”
顾西辞整个人伏在宋尧腿上,因为疼痛,双眼死死盯着某个方向,滚烫的泪水瞬间打湿了宋尧一方裤子。
很痛。
痛到全身发颤,脸色发白,
他能感受到后颈的鲜血潺潺流下,温热的血液浸湿他的衣服,流遍全身。
“你做什么之前不能和我商量吗?前面就是医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是想干什么!”
顾西辞冷静将嘴里的帽子拿开,沾满了鲜血的手心一块芯片静静躺着,双眼终于回神,急促而深深喘了好几口粗气。
“很小的时候,他在我后颈的地方植入了追踪器,这块芯片能知道我的位置,上次在你的公寓,也是这块芯片暴露的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还是因为疼痛,顾西辞嘴唇发白,说话哆嗦,很是艰难。
宋尧给他包扎的手一顿,“为什么给你植入追踪器?”
顾西辞冷冷地笑,“因为他要把我……送回元家,为了得到外公的罪证。”
说着,顾西辞止住的眼泪啪嗒一声往下掉,他看着那张芯片,艰难坐了起来,拿着军刀,毁得干干脆脆。
“不毁掉这个芯片,他会追上来的,在学校他不好动手,在外面,他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宋尧看他脸色苍白,严肃沉声道:“我送你去医院。”
顾西辞摇头,“不要去医院,就是一点皮外伤而已,你随便帮我买点药和绷带就行了,别让他们找到我,我好累,我睡一觉就好,待会我醒了,如果是西辞,你给他吃点止痛药。”
说着,他仰头深深喘了口气,后颈的纱布溢出不少血迹,或许是压到了伤口,顾西辞喉结不安地滚动,疼痛的眼泪反射性的从眼角滑落,“他怕疼,肯定受不住,哭哭啼啼的烦死人了。还有,我是B型血,如果你会的话,帮我输点血吧。”
顾西辞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沉重眼皮渐渐阖上,嘴角微动,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七十章
艳阳高照, 西辞迷迷糊糊从睡梦中转醒, 窗外明亮的阳光逼得他睁开眼。
西辞大脑苏醒后的第一反应,现在应该是在学校军训,可身下不是僵硬的木板床,而是柔软的床垫,床边桌上的一缕缕熏香传来,是很好的安神作用。
看到这一幕,西辞原本苏醒的大脑,倏然有些停滞。
他不在学校宿舍?这是哪?为什么他会在这?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更直接, 西辞趴着的身体坐了起来,可头一动,后颈地方仿佛被人割了一大块血肉一般的痛, 逼得他眼角泛红,眼泪直流。
西辞的痛觉感官比平常人要浅得多, 是最受不了痛的, 一仰头, 后颈的疼痛直接将他打趴下,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人推门进来。
西辞头不能转,看不到身后人是谁,只能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床垫凹陷, 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放到了面前。
“醒了?”
西辞偏过头去看他,自下而上, 一时间竟然没看清,听着声音,也没猜出是谁,眯着眼,这才将宋尧看了个清楚。
“宋尧哥?”西辞下意识一颤,身体的诚实迫使他往后挪了挪。
对于西辞的反应,宋尧毫不在意,绷着一张脸,用勺子在碗里搅和着热腾腾的白粥,“你后颈受了点伤,还没好。”
西辞怯怯点点头,回想着自己究竟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饿了吗?”
西辞肚子咕噜一声,只觉得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脚都在抖,眼巴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碗粥,咽了咽口水。
好香。
“饿……”
宋尧用勺子舀出一勺粥,递到了西辞面前。
隔得太近,西辞感受到了那股灼热的温度,吹了吹后一口吞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有多久,一口白粥竟然让他吃出了比蜜还甜的味道。
西辞感动得一口接一口,一碗白粥见底,五脏庙这才稍稍被安抚了。
吃过了粥,西辞这才感觉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一般,五脏六腑都回过神了,环视着卧室的环境,问道:“宋尧哥,我不是在学校吗?怎么在这?这是哪?”
宋尧面无表情递给他一张纸,擦了嘴角的污渍后说:“你刚醒,伤还没好,别想太多,先好好休息睡一觉,有力气了我再和你说。”
宋尧没有说太多的欲、望,看了眼他后颈部位的伤势后,替他盖好被子便离开了房间。
宋尧不想说,但西辞也隐隐猜到应该是和顾西辞有关,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清楚。
西辞凝眉,伸手去摸后颈的伤口,被层层纱布包裹,不怎么疼,也不知道是个多大的伤口,他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西辞趴在床上趴了一小会,渐渐睡意来袭,眼皮千斤般重,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等到西辞睡了,宋尧这才带着纱布和药进房间,熟练的解开西辞颈脖上的纱布,换好药之后又将纱布缠上。
换药时难免动作大了点,西辞痛觉那么敏感的一个人,就算是吃了止痛药和安眠药,也免不了皱起了眉头。
宋尧看他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将一截檀香点燃,放在一侧。
直到西辞再次睡醒,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厚重的窗帘透不见一丝缝隙,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床头几盏小灯闪着微弱的光芒。
一醒,西辞浑身冷汗直冒。
太疼了!!!
他捂着后颈,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这么疼,仿佛有什么在啃噬撕咬着他的皮肉,疼的他浑身颤抖,汗濡湿了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床单。
“宋尧哥……宋尧哥……”西辞气喘吁吁冲着房门方向喊人,可喊了老半天,也没见着有什么动静。
他跌跌撞撞起身,脚下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硬撑着,步履阑珊走到了门口,打开房门,房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宋尧哥……”空旷的房子带着回音。
西辞满脑子充斥的都是后颈的痛,摸着黑往外走,边走边拖着虚弱的声音喊:“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抹黑走了一会,西辞撞了墙,碰了壁,灯啪嗒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照迫使西辞低头闭眼,等他适应了光亮之后抬头,眼前正站着穿着睡衣的宋尧。
“宋尧哥……”
宋尧望着他,“怎么了?”
西辞萎靡不振靠着墙,指着后颈,“疼……有止痛药吗?”
“你先回房间,我给你去拿止痛药。”
西辞点点头,顺着原路回房间,这才发现,这其实是栋小别墅,他的房间在二楼的位置。
西辞刚躺下,宋尧拿了药进门,服下药西辞半死不活趴在床上,拧着眉心,气喘吁吁。
他记得顾南歌说过,曾经在后颈植入过一个追踪器,在他很小的时候。
对于这件事,西辞其实没多少印象,只是现在这伤口的位置,恰好也是在后颈,这不得不让他多想。
而且他受伤的过程毫无印象,最大的可能是顾西辞趁他不备出来的时候干的。
既然如此,那么宋尧知道多少?
“宋尧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西辞语气渐渐平稳,脸上表情也没有之前那般难看,想来是止痛药起作用了。
宋尧语气冷淡,“你现在要做的,是把伤口养好。”
西辞凝眉,“那我能打个电话吗?”
“不行。”
西辞明白了,他这是被宋尧软禁了。
软禁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甚至还有可能,宋尧和顾西辞串通一气,毕竟他和宋尧无亲无故的。
西辞喊了两声顾西辞,毫无回应。
又问小西,“小西,你知道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西声音发抖,夹着哭腔,“我……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小西一副要哭的表情,“我真的不知道。”
西辞凝眉,深觉棘手,“你别哭别哭,不知道就不知道,没事。”
西辞连忙安慰了几句,小西这才抽抽噎噎的走了。
西辞又喊了两声顾西辞,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有些奇怪。
即使顾西辞没有得到身体的主动权,喊他,一般是能得到回应的,不说说几句话,至少也会是冷嘲热讽的笑,可是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西辞正一筹莫展之际,楼下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
有人来了?
西辞爬起床,打开门,熟悉的声音不经门墙的过滤,直接进入到西辞耳朵里。
是宋骁的声音!
宋骁今天来这纯属意外。
顾家疯了似得找宋家的麻烦,逼问宋尧的去处。
别说是顾家找不到宋尧,就连宋家也找得天昏地暗。
这些天不仅一个电话一个短信也没有。
顾家逼得紧,直接拿钱逼,采取的是同归于尽的做法,直接让宋氏蒸发了八千万。
宋骁这段时间着手公司业务,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赚到的资本几天时间蒸发得干干净净,心里不仅把顾氏很得牙痒痒,连带宋尧也恨上了。
宋尧各个房产都找过了,酒店也都打过招呼,硬是没找到人。
宋骁这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来这别墅里找人,找不到恐怕人已经不在海滨了。
可翻进院子,就瞧见半开的窗户和别墅里昏暗的灯光。
“我说宋尧,你这是藏了哪位小妖精在你别墅里,连家都不回了?你没看到我和爸给你打的电话发的信息?”
宋尧侧眼看了眼二楼方向,也唯恐宋骁发现了西辞,低声道:“我跟你回家。”
找到了人,宋骁反而不急了,斯条慢理坐沙发上,将刚才在草丛里滚了一圈,满是草屑的裤腿拍了拍,“楼上谁啊这么神秘?”
“没有谁,”宋尧冷着脸赶人,“不是说家里找我有事?不走?”
说起这个宋骁的火气又上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宋尧,你到底是怎么得罪顾家了?直接让顾家找上了咱们宋氏,你知道你失踪的这两天,公司少了多少钱吗?!”
宋尧反问他:“公司少了钱,找我?”
“我不找你找谁?顾家可是直接放话,你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停止对宋氏的冲击,我就不明白了,你平时不是挺看重宋氏的吗?怎么现在为了个女人,连家都不顾了?!”
宋尧一言不发往外走。
“你去哪!我话还没说完!”
“回家。”
宋骁看了眼二楼方向,对于宋尧的隐私他没那么八卦,反倒觉得有些高兴。
到底是兄弟,哪有什么隔夜仇,一向不近女色的宋尧好不容易有了个女人,他高兴还来不及。
可他刚起身,二楼方向传来开门的声音,脚步声走到了楼梯口,一个清瘦的身影就站在他,静静的看着他。
“西辞?!”
走到门口的宋尧停下了脚步,回头,一股劲风迎面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