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羡宁挑了挑眉,盖晓刚才提高的音量放轻了一些,还是嘀咕了一句:“真不愧是当官人家的少爷,庸俗。”
夏羡宁好脾气地任由她指责,等盖晓说完了以后,他问道:“之前我的同事应该也跟你提过,云盛大酒店后面的车库附近发现了一些证据,那个车库是属于盖编剧的助理王小姐名下,对此盖编剧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盖晓总算不跟他东拉西扯地废话了,冷冷地说:“既然是王丹婷的名下,那你让我解释什么?去问她啊!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吗?没空跟你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岳玲好几次想说话,但是看见夏羡宁双手抄在衣兜里,后背靠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就那么听着,她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等到盖晓停下来喝水的时候,夏羡宁才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他手中赫然是一摞纸牌。
夏羡宁把牌轻轻地在桌上磕了磕,跟着随手一抹,一张张纸牌依次在桌面上铺展开来,露出背面黑红相间的古怪花纹。
随着这纸牌摊开,整个房间里面似乎都弥漫开来一股异样的气息,神秘的压迫感静悄悄的逼近,让人的胸口有些窒闷,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盖晓惊疑不定地说:“你要干什么?”
夏羡宁道:“盖编剧说对了,这些听起来本就是无稽之谈,但如果不是无稽之谈,也轮不到特侦处来管。盖编剧既然不愿意说,那么我只好自己帮你算上一卦。”
刚才还是一本正经的警察问话,没想到问着问着冒出来一个神转折,盖晓简直目瞪口呆,听见夏羡宁问她的八字,本能地就说了声“不”。
结果人家夏羡宁根本就没问她,旁边的岳玲直接回答道:“乙丑年辛酉月巳未日戌辰时。”
盖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霸道!你是警察还是土匪!”
而且这个八字他们怎么知道的!
夏羡宁面无愧色道:“审讯需要,事先调查过你的身份信息和出生记录,不好意思。”
他修长的手指在牌面上龙飞凤舞地划了一串符号,跟着收手,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一扣,桌上的纸牌像是瞬间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开始自发地重新排列起来。
盖晓瞪大眼睛看着,一时怀疑自己在做梦,但是盯了一会,她忽然觉得随着牌面的移动,画在上面红黑相间的花蔓图样仿佛逐渐冲破了纸面,向上生长,然后缓慢而轻柔地缠住了自己的身体……
随着花蔓的不断缠绕,她的心,她的命,都开始与这些纸牌纠缠相连,靠近……靠近……而后她被拖进了纸牌中,和那奇异而美丽的图案融为一体。
“法慧万物,询天大兆,出!”
忽然一声低喝传来,盖晓被那冰冷的声线激的一抖,悚然而惊,仿佛刚刚冲破梦魇,猛地坐直了身体,向前看去,只见所有的牌已经形成了一个太极图案,其中有四张的牌面是向上的。
在那一瞬间,她心里忽然升起了极度的渴望,想要看一看这四张牌上面究竟写了什么,然而当夏羡宁将它们取出拍开的时候,盖晓却觉得一阵失望——上面都是丹青绘成的人像和没头没尾的诗句,她看不大懂。
夏羡宁将第一张牌捡出来,放在桌子中间,盖晓见上面画的好像是一座山峰,山峰上写了一行字,她念道:“薛平贵遇代战公主,什么意思?”
夏羡宁道:“我为山壁安居处,屋漏人空独立崖。当年王宝钏嫁给薛平贵,本来是富家女屈尊下嫁,而后薛平贵出征,王宝钏苦守寒窑,薛平贵却在异国迎娶代战公主。”
盖晓冷笑了一声。
夏羡宁好像没听见:“得此签者,心中有情,不成眷属。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己方强,对方弱,但两个人一旦身份接近,却面临着两强相克,劳燕分飞的结局。”
“第二张,火烧葫芦谷。”他徐徐又推出了一张牌来,解道,“绝谷忽逢焰连天,焰过谷底还生莲。火烧赤壁之后,曹操败走,逃至葫芦谷被张飞火攻,最后经过一番挣扎,还是成功脱逃。绝境之中有生机,你的身边在这个时候诞生了一个新的寄托,且不断壮大。”
刚才交谈了一会,盖晓本来以为夏羡宁话少是因为不善言辞,这个时候却发现对方侃侃而谈,从容自若,字字句句都直击心底,她忍不住抬眸看去,与夏羡宁的目光相触,竟有瞬间恍惚,明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此时此刻却突然生出了一股倾诉欲。
盖晓忍不住道:“绝境中有生机,那么一个人想留下自己的生机,这难道不是顺应天性和本能吗?”
夏羡宁淡淡道:“物极必反,阳极阴成,生机过后死门也出。第三张牌讲一代名臣诸葛亮六出祈山伐魏,却每回都劳而无功,正是运势到了尽头——‘东风吹起寒花貌,穿庭反似雪回锋’,春退冬回,最后‘月兔西坠红轮生,禽遭罗网障叶冥’,阴尽阳成。”
他直接潇洒挥手,将最后一张牌往桌面上一甩,注视着盖晓冷然道:“武则天退位正是如此,八十二岁高龄被逐下台,李氏复兴唐朝,气空力尽,荣华已矣!”
他的身上有种冷淡而奇异的魅力,宛如冬日暖阳,冰冷之后总有疏朗明灿,那每句话都像是一滴滴打在湖中的雨水,逐渐在心底扩出涟漪,此时此刻话至绝处,盖晓心底也如同惊涛骤起,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她脱口道:“不,不会的!他明明说把那个神龛封住就没事了!这回应该彻底没事了才对!”
话出语落,再也无法挽回,岳玲一惊抬头,盖晓一下子捂住了嘴。
夏羡宁脸上没有丝毫套出真相的激动和满足,他依然保持着刚才的语调和节奏,缓缓地说:“那根本就没有用。后果已经产生,岳欢依然存在着。可他到底是怎样产生了实体,又为什么会去杀人?是谁告诉你的这个方法?盖晓,你把真相说出来,只要说出真相,你所有的担忧和焦虑都会有人一同承担。”
他的话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冰冷中透出丝丝令人安心的温柔。盖晓的惊恐渐渐在对方的话语中化解,融入一层无形的雾气中,希望的天光则就在这雾气背后掩映——那是夏羡宁的眼睛,静谧,深沉,却又那样的温柔……
她喃喃地说道:“是,他依旧存在着,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让他消失,但我很害怕,很后悔……”
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房间的光线霎时一暗,地面裂开一条大缝,缝隙中几道白光飞射而出,袭向在场的三人。
夏羡宁冷哼一声,手指轻弹,从他的指间飞出一簇黑色的火焰,轻轻一转,幻化剑影纷纷,迅速迎上白光,转眼间化解了这场袭击。
地面上的裂缝立刻就要重新闭合,然而夏羡宁眼疾手快,并指迅速冲着那道裂缝一挥,低喝道:“速请天真君神剑,疾!”
凭空化出的宽刃长剑轰然一声插入那道裂缝中间,硬生生阻止其闭合,从缝隙中间溅出一蓬血光,岳玲能够感觉到自己隐约听见了惨叫声。
她惊疑不定地说:“怎么好像是……地府的人?”
夏羡宁收回剑,淡淡道:“就是地府,偷袭的人受伤了,没我好不了,一会再抓上来做笔录。”
岳玲:“……”老大就是牛逼。
经过这样一番动静,被夏羡宁忽悠的云里雾里的盖晓惊醒过来了,她感觉刚才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样,怔怔看着面前这两个人,颤声道:“我、我怎么了?”
夏羡宁泰然自若,说道:“你中邪了。”
盖晓:“啊?”
岳玲:“……”啊?
夏羡宁道:“你想不起来刚才的事情了吗?我们说话说到一半,你就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了很多事情。”
盖晓心惊胆战,努力回想了一下,只能想起她骂夏羡宁这种官家子弟很庸俗,后面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说了什么?”
夏羡宁道:“哦,你说你跟周俊宜影帝曾经交往过,虽然分手多年,但你现在依旧爱着他。你还说你为了寻找一个精神寄托,想办法将《雁齿小红桥》中的男二号岳欢供在神龛里面变活了。对了,你告诉我们现在他不听你控制,即使毁了神龛都没用,让我们帮助你……”
他的思维非常敏捷,虽然盖晓的述说因为刚才的意外被打断,但是夏羡宁迅速根据洛映白微信提供的信息和他刚才从盖晓那里听来的线索进行整合,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再配上他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简直让人怀疑的心都生不出来,盖晓当时就听的呆住了。
岳玲也呆住了,她不知道自家老大是一直就这么无耻,还是是这一瞬间被他师兄给附身了——这妥妥的演技派啊!
盖晓立刻就信了,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对两个陌生的警察说了这么多重要的事,想起刚才“中邪”的感觉,顿时一阵后怕,差点哭出来:“那我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想让他跟我说说话而已,为什么他真的会活过来啊……”
她绝望地对夏羡宁说:“我发现岳欢竟然真的有了形象,而且还有攻击性之后,好几次试图毁掉那个神龛,但是根本就没有用。这一次肯定也是岳欢干的!他不肯放过我,刚才是他附了我的身!”
她说了!岳玲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压抑激动,夏羡宁道:“到底怎么回事?”
像盖晓这样一个倾诉欲很强又敏感矫情的女人,平时手上长个倒刺都恨不得满世界的求安慰,这么大的事情能在她心里一憋就是几年,已经完全是超水平发挥了,现在眼看夏羡宁他们反正也知道了不少,于是再也不想隐瞒,抽抽噎噎地把整个事情经过讲了。
说白了,她一开始想干的事其实只是养小鬼。
盖晓在感情失意之后创作了《雁齿小红桥》这部小说,其中的男主角戚长峰正是以周俊宜为原型塑造的,纪念着这段消逝的爱情,而男二号岳欢则代表着盖晓另一方面对于双方感情破碎的恨意。
所以岳欢整个人物的性格、遭遇是跟戚长峰完全相反的,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永远都不会动摇,无论之间隔着怎样的仇恨,他都会深爱着女主,并且仇恨着男一号。
这个人物很大程度的弥补了盖晓在感情上的失落,所以在写作的过程中,她对岳欢产生了深深的迷恋,竟然异想天开地希望同他对话。
这番心理活动实在是曲折离奇,夏羡宁揉了揉眉心,询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产生这种想法的?”
据他所知,盖晓的小说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出版了,近一两年才卖出版权开始拍摄,但之前岳欢应该是没有出现过。
盖晓小声说:“这个想法早就有了,但我一开始就是想想而已,也知道不可能成真。知道去年去了泰国旅游,发现那里的人很流行戴佛牌,我就跟风去了一家小店,也想挑选几个带回国,结果发现里面有一种佛牌,据说是可以人为的注入意识的。”
了解各国不同的法术是他们入门的基本功,夏羡宁对佛牌也有一定了解,却从来没听说过怎样往佛牌当中人为地注入意识,如果是洛映白在这里就好了,要论博学多知,还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此时盖晓说的一脸惊恐,岳玲低头奋笔疾书,在这种严肃的氛围之下,突然想起这个名字,夏羡宁的心里顿时生出一阵柔软。
第79章 大家来找茬
这时候岳玲问了一句:“人为注入意识的佛牌, 那怎么做?是卖佛牌的人告诉你的吗?”
夏羡宁连忙将那一点的恍惚收敛起来,听盖晓回答道:“是。那个人告诉我,如果我心里有想见见不到的人, 可以想着那个人的样子, 用血把他的名字和八字写在符纸上给他,他就可以做一个佛牌给我。”
盖晓顿了顿,又急切地道:“我经常跟娱乐圈的人打交道,知道他们有些人会养小鬼, 也知道这种东西邪气。但是我不一样,我没想害人, 也没想祈求护身转运, 那个店主说这个佛牌里面不会掺杂不好的东西,做出来以后也不过是陪着我聊天而已。我只是很想知道……如果岳欢变成了真的, 他会说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
岳玲看夏羡宁沉吟不语,便接口道:“所以你就试了试, 结果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而且岳欢居然脱离佛牌有了自己的形状, 还会伤人,所以你又想把佛牌给弄坏了。”
盖晓低声道:“是啊。我试着把佛牌毁了好几次,但是都没成功, 前几天请了一个大师, 他让我找一块空地, 说是可以帮我把神龛连带佛牌一起给封住, 我还以为成功了,看来也没有。”
像是盖晓这种情况,她的所作所为肯定是错误的,但本身并没有害人,动机也不是出于歹意,如果不是整件事情当中又演变出了其他意外,原本不会造成人员伤亡,所以按照国家给特侦处发下来的准则,她无法判刑,只能罚款。
真正危险的应该是那个制作佛牌的人,不过那人远在泰国,就不归夏羡宁管辖了。
夏羡宁道:“小岳,告诉松泽,调查一下佛牌的来由。并且将咱们这边的情况跟泰国法术协会的人交流一下。”
岳玲答应了一声,夏羡宁起身,又对盖晓微一点头,说道:“42 44 页, 还需要采集一些你的血液,并且在十天之内,请盖编剧将过去供奉神龛的地方恢复原样。在这段时间,会有同事一直跟在你身边监督,希望你配合执行。罚款金额会另行发放通知。”
他的意思分明就是不管盖晓愿不愿意,都得强制配合。盖晓的性格挺强势,但也抗不过夏羡宁。
她脸上都是不情愿,但还是识相地答应了,跟着又向夏羡宁道:“夏处长,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我做错了?但我真的没料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些人不能算是我害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