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一言不发,我也知道她在生气。她一向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的,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她已经看过太多我烂醉如泥的模样。
她放下杯子转身就要走,我出声叫住她:“三年前,顾源礼是不是又去找过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身形僵硬了须臾,似乎被我这番话打得有些措手不及。
我加重语调又问了她一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那时在国外!”她抿着唇,一阵风般坐到了我身旁,“我很害怕,可是当时你又不在。他每天都会去学校找我,见到我就追着我和我说话,我不理他就大声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引来别人的注意。我没有办法,只能去找了席宗鹤。”
她一股脑地将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与我猜测的几乎不差什么。
我轻叹口气,将手臂挡在眼前:“你不该瞒着我。”
我以为她是一直与席宗鹤不对付才会选择对我隐瞒这件事,可是她却说:“是席宗鹤让我不要告诉你的。他说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以后顾源礼都不会来骚扰我们了,我就听了他的话。”
我扯了扯唇角,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话了?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房间里一静,半晌,顾霓的声音重新响起:“我问过他。”
我一愣,拿开手臂看她:“什么?”
顾霓垂下眼,精致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因回忆带来的气恼。
“我问他:‘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哥好好过?你是喜欢他的吧?’”她抬头看过来,眼里都冒火,“结果他回答我说:‘你哥这么跟你说的?’还是那种好像我说了个惊天大笑话的语气和表情,不屑又好笑,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生气吗?”
我知道,我能想象。
“这你的确错怪他了……”
我与他有合约在先,顾霓问他的这些问题,在他看来是真的很好笑。
顾霓撇撇嘴:“你那会儿不是没跟我说合同的事嘛……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席宗鹤恢复记忆了?”
我这个妹妹,学习成绩从小到大都名列前茅,偏偏在日常生活中,总表现出一种与智商不符的天真与低能。
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顾源礼回来了。”
第40章
席宗鹤果然言而有信,没过几天王琛打来电话,说容珅松口了,让我如期进组。
我不知道他与容珅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但事情能顺利解决,我还是松了口气的,也算对得起我痛了两天的屁股了。
进组前,我第三次前往白浪村拍摄了一期《大牌农家乐》。这档综艺已经进入到宣传期,桑青告诉我网上期待度还挺高,讨论度也节节攀升,是个好势头。
好不好,还要等播了再说。我没他那么乐观,回忆前两期,我总觉得我表现得十分无趣,除了同财叔相处起来还比较自然,和另三位,特别是席宗鹤,都没话聊,要多尬有多尬,仿佛真的只是去做一名厨子的。
拍摄前一晚,到达酒店后,晚上姜烟与曹熙一如既往来cue流程。姜烟告诉我,第一期节目已经剪好了,他们反复与台里领导确认、修改,将最精彩的内容都保留了下来,还组织了二十人的试映会,效果不错,相信开播后观众们一定也会喜欢。
姜烟说,这期的主题要回归真正的农村生活,明天会有个插秧的活动环节,随后还要招待村里的孩子一起用餐。
“插秧?”这个词对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我来说可算非常陌生了,我们之中大概只有财叔会比较了解这些。
姜烟笑了笑,俏皮道:“春天了嘛,又到了播种的季节。”
曹熙说:“白浪村一直不太富裕,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村里只余老弱,留守儿童的问题很严重。我们也是想通过这档节目带动一下当地的旅游业,让更多的人知道原来国内还有这样美好淳朴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郑重道:“我一定会尽力将节目主旨传达给观众。”
13" 昨日如死12" > 上一页 15 页, 两人坐了半小时,曹熙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想起身告辞。姜烟看了我一眼,转身对他道:“老曹,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和顾老师说。”
曹熙一向比较沉默,闻言也没多问,利索地走了。
我大概知道她要和我说什么,《单家百年》是她做的中间人,我出了事,王琛该一早就通知她了。
果然,姜烟斟酌片刻道:“你的事王琛和我说了,需要我帮你打招呼吗?”
我感念她的好意。她对我的帮助已经够多,就算我予她有救命之恩,也用不着事事皆操心,还要给我擦屁股。况且,她的面子并没有大到容珅那里,估计也要托很多关系,这样一大圈兜下来,劳民伤财,还不如我自己塞桌球。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席宗鹤都已经给我摆平了。
“不用了,已经解决了。”我说。
她表情瞬间松懈下来:“那真是太好了。”
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像她这样不间断供炭的,更是少之又少。她和美芳姐很相似,待人真诚,有恩必报,都是好女人。
“劳你费心了。”
姜烟抿唇笑了笑道:“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我知道你是名值得我信赖的好演员,只是缺少一些机遇。总有一天,你会大放光彩的。”
我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粉丝滤镜也太厚了。
可能表情太直接,被她看出了我心中的腹诽,她一挑眉,道:“你觉得我在唬你?”
我尴尬地挠了挠面皮:“呃……”
“其实在你救我之前,我就见过你。”
我一愣,手都顿在了脸上。这个“之前”到底有多前?该不是我在夜总会上班那几年见过我吧?
然而很快这个可能便被我自己否决了,我那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她只会更小,应该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姜烟接着道:“你可能早就不记得了,那时候你不过是个新人,我也只是导演助理。那部片子的导演是个老油条,特别讨厌,总是在片场调戏我们这些女孩子,满嘴荤话,吃饭的时候还要给我们灌酒。大家都怕他,只有你总是有意无意护着我们,还给我们挡酒。有一回你替组里的一名女孩挡酒,惹怒了导演,第二天拍一场雪地戏时足足跪了一个小时,跪的膝盖都紫了。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们不敢替你说话。”说着说着她眼里含泪,满脸愧疚,“我想着自己人微言轻,就算站出来怕也是帮不了你,但其实就是胆小害怕罢了。再遇到你我很高兴,准确说,并不是我想报答你,而是我想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
她说的这段往事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我与顾霓从小相依为命长大,早已习惯凡事挡在她的前面,平生最看不惯,便是大老爷们欺负小姑娘。那个导演长得好似猪头一样,还成天想着要占女孩子便宜。我能喝,就陪他喝了。结果他喝不过我,就诚心搞我,让我一场简单的跪戏拍了一个小时。
“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应该做的。”我说,“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很感激。”
最后我将她送到门口,她红着眼睛跟我说了再见,还握着我的手让我一定不要放弃。我好笑地不住点头,等她走远了,刚要关门,无意瞥到走廊另一头有抹伫立着的身影,一直望着这边。
我仔细一看,竟然是席宗鹤。他把着门把手,似乎是开门开到一半,被我和姜烟的动静吸引,静止在了那里。
他视线本跟着姜烟走了,这会儿可能感到我在看他,又收回来移到了我身上。
我打了个激灵,竟然有种冰天雪地一猛子扎进寒潭的错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容珅的事情得以解决全都靠他,我吃不准要不要去当面道谢,这一踌躇,对方推门进屋,重重地关上了房门,响到整个走廊都回荡着这股余音。
是他强上我,又不是我强上他,甩脸给谁看?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拧起眉心,学着他的样,也回身重重拍上了房门。
第二天中午过后,我、席宗鹤、杜宇、安欣岚,四人一起组队去村里的稻田里插秧。田里灌满了泥水,比我想象中要凉一些,体感大概才十度左右。
正常人都觉得凉,不知道席宗鹤受不受得了。
想到他,我抬头四下寻找他的身影,突然感到腿上有点古怪,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有一条深褐色的水蛭叮在了那里,正在拼命吸血。
我瞬间头皮发麻,定格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随行摄影看出了不对,往我腿上一瞥,立刻就飙了句脏话。可他也是个野外生存的门外汉,除了替我发出惊呼引来更多人围观,并没有对付水蛭的确切办法。
我是看都不想看自己的腿,看一眼都犯恶心。这东西离我生活太遥远,骤然出现在我身上,除了惊恐,我实在摆不出别的情绪。
离我有段距离的杜宇和安欣岚,一听到水里有水蛭,各个蹦得飞起,恨不得插上翅膀冲到岸上。只有席宗鹤逆着人流,是往我这边来的。
他涉水行到我面前,与我无声对视一眼,随后便蹲下身查看起我的小腿。
“这东西有毒吗?”我见他靠谱,紧张问道。
他一手握着我的小腿,另一只手拍击着水蛭附近的肌肉:“没有,你放松些。”
很快,随着他的拍打,水蛭松开吸盘掉进了水里,而我的皮肤上则多了一个小口,有鲜红的血液从里面缓缓流下。
警报解除,提着的一口气散了,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席宗鹤一把扶住我,架着我到岸上处理伤口。
经过这件事,曹熙再不敢让艺人下水,只好提前结束这个环节。
我的腿经过简单的消毒包扎,过了段时间便不再流血。回去路上,我仗着在摄像机前席宗鹤演也要演出与我关系良好,故意凑上去问他怎么会知道去水蛭的办法。
“以前有参加过一些童子军训练营,教官有教野外生存。”
我做出惊叹的表情:“所以就算把你一个人丢到丛林,你也能活是吗?”
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了我几秒,抬杠一样吐出两个字:“不能。”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自己就先走了。我落到后面,又不想去追他,只好跟杜宇他们走在一起。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我再过几天可是要走秀的,被水蛭咬了万一伤口感染什么的,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安欣岚道。
杜宇搓了搓胳膊:“想想我都毛骨悚然,顾哥,你刚刚害怕吗?”
我与他们并排走在一起,睁眼说瞎话:“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学学你席哥,看他多淡定。”
他抬眼望着前方席宗鹤的背影,用力点了点头:“没错,我要向席哥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说着还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朝席宗鹤跑了过去。“席哥,我来向你学习啦!”
那种恶寒继水蛭之后,杜宇又让我领略了回。
他知道自己有点用力过猛吗?
回到农家乐,财叔已经被一群孩子折腾的身心俱疲,见我们回来了,简直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那一瞬,兴奋又惊喜。
我也不是很会和孩子相处,只得携着财叔,双双窝进后厨,宁可面对柴米油盐,也不要同熊孩子玩耍。
财叔可能技痒许久,说要给我们露一手,让我们见识一下他做菜的手艺。
我乐得轻松,在旁给他打下手。正在洗一盆青菜,外面小心翼翼进来个小男孩,害羞似的挪到我跟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问我:“哥哥,要不要我帮忙?”
外面七八个孩子,他是唯一一个想着进来帮忙的。
我指了指一旁的小板凳:“你坐这里帮我剥毛豆吧。”
“好的。”他乖巧地坐到凳子上,真的开始安静剥毛豆。
男孩子里他身量不算很高,不过眼睛还算大,皮肤是当地人常见的黝黑。
我问他叫什么,他抖了下,一颗豆子滚到了地上,他连忙惊慌地看了看我,似乎怕我责怪他。
我只当没发现他的不安,尽量和善道:“是我不好,该先自我介绍的。我叫顾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掐着手里的毛豆壳,低低回我:“杨少杰。”
“小杰,你爸爸妈妈呢?”
他手里的动作一停,垂着头,过了好久才说:“死了。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被大卡车撞死的。”
我猜中了前头,没猜中后头。
“抱歉,哥哥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我有些歉意,迅速岔开了话题,“小杰,你长大有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小杰迷茫地抬头看向我,稚嫩的脸庞除了孩童的纯真,还有不该出现的胆怯与郁色。
他犹豫着:“我想……成为有钱人。”
这是个非主流答案,但很真实。我看出他的忐忑,安慰道:“说得很好啊,要是人人都想做科学家、飞行员、大律师,那谁来赚钱呢?想做有钱人并没有什么可耻的,我小时候也想做有钱人。”
有了钱,我妈的病就能好起来;有了钱,那些黑社会就不会成天守在门口泼红漆;有了钱,就能供妹妹读书,让她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穿好看的花裙子。
我从不觉得喜欢钱是件俗气的事,这样认为的人,或许还没尝过穷到极致的滋味。我为它痴迷,为它倾倒,愿做它的奴隶供它驱使。只要能够不回到从前的日子,我什么都能做。
“那我……也能成为像哥哥你一样的明星吗?”小杰问得忐忑无比。
“能啊。”我一掌按在他头顶,死命揉搓了两下,“哥哥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现在不一样混得挺好吗?只要你愿意努力,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影视类大学,终有一天你会发光发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