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不远处便是两个相对而坐安静吃饭的人,莱威雷不好大声说话,只能用非常严肃的视线盯住另一侧的克莱沃:“昨天,就在你坐的这个位置面前,一个漂亮又完整的水杯摆在那里,克莱沃,你真的没有看到它吗?”
克莱沃动作优雅地叉起一块西蓝花送进口中,细细地品尝完之后,踩在莱威雷急切的视线中慢悠悠道:“哦。”
莱威雷没好气地问:“哦是什么意思?”
克莱沃道:“哦就是,我知道你有个杯子了。”
莱威雷问:“所以呢,你看见我的杯子了吗?”
克莱沃想了想:“好像看到过。”
莱威雷急道:“它在哪?”
克莱沃朝一旁两人扫了一眼,道:“可能被老大拿去给学妹接水了吧。”
听见学妹这个词,莱威雷的底气顿时消失了大半。他重新压低了声音:“我不是故意把老大朋友的性别说错的。”
克莱沃不置可否,继续悠闲地品尝西蓝花。
莱威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你也不能把我的杯子交给老大解剖啊!”
克莱沃屈指刮了刮自己的眉尾,用手指的动作挡住了自己脸上的笑意。
莱威雷正在气头上,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哑哑的男声:“莱威雷。”
几个人已经听惯了库尔受伤之后的声音,但刚拍了桌子的莱威雷显然还有些心虚。他动作有些僵硬地转了过去,却听库尔道:“你们知道元素生的特三班么?”
库尔是武者学徒,莱威雷和克莱沃则是元素生,他们所在的学部不同,所以库尔才会出言询问。
与克莱沃对视了一眼,莱威雷收敛神色道:“那个全是特殊属性元素生的班级?”
库尔点头。
莱威雷想了想,道:“据说特三班由雷、光、暗三种特殊属性的元素生组成,因为特殊元素生人数过少,通常每三个年级组建一个班,但即使是这样,班内人数往往也无法超过十个。而且因为学院这两年招收来的特殊元素生能力不怎么突出,数量也很少,特三班已经断代两年了。”
克莱沃问:“老大,怎么提起这个?”
坐在库尔对面的桑德尔主动接过了解释的任务:“我今天收到通知,学院想重新设立特三班,但今年新生里特殊元素生只有我和沐野两个人,就是之前提起要请他来帮忙的那位光系。所以我想问一下,有关这个班的情况。”
克莱沃问:“学院是怎么和你说的,要从新生一年级开始建新的特三班吗?”
桑德尔点头:“对,如果成立的话,我们会是这个特色班的第一批成员。”
克莱沃同莱威雷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表情都不算轻松。
虽然特三班已经断代了两年,但这也不代表着圣保罗的二年级和三年级里面没有特殊属性元素生。学院在相隔不满三年的年份突然宣布成立新的特三班,不只没有办法和学校内已有的一届特三班好好交流,那些二三年级的特殊属性元素生,也不一定会没有意见。
莱威雷问:“特三班成立这个消息是待定,还是已经确定要进行了?”
桑德尔道:“学院给的通知是,要先看一下新生的素质。”
桑德尔已经在这,学院等的估计就是那个请假离校的光系元素生了,克莱沃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意外之囍,虽然他已经从成绩以及新生评价里完成了对那位光系元素生的能力预估,但眼见学院要破例为这两个元素生成立新的特三班,这也更能印证那位光系元素生的实力。
他道:“我回去找一些之前特三班的资料来,到时候拜托老大转交给你,你可以自己看一看。”
桑德尔忙道:“谢谢学长。”
几个人的午餐用得差不多,莱威雷刚想把自己新换的水杯收起来去冲洗,面前突然飞来一把餐叉,不偏不倚地正好横插进他的水杯里。
莱威雷:“……”
一旁有人凉凉道:“被拍的桌子震了一下,餐叉飞了。”
……老大,您扯就扯吧,这谎还扯得一点诚意都没有,我十分钟前拍的桌子,哪里的叉子现在才给反应?
莱威雷苦哈哈地为自己第二个水杯难过的时候,克莱沃悠悠然推了推自己的细边眼镜:“请某人算算自己叫过几次学妹吧,我好通知后勤,多补几个杯子。”
第五十七章
从山林里下来, 沐野的精神还有些恍惚, 再次路过那颗桦树时, 他突然又回头看了过去,定定地朝身后的方向凝望了许久。
可他期待的事情始终都没有发生。
沐野走路时的步伐也有些飘忽, 白沧原本想把人一路抱下来,可男孩很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虽然脆弱却也变得更加坚强,眉宇之间隐约有了一些前世的模样。
虽然白沧更想看男孩一直无忧无虑的样子, 但他不会擅自为对方做出选择, 沐野想做的事,他会竭尽所能。
两人在小镇中的询问也同样并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 兽潮仍然是明年发生,它会带来的伤害规模也并不严重,亚尔曼的军队只会在兽潮前一年时在山脚附近进行实地训练,并且从来没有接收过外来的人员。而且在有记载可寻的两百年时间里,这里的兽潮也从未造成过人员伤亡。
这些信息零零碎碎地拼在一起, 却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沐野原先那个完整的十八年的世界。
为了确认信息, 两人问过街旁侃侃而谈的老板,也潜入过亚尔曼军队的训练场。他们甚至离开小镇在整个亚尔曼的范围内探听, 得到的依旧是同样的答案——这片群山位于几个小国的交界处,因为山林面积过大, 又是兽潮的发源地,因此不归属任何国家管辖。在濒临群山北坡的亚尔曼, 没有人听说过山林里曾经有人群居住,附近定居的人类修习者都被国家招揽了去, 普通人过着安静祥和的生活,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驯兽者。
如果不是同记忆一般无二的地形还尚未改变,这里甚至没有任何与族群相关的痕迹。
他们没能在亚尔曼找到头绪,圣保罗学院给出的假条却在时时刻刻倒数着时限。两个人离开学院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新生假期在这时已经结束了。
再在这里待下去,实在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小野,”白沧的话说得并不急,“我们该回去了。”
可男孩听到这个话题仍然没有很快给予答复,他揪着自己的袖口,没有说话。
“信鸟不能在元兽球里待太久,那会对他造成不好的影响。”白沧耐心地开解着,“我们回圣保罗之后,可以去查阅现在的大陆地图,找找其他驯兽者可能聚居的地方。也可以去询问学院的驯兽者老师,问问他们有没有经历过类似的状况。那里的机会,总会比现在更多一点。”
听到驯兽者的事,沐野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抬头朝白沧看过来,问出口的却是:“驯兽一族可能居住的其他地方……会不会和安纳·格泰乌提到的八大氏族有关系?”
白沧道:“有这种可能。”
沐野问:“你是不是听说过八大氏族的事?”
第一次和安纳·格泰乌见面时,白沧比沐野表现得更像一位驯兽者。之前沐野只觉得蓝鲸先生知道的事情很多,并没有深想过这个。
白沧果然没有否认:“我知道一些驯兽族的历史,但是不多。”
他亲历过的那些事情,离现在已经太远了。
沐野追着问他:“你可不可以给我讲一讲?”
白沧答应得很干脆:“好。”
沐野得到答复之后考虑了一会,随后突然转了话题:“我们把信鸟放出来吧。”
白沧皱了皱眉:“在这里把它放出来,可能会引起关注。”
沐野轻声道:“要是立即离开的话,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这回换白沧愣了一下。
召出信鸟的地点仍旧是在一片树林,三日多未见的信鸟依然还是一副无辜又好奇的模样,吃掉了一枚新的三阶元晶之后,它仍然没有放弃对沐野的执着,伸着脖子过来想凑近了看他。
这次没有白沧的阻止,它终于如愿以偿地把脑袋蹭进了沐野的怀里。
沐野摸了摸它白色的羽毛,两人一起坐到了信鸟的背上。信鸟抬头高叫一声,很快展翅朝天空飞去。
和沐野不一样,它还能找到回家的路。
座位旁边的防护禁制被打开之后,两人才有了聊天的机会,白沧正想开口,却听见沐野问:“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不是不在海边?”
白沧不知道为什么沐野会突然这么问,他隐约察觉到什么,却也知道自己现在正是抉择的时候。他轻声道:“怎么了?”
沐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上浮现出了一些疲色,他低声道:“我们之前就见过的,对不对?所以你说你在等我,你知道星满的事,所以签订驯养契约的时候我明明没有意识,第二天醒来之后,掌心里却已经出现了兽纹。”
“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就算有疑问,也不想问出口,就好像心底有力量在拉扯着,阻止我知道这些事情一样。”沐野抬眼看向白沧,“但现在,我想知道我之前经历过什么。是不是,只有你知道我究竟忘记了什么?”
白沧并没有逃避与他的对视,相反,那双深邃漂亮到沐野曾经在里面看见过的星星的眼睛,此时依旧是一贯地专注在沐野身上。
他道:“抱歉,小野,我不知道。”
沐野垂下视线,面色带着明显,却不知是哪一种原因占得更多一些。
“我知道的,是更早之前的你。”
沐野愣住了。
白沧伸来手,握住了沐野的右边手腕,他把星满从沐野手臂上慢慢褪下来,露出了对方手心里那个许久未见的兽纹。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
“四百多年前的时候,我是一只被豢养在贵族私人府邸中的白鲸。有一位伪装成饲养员的驯兽者,偷偷潜入贵族的领地里,收集贵族虐待动物的证据。”久远的记忆随着白沧低沉的声音慢慢铺展开来,“被关押的很多动物已经接受过或多或少的折磨,他们对人类有极大的敌意,即使被铁笼关押着,仍旧没有磨灭掉仇恨的心。”
白沧察觉到对方微微收紧的手指,他继续道:“只有那只刚被抓来不久的白鲸,第一个对饲养员表达了善意。”
“其余的很多动物也在饲养员的偷偷关照下逐渐存活下来,至少在他来了之后,没有动物再因为虐待而受伤死去。动物们慢慢接受了这个接触起来非常舒服的饲养员,并且和他一起相处了整整一年。直到驯兽者收集够了证据,这种相处才终于结束。”
“驯兽者自己可以脱身,但等他将从私人动物园以及各大马戏团中手机来的罪证曝光时,势力最大的那位贵族却拒不承认虐待豢养的动物,在其他动物被依次解救时,贵族却打算将自己所养的那些动物灭口。”
“驯兽者预料到了这个可能,所以带着人重新潜入贵族领地中,打算将那些动物提前救走。他带来的人将会跑会飞的动物都放走了,受伤不能跑的也一起被其他动物扛走,可是没有人能救那些必须生活在水里的动物。”
“它们跑不动,飞不走,贵族领地里没有湖与河。聚居地在陆地上的驯兽者们,也没有人曾经和海洋生物签订过驯养契约,那些人没办法和海洋生物沟通。”
“所以……”
白沧的声音顿了一下,沐野抬头看过去,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所以你驯养了我。”
一个并不怎么美好的开端。
沐野的声音干涩:“四百多年前的事,怎么会和我有关系?”
他今年才十八岁。
白沧的用词非常含蓄:“同一个人的重新出生,所以在海边时,的确是你现在第一次同我见面。”
沐野不是很支持这种说法,就算灵魂有转世,两世经历也会造就不同的结果。神父上辈子也有可能是罪徒。他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你怎么确定,我们是同一个人?”
白沧看着他:“因为你是当时驯兽者皇室中最小的王子,驯兽者皇族的血脉特殊,他们成年之后才能驯养伴生兽。而且一旦驯养,他们就可以享有伴生兽的寿命极限。就算意外陨落,只要另一方还活着,驯养契约就会继续,他们仍然能找到彼此。”
沐野想,他们现在的关系,原来是靠契约才建立的。
白沧的话还在继续:“我在海边见到你时,和你做的事也是为了恢复百年前的契约。你……我们分开之后,我一直在等待你的气息。可是一旦上岸靠近了你,你的气息就会消失,直到十八年后才会出现。如果不靠近,你的气息十八到二十年才会消失一次,并且很快会重新出现。所以我只能在离你最近的海边等着,等你自己来靠近我。”
沐野从白沧的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却并未去细想其中的实情,短时间内接受的信息量太大,满腹的疑问冲击着沐野的思绪,让他一时居然不知该从何问起。
白沧的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我只能察觉你的气息,却没有办法找到你的人,看不到你究竟如何生活……”
他沉默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山林里的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如果可以,白沧想参与沐野的所有生活,他也想看着男孩慢慢长大,每分每秒都不错过。
但白沧弄丢了自己的小王子,所以只能在遥远的地方沉默又焦急地等待着,等他们的距离被缩短。即使在这期间,距离有很长时间会固定不变,又有很多次在越行越远。
意外获得了梦里那只白鲸的答案,沐野现在却并没有多少疑惑得解的清晰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