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对劲!
依青果客栈不足二十人的客流量,门庭疏落才是常态。
“抱歉,我这儿有件急事,晚点再聊。”
郑飞鸾火速挂断电话,推门而出。果然,远远隔着一座桥就听到了尖利的谩骂声。他大步赶过去,只见戴逍和程修两个人脸色焦黑,正被一群人用唾沫星子围攻。有个女孩儿情绪激动,挥舞着手机叫道:“网上都扒出来了,人就在你们客栈,装什么不知情啊?!”
“对啊,装什么白莲花!”旁边的少年帮腔。
程修把指节拧得咯咯作响,咬牙说道:“小朋友,麻烦你们带点脑子,先去搞清楚真相再来挑事……”
“有图有视频,怎么就不带脑子了?你们这样包庇加害者,考虑过受害者的心情吗?”那女孩儿满脸正义感,嗓音亮得像刀尖上一抹光。
“让他出来!”
“对,出来站直挨打!”
在此起彼伏的呼声中,还有一位自认理智的姑娘,以近乎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朋友当三不是你们的错,谁没有识人不清的时候呢?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不想伤及无辜,但你们如果一味地包庇他,那就是狼狈为奸,整个客栈都会一起被拖下水的!我希望你们能清醒点,回头是岸!”
“瞎哔哔什么玩意儿啊?”
戴逍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撩起袖子就要撵人。
郑飞鸾见状,朗声问:“怎么回事?”
程修一溜儿嘴快:“她们莫名其妙跑过来,非说客栈里藏了个第三者,要我们把人交出来……”
“这家客栈的老板睡了谢砚的Alpha!”那女孩儿唯恐路人不知,以逼近一百分贝的嗓门抢白道,“谢砚那么有名,你总该知道吧?”
谢砚?!
听见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郑飞鸾后背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惊愕间,女孩的手机已经捅到了眼皮底下:“看,就是这个Omega!”
屏幕上是一个名为@娱乐圈爆料王的营销号主页,发布了这么一条消息:
#谢砚丈夫探班出轨# 近日,谢砚新剧《镜中仙》正在落昙影视城紧锣密鼓地拍摄中,前往探班的Alpha丈夫江柏却被拍到与一名陌生Omega交往甚密,深夜开房幽会,疑似出轨。据悉,对方为当地一家客栈的老板。记者将联系当事双方,做进一步确认。
底下附了一组九宫格图片。
郑飞鸾点开第一张,只看了一眼,脸色顷刻变得铁青——这是用夜视摄像头拍的照片,何岸仰躺在床上,被某个健壮的Alpha压住了上半身。照片像素极高,聚焦又近,将何岸的侧脸拍得一清二楚。
郑飞鸾盯着它,手腕剧烈颤抖起来。
“何岸呢?!”
他厉声咆哮,震耳欲聋,几乎吓得人心脏骤缩。
程修没看到照片,尚且不明白缘由,却也被郑飞鸾那一声吼得紧张起来:“他……他带铃兰去逛集市了……”
话音刚落,郑飞鸾已经推开挡路的人群,飞身冲了出去。
夕阳沉了大半,映得白墙粉如胭脂。磨坊广场人头攒动,江翻海沸,竟比过年还要热闹——茶余饭后的,天底下有几个人不想看抓三大戏呢?
何岸与铃兰被困在中央,看客们举止粗野,借着拍照的姿势不断推搡他们,弄得何岸踉跄难以平衡,只能随涌动的人潮左跌一步、右迈一步。
就在这危难关头,铃兰突然从浑浊的空气中嗅到了一缕特别的信息素,又红又鼓的金鱼眼一下子亮了。
“爸爸——!!!”
她凄厉地嚎哭起来,朝信息素的方向奋力伸出手去。郑飞鸾挤开人群大步而来,及时将她抱了个满怀,又一把圈住何岸的肩,牢牢揽在了身畔。
铃兰坐在郑飞鸾臂弯上,突然就不害怕了。
她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笼罩着,它是如此沉稳有力,像一把融进骨血的保护伞,铃兰躲在下面,滋生出了一股坚不可摧的信念:哪怕最穷凶极恶的人,现在也碰不着她一根汗毛。
于是她雄赳气昂地抬起了小脑袋,悬着泪,气鼓鼓地瞪了那群踩烂她风车的坏人一眼。
何岸也下意识往郑飞鸾身边靠了靠,肩膀有暖流涌入,踏实又安心,就像风雨交加的台风天坐在飘窗上,任他外头黑云压城,却不必担心沾上一滴雨。
戴逍紧随其后,也跟着郑飞鸾挤了进来。
他来之前就把外套给脱了,张扬地露出了机械齿轮与蒸汽机纹身,再加上发达的肱二头肌,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郑飞鸾更是眼神阴沉,要把人生吞活剥似的。
两个体格威猛的Alpha化身左右护法,把何岸与铃兰围在了当中。
旁观者忌惮他们,开始退潮一般往后散去。
那领头的姑娘一看架势不对,好不容易撞上的立功机会要毁于一旦,急忙上前一步,梗着脖子喊:“你们干什么,想把人带走啊?”
她喊得响亮,心里却阵阵发虚。再一看,人群中起码有二十部手机对准了自己,她们是正义的一方,占着理,根本不必害怕,反倒可以借机营造一种胆魄过人的形象,便又壮起了胆子,质问郑飞鸾:“你是谁,跟他什么关系?”
有人嘀咕:“刚才那小孩儿叫他爸爸……”
“爸爸?”
领头羊一声蔑笑。
她见郑飞鸾相貌出众,却穿着一身西装马甲配衬衣,明显的服务生装扮,倒和穷兮兮的客栈老板般配得很,更加看他不起了,讥讽道:“你还护着他呀,你头上都绿成草原了知道吗?”
围观人群顿时哄堂大笑。
那姑娘又说:“他前两天刚睡了别人的Alpha,你最好带孩子去查个DNA,万一不是亲生的,还可以省一笔抚养费呢。”
诋毁血缘的笑话往往能把人踩进泥土里,围观者没了惧意,又纷纷聚回来,开始变本加厉地往前挤,想要连Alpha一起围追堵截。
郑飞鸾勃然大怒,忍不住把手伸到颈后,揪住了信息素隔离贴的一角——他已经很久没释放过压迫信息素了,那是他最为强悍的武器,只要撕下颈贴,他可以在一秒之内让这帮人彻底笑不出来,颤抖着为他们让路。
但是……但是不行。
何岸还在身边,他的压迫信息素会让何岸感受到比旁人剧烈百倍的痛楚。
“没关系的。”
犹豫间,耳旁响起了极轻的低语。郑飞鸾转头一看,只见何岸握着一只漂亮的桃红色香囊,朝他晃了晃,然后用它严严实实捂住了自己口鼻,同时递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来,削他们。
心意相通,一个眼神抵过万言。
郑飞鸾得到何岸的许可,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抱稳铃兰,一把撕开了后颈的隔离贴。
“你想干……”
立竿见影的,那领头的姑娘刚意识到不对,责骂的话还没出口,突然神色一僵,变作一只拆了铰链的木偶,带着满目惊恐缓缓地跪了下去。
磨坊广场中央犹如炸开了一剂神经毒素,围观人群一个个毫无心理准备,同时软了腿脚。
体力仿佛从天灵盖被一管子抽空,舌头发麻,牙齿打战,脑中晕疼难忍,像被巨浪狠狠拍穿了耳膜似的。有的连手机都握不住了,滑出掌心,重重砸裂在青石板上,有的出了一额头冷汗,唇色白如石膏,甚至还有几个特别脆弱的Omega直接就吐了。
“先回家。”
郑飞鸾又往后颈“啪”地一拍,将隔离贴归位,抬腿从七零八落的人堆中跨了出去。戴逍叹为观止,说了句“牛逼牛逼”,也护着何岸迅速离开了磨坊广场。
四人赶回青果客栈时,程修还在以一己之力保卫家园。
这些粉丝和磨坊广场的粉丝显然不属于一个团队,没收到领头羊姑娘的报信,一直在客栈门口堵人。还有急火攻心到连Omega和Beta都不分的,把程修当成何岸,上去就是一耳光。
然而清脆的巴掌声还回荡在空气中,他就被戴逍揪住衣领,提到半空,赏了个双倍劲爆的耳光。
“滚!”
戴逍把人用力朝外一掼,那家伙一头栽出去,脚跟又被门槛绊住,当真听话地滚了两圈。
“傻了吧?我有人帮!”
程修顿时嗨起来了,狐假虎威,想冲出去借机再补几拳,不料被戴逍用手肘卡着脖子拖了回来,贴着耳朵训了句“别惹事”,然后“咣当”一声,关门落闩。
事态究竟严重到什么地步,谁也不清楚。
一行人刚从混乱中脱身,还没定神,就陆续有客人拉着行李箱过来退房了。有些是普通游客,耐不住门外一群悲哭怒骂、如丧考妣的粉丝,想换个清净点的地方住。有些则是追星族,虽然不粉谢砚,但也听说了网上的流言蜚语,对这家客栈有了先入为主的坏印象,也提出要退房。
戴逍完全不墨迹,索性连今天的房费也没收,账目结清,拎包走人。
没过多久,青果客栈就腾空了。
程修望着空荡荡的院子,长叹一声:“……好特么清净啊。”
黄昏过去,夜幕降临,谢砚的粉丝们不屈不挠,自备板凳盒饭在外堵门。
客栈虽然空了,何岸却还与往常一样,一盏盏点亮了廊沿的红灯笼,又下厨做了一桌子菜,招呼正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屏幕怒骂“垃圾营销号”的程修他们吃饭。
“不是,何岸,你的照片都全网满天飞了,你就不急吗?”
程修自个儿的肺都快气炸了,觉得何岸的境界之高,简直难以揣度。
“急,怎么会不急啊?我又不是圣人,我很敏感的。”何岸一边端菜出来,一边笑道,“我做菜的时候手都在抖,洒了好多盐进去,你吃一口就能感受到了……但晚饭总是要吃的,不是吗?”
“……我帮你吧。”
郑飞鸾盖上笔记本,起身走到餐桌旁,替何岸一份份摆好了碗筷。
何岸的眼眸里透着几缕血丝,尽管浅淡,郑飞鸾仍是留意到了,心疼得恨不能将这一整段记忆都从何岸脑中删去。
他跟着一块儿进了厨房,趁何岸端菜的时候,从后边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别担心,很快就会没事的,他们留的破绽太多,不难击溃。”郑飞鸾吻了吻何岸的头发,安慰道,“要相信我,好吗?”
“嗯。”
何岸点了点头,闭着眼往后靠去,脑袋微仰,疲倦地枕在了郑飞鸾肩头。
第七十章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乐观。
也许是话题本身踩准了舆论热点,也许是有专业推手在幕后操纵,江柏的出轨风波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发酵了。
最先爆料的营销号一共放了九张图,各路营销号跟风搬运,等何岸他们吃完晚饭,九宫格已经呈病毒爆发之势,散布得随处可见了。前七张风格类似,都是从偷拍视频中截取的照片。江柏与何岸当时不过一推一搀四五秒的接触,愣是给截出了七组动作,打乱顺序,拼凑出前戏假象。
第八张则更为恶毒。
它是一张GIF动图,与前七张同样的房间、同样的摆设、同样的角度,内容却是两具赤裸肉体在大床上放浪纠缠,你起我伏——
“这他妈专门找人演的吧?”
啪!
程修猛力一拍鼠标,气得七窍生烟。
这张GIF故意裁掉了主角的脸,但是在前七张照片的引导之下,所有人都会不假思索地代入江柏与何岸。这种污蔑手段,可谓居心险恶到了极点。
除了这些,还有第九张照片。
那时候何岸刚跟江柏消除误会,从103推门出来,衣领被鲁莽的Alpha拽松了,便顺手扯了扯。就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被移花接木到第八张动图后面,变成了“幽会后衣衫不整”的铁证。
而且,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张照片把何岸的脸拍得无比清晰。
有了正脸照,就有了开启隐私之门的钥匙。不到夜晚八点,何岸的姓名、生日和履历全被扒了个底朝天,还有一个名为@校园人渣曝光台的营销号抢占热点,公布了一份匿名投稿,投稿者声称毕业于渊江大学金融系,曾是何岸的同班同学。
他言之凿凿地爆料,说何岸读书时就行为不检点,私生活混乱,每天一下课就往夜店跑,厮混到深夜才回宿舍,又说何岸以“渊大金融系Omega”的名头当了某个富豪的金丝雀,名牌满柜,豪车接送,最后却惨遭玩弄,临近毕业时未婚先孕,落得了一个被学校开除的下场。
为表真实,他还提供了一张打码的渊大学生证。
谢砚的粉丝抓到“铁证”,立刻一传十十传百,开始疯狂转发,还加入了数不清的侮辱性话题:#狗改不了吃屎#、#未婚先孕清清白白#、#祝惯三暴毙而亡#、#江柏睁大眼睛看看你都睡了个什么东西#……
那一层又一层恶毒至极的诅咒,看得郑飞鸾触目惊心。
他几乎感到呼吸都是冰凉的。
爆料人固然在瞎编乱造,可瞎编乱造也总要有个由头,偏偏“未婚先孕惨遭学校劝退”这个被人借题发挥的由头,正是他带给何岸的。
若论伤害,他郑飞鸾起码得担一半。
这些尖锐的人身攻击,郑飞鸾没敢让何岸看到,跟他一同翻找的程修和戴逍也尽量压制着情绪,以免反应过大,害何岸多想。
但何岸天生是个细腻的人,网上掀起了多大的风浪,他心里都有数,只是不愿亲眼去看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到底在怎么换着法子咒骂他,于是一个人坐在沙发角落,专注地陪铃兰玩耍。
铃兰天真无邪,是一片纯净的小天地,能将他与漫天恶意隔绝开来。
然而恶意终究无孔不入。
时不时地,门外会响起一句尖利的脏话,或者丢进来一块石头,或者砸碎了沿墙的矢车菊花盆。铃兰下午才受过惊吓,还敏感着,冷不丁听到一声巨响,立刻害怕地停止了玩耍,左看看,右瞧瞧,一脸的无措。戴逍出去大声喝止了几次,仍然毫无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