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重楼----云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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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闻他提及陆轩,蓝衣和佟倪互望一眼,心下都有了些谱。不想同他伤了和气,蓝衣便接下话来:"六弟仙逝不久,敢问小侠可是为吊唁而来?有何话可同我说......"
"嘿!一群没心没肺、假仁假义的东西!小爷我没话同你们说!若非你们见死不救,陆轩又怎会平白送了性命!早就劝他离了这是非之地,偏就不听!若不是要是缠身,我早硬拽了他去,何苦落得这般田地!"男子恨恨而言,厌恶之色流于表,丝毫不曾掩饰。
他这一通抢白,直把蓝衣说得语塞。想起陆轩之死确因自个儿解救不及,以至眼睁睁看着那相处十余年的六弟撒手人寰,当下不禁黯然神伤。
"说,陆轩葬于何处!小爷我没工夫同你们耗!"那男子显是恨得深了,见着蓝衣伤神,也只道她作戏,厌恶之余更多了份不耐。
蓝衣正待再言,素红衣冷冷得声音已自响了起来:"哪儿来的野小子,敢来我这儿撒野!"
素红衣杀气腾腾男子却不畏她,只眯了眼打量片刻:"你是素红衣?"
"哼,姑奶奶的名讳也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鬼叫得的!"他那傲然的神态瞧得素红衣心头火起,呛口的话儿道得杀气浓烈。
男子不再言语,只抿着唇,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攥,攥了又松,如此反复数次,这才猛地攥得死紧,显是终忍下了怒气:"嘿,今日只为接陆轩而来,他爱清静,可不能叫杀气坏了他兴致,否则小爷我定取你狗命!说,陆轩究竟葬于何处!"
听他满口陆轩,素红衣怒极反笑:"哈,我道是为何事而来,原来竟是为了那不长进得死东西!尸首叫老娘一把火烧了,散在了河里,你要是捞得齐全,任凭你带去。"
男子顿时怒急,克制许久的怒气终是破了栅,眼看着他要动手,一声尖锐的哨音却忽地平地而起,远远传来的声音顿时止住了男子的身形。顿了顿,男子那双叫怒火烧红的眼依旧紧盯着素红衣。哨音再起,竟似催促般一声叠着一声,一声紧过一声。被逼得紧了,男子只得收了杀气,撂下话来:"嘿,今日且放过你,你这条狗命小爷要定了!"
素红衣才想反唇相讥,男子的身形却已闪至她面前。不料他身法竟如此快绝,素红衣一惊下忙向后跃去,却仍旧躲不过他迎面一掌。
清脆的掌掴声响亮非常,火辣辣地烫在素红衣脸上,烙在他心头。几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素红衣又气又急,正待还手,男子却早已飞身跃上了高墙:"嘿,给你个教训。今日起你可要提着点心,小爷我随时都能要了你的命!敢这般待陆轩,你就得偿命!"随着话音落下,男子的身影已在十丈之外。
素红衣不曾追去,显是忌惮他身手。回首瞧见众人统统盯着她,素红衣顿时恼羞成怒,一边喝令众人开门营生,一边急忙忙转回屋去。
眼见她这般出丑,平日里被她欺压惯了的,无不偷笑连连,心头自是一番畅快。阿七自始至终都不曾瞧过素红衣,一双黑眸只盯着佟倪。阿七晓得,陆轩遭劫,佟倪不可能毫无动静。果不其然,素红衣才回了屋,佟倪便展身出了楼。顿了顿,阿七亦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不消片刻便追上了沿河而行的男子。
显是发现有人跟踪,男子止了步,精亮的眸子里满是挑衅:"跟着小爷作甚!想暗算小爷,你还不够格!"
佟倪并不着恼,清冷的声音只道着此行目的:"尾随而至,只为少侠一句话。少侠可是真心想见六弟。"
闻言,男子一怔间已显神色黯然:"想见又如何,早叫那婆娘烧成了灰,散了在河里。陆轩性子傲,要他这般随波逐流,于心何忍!"
将他神情尽收眼底,佟倪遂放了心:"有少侠这句话便够了。少侠若信得过佟某,便随佟某来吧。"
听他此言,男子顿时喜形于色:"敢问可是佟倪佟二哥?常听陆轩提及佟二哥、蓝大姐还有七弟。在下方杰,是个粗人,说话没遮拦,方才多有得罪,还望佟二哥莫放在心上,听二哥之言,莫非......"
抬手拦下他话头,佟倪只道:"少侠若有心,跟来便是。"语毕展了身形而去。
阿七倚着矮墙只听至此,便不再尾随,拔了身形回了楼。跟随前来,只为心中牵挂陆轩,不愿相信他真叫素红衣毁了尸首。如今有了答案,自不必再探。余下的事越少知道越好。
然而,阿七却未料到,那夜过后,佟倪便不曾再回来,就此音讯全无。素红衣少不得大发雷霆,阿七只装作不知,躲得远远得不去招惹她。阿七料想那夜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佟倪不会不归。猜测归猜测,阿七宁愿相信佟倪平安无事,只是暂且叫什么绊住了手脚。
整日饮酒舞剑得生活仍旧持续着,日子于阿七过得飞快,转眼已至暖春。三月的江南别有一番风情,也令隔了一冬的文人墨客纷纷慕名而来踏春、赏景。那融去寒冬积雪的轻风抚着脸颊,好不写意。阿七浅酌壶中辛辣烈酒,一抹浅浅的苦笑便浮上唇角。春风撩人又如何?那暖人的风根本吹不进九坊楼。楼里头早已因素红衣一日寒过一日的脸色,一日坏过一日的脾气闹得人心惶惶。
没了陆轩,素红衣不得不解了禁,叫阿七、阿九提前登台。于那些个砸银子的,自不会来理会这登台顺序的改变,只要瞧见的,值那些投下的银子即可。于阿七,也不过是酣醉的日子里多了项作戏的活儿而已。
阿七的剑依旧惑人,可阿九知道,如今他的剑、他的眼早已没了冰冷,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醉意。
无需登台的时候,阿七依旧滞留楼顶,饮不完的酒,舞不完的剑。
阿七记得,那夜的圆月特别亮,瞧得久了竟有些刺眼。月,透亮,只瞧了片刻,阿七便忆起了记忆中最美的月。那是在狄府屋顶上赏着的。罩着银纱的月清清冷冷的,映着屋顶上皓白无暇的雪,近得仿佛伸手可及,光润得仿若打磨精致的玉石。若问阿七,那夜他为何盗了信不回屋,却滞留屋顶赏月。阿七也答不上,因为那不过随兴而起。阿七常想,若是那夜不曾停留,是否便不会遇着狄云,不会有之后的数番较量,更不会有现在的心烦意乱。
烈酒入喉,阿七却丝毫不觉得辛辣,反倒嫌它淡口。果然,还是醉仙楼的女儿红最上口。辛辣中带着微甜,一口含在嘴中,那醇香滋味便透了入心脾,暖暖地烧着心窝。忆起了酒,便忆起了送酒来的人。忆起他一掷千金,只为了他一句无心之言。烦躁之心又起,阿七着恼于自己事事都想起他。愤愤然掷了酒壶,阿七抽了剑便是一通狂舞。只为发泄而舞的剑毫无章法可言,醉意又因着怒意更深了几分,虚浮的步伐踏得惊险万分。
他这般没了魂魄般的模样,瞧得阿九心痛。她宁愿要曾经那个冰冰冷冷的他,也不愿见他现在这般失魂落魄。阿九晓得,到头来累了他的,绑住他的又是自己。要怎样才能还他自由?是不是只要自己死了,不在了,他才能活得无拘束?
瞧得心痛的,可不只阿九一人。阿七并不晓得,有人已在正对九坊楼的阁子里瞧了他数日。每每见他这般不要命地灌酒,这般发泄似地舞剑,那人都会皱了眉头,眯了鹰眼,攥得死紧得拳头狠狠地砸上身旁得窗棂。眼见他一脚踏空,踉跄的身形险些跌落屋顶,那人着急之下,便欲飞身赶去,却终是强行克制了下来。还不到见他的时候,若贸然现身,只会坏了全盘。
一剑甩在梁柱上,反震的余力震得阿七虎口生疼,长剑已然拿捏不住,阿七这才止了身形。听得底下小倌唤他更衣登台,阿七只得收了剑。怔怔地瞧着自个儿手掌,一句低咒忍不住脱了口:"混蛋!"
怕事的小倌叠声催了起来,阿七只得翻身跃下。心情再如何烦躁,台还是要上,现下触怒素红衣,可不是明智之举。然而,就在阿七换了装,准备望前庭而去时,一抹熟悉的身影却自他眼前闪过,叫他不由自主地展了身形,尾随而去。若是能叫他选择的话,阿七定会选择不去。就这样什么都不知地被骗、遭劫、送命不是更好?可惜,老天永远不会给人个痛快。
身影消失于素红衣房内,阿七便转过回廊,悄悄伏于窗外细听。
"可把您给盼来了,您这招明修驿道,暗渡曹仓可险些害死奴家!当初说好了的,您怎就临时变了卦?"素红衣惺惺作态的埋怨,听得阿七骤起一阵厌恶。
"狄某是个商人。做商人的有哪个疑心不重的?素老板,狄某要是不留上这一手,送命的可是我。"带着慵懒的低沉嗓音是阿七听惯了的,此刻听来却倍感刺耳。
"瞧您说的,奴家是本分人,又怎会害了您。"听他这般说,素红衣顿时打起了哈哈。
"素红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说想要刺杀狗皇帝,已同宫中密使通得了信,只要咱们演上这一出盗密信,你便能顺利见着皇上,杀他个措手不及。可据我的探子回报,素老板不仅跟朝中王爷、重臣有交情,似乎暗地里跟太子也有联络,这假戏真做的盗密信是要跟太子殿下邀功之用。你说,我是该相信你的甜言蜜语,还是该相信手下的忠言逆耳?"狄云慢条斯理的话,道得素红衣语塞,隔了半晌,这才搭上话来。
"瞧您说的,是哪个跟您嚼舌根来着。当初当着大伙儿的面发得誓不是?奴家又怎会失信?自是取了密信为杀狗皇帝之用。倒是您,当初说好的,我这儿送去的两个手下,公子得帮奴家除掉其中那女的。现如今不但放她平安归来,还扣下了奴家的得力助手。公子可得给奴家个好的解释。"
"说到这个,我此行还有另一目的,正是同你这手下有关。"
"哦?奴家倒要洗耳恭听了。"
"我要买他。"狄云道得漫不经心,浑然不知窗外的阿七听得惊心。
"原来狄公子存了这份情,这可是咱家阿九的福分呀!"素红衣顿时眉开眼笑。
"不,我要的是阿七。"懒得同她解释,狄云直接把话挑明。
素红衣顿时变了脸色,隔了半晌才道:"嘿,公子说笑了。以公子的身份,身边还怕没人保护?奴家调教的徒弟又怎够格保护您?"
"谁说我买他是为了保护我来着?"
"哈,瞧不住公子还有这兴致?区区一个奴才,买了回去也是做苍头的命,岂非有辱公子身份?"
"怎么,你怕我出不起?还是......你舍不得。"狄云亦冷笑,低沉的嗓音带着挑衅。
"瞧您说的,奴家岂敢呀。您是商家之首,有的是钱。只不过,要您砸下重金买这么个暖床的苍头,传将出去,莫说道我素红衣欺负人,就是于公子的名声也不好。何况,您还是皇上密点的世隐王爷,总该注意些蜚短流长吧。"
"这么说,你是不肯喽?无妨,我也不急在一时。只不过......密信之事太子殿下似乎催得紧,我每每与殿下见面,都要听他说上一回,这九坊楼素红衣看来靠不住,亏她曾是赫赫有名的杀手,看来该早些秘密处决,免得夜长梦多......"听得素红衣这般推托,狄云也不逼迫,只懒懒地道着类似威胁的话语。
他这番话,素红衣又怎会听不出个中含义,当下冷笑起来:"狄公子,您这可是在威胁奴家!"
"你说呢?"狄云不置可否,只笑得怪异。
"嘿,若叫太子殿下晓得密谋者中有你一份,看他要做何反应!"思量片刻,素红衣终啐道,"信拿来!"
晓得她勉强应下,狄云便起了身,慢条斯理的话听得素红衣恨得咬牙:"信我又怎会带在身上?七日后,等你将人送至我下榻之处,我自会着人将信送到。只是素老板,您要是不能做到当初承诺之事,这之后的事,狄某可不敢保证。"
素红衣虽表面应承,心底可全然不将他放在眼内。诚如狄云所言,她的确与太子有约,但那却是在同狄云合作之前。太子曾言,圣上怀疑狄云密谋造反,却苦于无证据在手,定不得案。太子晓得九坊楼暗地里做的是这些营生,便来找她,许诺只要她取得密信,不仅不追究当年暗杀圣上之罪,更会加官进爵,让她统管整个江南。
素红衣虽讶异于自己隐藏多年的身份原来早被识破,却也抵不住这般诱惑,加之她原就同狄家有仇,当年若非狄云父亲横加阻挠,她又怎会暗杀不成,反落得如今这般地步?如此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素红衣怎会错失?自是满口应了下来。于是便有了素红衣假意参与造反,同狄云定下这假意盗信的戏码。至于阿九之事,却是素红衣的私心。她早存了除去阿九之心,只苦于阿七始终护着,没个好借口。有了这天赐良机,素红衣自是寻思着一箭双雕。
满脸堆笑地送狄云出楼,素红衣心底却冷笑连连。为了日后,眼下只得忍痛割爱。一旦得了信,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阿七并未听至最后,即便不听下去,阿七也晓得,依着狄云的本事,素红衣的性子,他的去留便是铁板钉钉的事。只是不曾想到,他不仅是商界之首,更是什么王爷!他跟素红衣有交情暂且不说,他参与谋反这一层,之前也已料到,就连他说要买他,阿七也只稍感讶异,真正令阿七无法原谅的,是他竟曾允诺素红衣杀阿九。若是自己不曾与阿九同行,不曾遇见他,不曾与他针锋相对,那么京城之行,将是与阿九的诀别。想到此前若稍有差池,自己就会永远失去阿九,阿七便是一身冷汗。盯着自己止不住颤的手,阿七只觉阵阵寒意透心而过。
蓝衣的呼唤于此时响起,远远的喊他快些准备。深深吸了口气,阿七庆幸此刻的自己带着面纱,否则定叫她瞧出些端倪来。
剑,舞得心不在焉。阿七满心想着得,都是方才听到的。踏步、挑剑、转身,阿七闪烁额黑眸便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原以为他早已离去,孰料竟端坐台下,眯着鹰眼目不转睛。看着楼里的姑娘围着他,使尽浑身解数献着殷勤,素红衣一脸谄媚地候在邻近嘘寒问暖,阿七陡起怒火。不假思索间,手中剑势已转,快绝的身形如离弦之箭,直扑狄云。
众人惊呼声中,阿七的剑已至狄云咽喉。仿佛早料到他会有此一招,狄云仅侧首让过他夺命的剑,单臂一长,成钩的五指照阿七面颊而去。
阿七却不避让,任凭他铁爪钩面,使老的剑招再变,直削他颈项。晓得他厉害,狄云只得跃开身去,单手钩带间,扯去了他覆面的纱巾。
阿七欲待再上,却叫素红衣两指捏住了剑刃,真气鼓荡间,震得他不得不撒了手。
"阿七,不得对狄公子无礼!"素红衣一边呵斥阿七,一边忙陪起了笑。
阿七稍退,一双精亮的黑眸不甘地等着狄云。他不知道自己何以这般急火攻心,竟失了理智动手杀他。可不动手,这心头怒火便越烧越旺。
"阿七,还不赔礼!"素红衣怒喝,阿七却仍旧不理不睬,只瞪着狄云,眼底那份倔强叫狄云瞧得苦笑。
"妈妈无需多礼,想是狄某有得罪阿七姑娘之处,今晚的酒钱,狄某包了,算是给姑娘,给诸位赔礼。"回视阿七,狄云朗朗之言立时换来在场者的欢呼。
来九坊楼的,多不曾见过阿七真面貌,如今见他虽相貌平平,那嗔怒的模样却别有一番韵味,比之先前朦胧莫辨时更多了份生气,当下已有人心痒不已。又见他这般恼恨狄云,心下都猜测起他二人关系来。碍着狄云请客在先,有意的只得收敛心性,假意奉承间,试探起口风。也有从旁起哄,瞎热闹的,一时间竟比之前闹了许多。
不料他有此一言,阿七连面纱都不取,便冷着脸跃回台间。瞧见阿九神色担忧地递上剑,阿七勉强一笑,却已没了心思舞剑。
狄云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悄悄收起那方面纱,心下却暗笑不已。原是打算悄悄离去的,不袛瞥见他登台身影,便起了观赏之心。第一次见他舞剑,只匆匆一瞥,未及细细欣赏。第二此瞧他舞剑,便醉在了那仙人般的身形和剑中。无论看多少次,无论看多久,都看不腻。曾听人说,他的醉剑变化莫测,如今早已信了。他的剑便如他的心,所为变幻莫测的,便是他那颗抓不住的心。

推书 20234-12-22 :兄弟之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