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夏跟在他后面,开玩笑道:“您怎么不坑我?才说拍电影是上贼船,我可不就是您坑上贼船的。”
方戎停在2107号房前,敛去笑容,神情突然正经地说:“大外甥,你以后会感激我找你拍电影,没有比电影更有趣的事情。”说着,他敲了敲2107的门。
祝夏被方戎的难得正经震了一下,忘记思考为什么有房卡还要敲门。
房门开了,傅泽明站在门内,仪态标准地像用尺规卡过。
第七章
屋子里开着空调,和外面的炎热截然相反,冷气一阵阵往外扑,大家不能在门口干站着,傅泽明将他们让进房间。
方戎把行李箱推进客厅,对祝夏说:“你就住这儿,先收拾东西吧,晚上八点剧组要聚餐。”
祝夏站在行李箱旁一脸懵逼,总算回过味儿来,为什么方戎一路都在聊室友关系,他以前虽然没有跟过组,但从刘默那里听说,剧组给大牌演员的都是最好的待遇,就算他不够分量,傅泽明总够红,为什么要让傅泽明和人拼房睡?
祝夏忍不住问:“你让我们俩睡一起啊?”
方戎说:“不睡一起,给你们订的是双床行政套房。”
……这就不是单床双床的问题!
祝夏觉得方戎在故意装傻,他看了一眼傅泽明,对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站在旁边,对眼下的情形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方戎应该已经跟他说过要合住的事,看起来他也坦然接受了。
祝夏并不是非常抗拒和人同房住,只是不太习惯,虽然他因为齐美心对傅泽明不爽过,但他已经不喜欢齐美心了。
祝夏说:“我不知道我睡觉会不会打呼和磨牙。”
方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他还真没考虑过这点,万一祝夏是打呼噜像打雷的人……他厚颜无耻地对傅泽明说:“那小傅,你多担待担待。”这是铁了心要俩人住一起。
傅泽明倒像是想起了什么,抱歉地对祝夏笑笑,说:“我的助理说我有时候会说梦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是凉的,让祝夏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词,叫敲冰戛玉,用来形容人的声音悦耳,这个词和傅泽明的声音一样,都是凉浸浸的好听。
同住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方戎看祝夏这边形势已稳,又叮嘱他们一遍晚上要聚餐,便出门去找卢云波。他安排祝夏和傅泽明住一起,说到底还是为了电影效果,“小狗”和“吕恩”有几场重要的对手戏,而对手戏是演员之间有来有往的一场交手。如果傅泽明给不到足够的情绪,那么祝夏更接不出相对的反应,“小狗”和“吕恩”不出彩,《请神》便失败了一半。
目前傅泽明太稳缺少变化,祝夏太飘还是个新手,方戎只能另辟蹊径,强行让俩人成天呆一块儿,同一间屋子里一起睡上好几个月,总能睡出几分默契,再把情感带入表演之中便会有所不同。
这个道理卢云波肯定懂,只是以方戎对老朋友的了解,这人对外甥简直溺爱,如果祝夏不愿意和人一起住,那卢云波肯定依他,所以方戎鸡贼地先搞定祝夏,再找卢云波说这事儿。
方戎走后,俩人在客厅里相对无言地站了会,祝夏拉起行李箱的把手,用客人对主人的态度跟傅泽明报备:“那我去卧室放东西了。”说完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傻子。
傅泽明问:“需要我帮忙吗?”态度却不像是对傻子,反而像对小孩子。他明明也才十九岁,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但个子很高、气质沉稳,站在一看就毛毛躁躁的祝夏旁边,立刻被衬得像个成熟的大人。
祝夏看傅泽明完全没有明星架子,想起之前自己对他的不爽,无端有点不好意思,就对傅泽明笑了下,说:“那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你帮忙跟我聊聊天,啥也不做光收拾挺无聊的……”
傅泽明看着祝夏的脸,也微微一笑,说:“好。”屋子里本来就很亮,他笑时,就像所有的灯都在此刻被打开。
卧室空间很大,两张床并排放在一起,床之间有三人宽的距离。先入住的客人生活习惯良好,睡在右侧那张床,充电器、手机、kindle都放在右边的床头柜,私人物品归纳地整齐有序,枕边摆着剧本,应该是睡前在读。
窗帘大开,重庆今天室外温度达到四十,玻璃外的天色是极度剔透的蓝,傅泽明坐在飘窗边看祝夏掏空行李箱,身后是海一样的天空。
祝夏在跟一团缠成麻花的耳机线、数据线奋斗,他是个自来熟的人,初期的那点不习惯很快过去,开始和新室友闲聊:“傅泽明,你叫这个名字,是不是你爸或者你妈喜欢黑泽明?”
“他们两个人都喜欢。”
“你自己呢?”
“也很喜欢。”
祝夏听到这个回答高兴了不少,说:“我也喜欢黑泽明,你看没看过Catherine Cadou拍的《黑泽明的道路》?”
傅泽明想了想,问:“是十一位导演谈黑泽明,中国地区找的导演是吴宇森那部?”
祝夏耳机线也不理了,直勾勾盯着傅泽明道:“就是那部,你全部看完了?那你会法语吗?”
傅泽明困惑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点头。
祝夏把耳机线往床上一丢,从箱子底翻出iPad,凑到傅泽明旁边,一脸希冀地说:“我存了这个纪录片,但找到的字幕都有问题,法语部分没有翻译,咱们一起再看一遍,你能不能给我翻译翻译?”
傅泽明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指着地上的大箱子问:“你不收拾了?”
也是,按先来后到箱子比纪录片先来,祝夏略一犹豫,把平板往傅泽明手里一塞,说:“你等我十分钟。”说完把短袖撸到肩膀,又蹲到箱子前往外翻衣服,这次动作快得多。
他背对着傅泽明,没看见对方拿着他的iPad,露出有点好笑的表情。
三个多小时后,傅泽明的助理元元来通知他们去吃饭,这两个人坐在飘窗的凉垫上,不仅看完了《黑泽明的道路》,还一起重温了《乱》,正打算继续重温《罗生门》。
因为傅泽明刚刚一句句翻译了《黑泽明的道路》的法语部分,祝夏现在看他超级顺眼,还想跟他一起坐车去聚餐的饭店,两人好一块在车上看《罗生门》,但卢云波给祝夏打了电话,他只好惋惜地跟新朋友拜拜,去1914房找老舅舅。
祝夏一走,傅泽明和元元也出房间往餐厅去。元元今天见了祝夏,第一印象还不错,但娱乐圈里什么人没有?大家带两张画皮出门见客是基本礼仪,所以上车之后,元元还在问:“你觉得祝夏难相处吗?明天晴姐就从北京过来了,你要是不想跟他住,晴姐会再去找方导谈。”
傅泽明不在意地回答:“不用,就是个小孩儿。”
第八章
一部电影的拍摄周期,视预算与导演的风格而定,像杜琪峰的《枪火》只拍十九天,而王家卫的《2046》拍了有四年。不过这两种都是极端现象,当下国内电影的平均拍摄周期在两到三个月,一群人要一起没日没夜地工作这么久,肯定是关系融洽更好办事,聚餐就是让工作人员先熟悉熟悉。当然,大佬们也会利用这顿饭应酬套关系,制片人给投资商拉皮条,经纪人跟监制换名片,但《请神》的投资是余琳琳痛下血本,与方戎自掏腰包,从香港和上海的两家公司拉来的投资,都是几十万的人情钱,所以剧组最大的老板就是导演和制片,没金主可讨好。于是剧组包了洪崖洞的一家火锅店,大家扎扎实实吃了顿重庆火锅,就散伙回酒店。
到酒店已经十点,祝夏和傅泽明吃饭时都喝了点酒,现在有困意。傅泽明让祝夏先去洗澡,祝夏也不推辞,花了二十分钟搞定让傅泽明去洗。
等傅泽明洗完出来,祝夏已经在床上睡熟了,睡相比较糟糕,被子踢了一半在床下,但没有磨牙也没有打呼,元元给他准备的隔音耳塞看来用不着。
他顺手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给祝夏盖好,回床上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八点,傅泽明睁开眼,花了两秒反应过来自己身在重庆,也想起昨晚方戎说过,让他和祝夏八点半去导演房间开小会。傅泽明往隔壁床一看,祝夏还抱着枕头好梦正酣,只是被子又有一大截儿落在地上。
傅泽明稍微有点强迫症,下床把被子捡起来给祝夏盖上,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过两分,便拿自己手机外放了一首音乐,把声音调大。头一段旋律祝夏没反应,到第二段他慢慢睁开眼,抱着枕头坐起来,一脸犹在梦中地与傅泽明对视,忽然问:“我打呼了吗?”
傅泽明把音乐关了,说:“没有,我昨晚说梦话了吗?”
两个人的语气都称得上彬彬有礼。
祝夏还没完全清醒,回答:“也没有吧,我睡着了听不见。”说完用力揉了下脸,爬下床开始换衣服,傅泽明看他下床了,放心地去刷牙。
元元和刘默都来送了早餐,傅泽明等祝夏洗漱完毕,两人一起吃完早饭正好八点二十,便揣上手机房卡去找方戎开会。
昨晚方戎说是开小会,等祝夏和傅泽明到方戎房间一看,屋子里坐着方戎、徐子良、余琳琳,再加上刚到的他们俩,一共五个人,的确是个小会。祝夏看卢云波不在其中,还有点纳闷,傅泽明则大概明白,今天开这个小会是专门针对他和祝夏的角色。
茶几上还摆着空碟子,余琳琳他们应该也才吃完早饭,徐子良看傅泽明和祝夏来了,把空盘子叠到一边,方戎让他们俩人在沙发上坐下。
余琳琳还是那副大姐大的派头,用命令一样的口气道:“你们俩看过剧本了吧?说说,对自己角色有什么感觉?傅泽明你先来。”
傅泽明沉吟片刻,不答反问:“我能不能问一问,方导、余制片和徐编,当初为什么选我来演吕恩?”
让傅泽明演“吕恩”,是方戎为了让祝夏演“小狗”,和余琳琳做的交换。徐子良最藏不住事,面上有一瞬尴尬,方戎笑眯眯地不说话,余琳琳则波澜不惊地道:“因为综合条件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这么问,是觉得自己不合适吗?”
“只论这个角色,我的确不够合适。”傅泽明如实道,“吕恩的矛盾根源在家庭,父母互相仇恨,却在他面前相敬如宾;他明明知道,还要装聋作哑;在外面被人勒索,也不会告诉家长;他过于听话,习惯隐瞒,但他听话不是因为满足现状,是不知道怎么解决问题,他内心始终焦躁,所以人物的最终效果,应该是平静又躁动,这个角色与我的性格差异较大,我不确定我能不能演出性格层次。”
祝夏简直想给傅泽明鼓鼓掌,满分答案。
余琳琳倒是有点意外,她当初看中傅泽明,是看中对方的人气,与被同行衬托得还不错的演技,现在看这小伙子人也不傻,不是光有一张脸只会卖人设的样子货。她称赞道:“你很聪明,对,吕恩就像一口钟,又钝又重——”她比了个撞击的手势,“但只要去撞就会有响儿,你要明白,钟回响声音时,是在震颤,你不能一直那么稳。”
傅泽明知道余琳琳说的有道理,他也明白这些道理,但并不是懂得道理就可以解决问题。
余琳琳一看傅泽明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是转不过来,不免露出惋惜的神色,说:“我一直说年轻演员里不缺好苗子,傅泽明,我找过你演的剧看,你很会用脑子演戏,但演戏说到底是在演人生、演生活,没有真正去体验观察过,理智分析得再好,感情上也差一点,你们这一代的年轻演员,离生活太远了。”她不是在怪傅泽明,是真的觉得可惜,这是个极易成名的年代,成名之后就像住进了空中花园,被经纪公司与粉丝高高捧起,很难再到人群中去。
傅泽明沉默了一会,说:“谢谢余制片。”
方戎伸了个懒腰,接过话头道:“知道问题就是成功的一半,也不用急,剩下的咱们边拍边来。”
傅泽明点点头,又客气地说:“谢谢方导,谢谢徐编。”
徐子良是个老实人,刚刚他一句话没说现在也被谢,脸上立刻写满了受之有愧。
祝夏看傅泽明被问完,知道该轮到他了。果然方戎转向他,一本正经地道:“大外甥,你也说说吧,对小狗有什么看法。”
祝夏虽然算爱看电影的人,也为了参演这部电影上了两个月表演课,但他对拍电影其实一直没有实感,刚刚听余琳琳和傅泽明谈话,才隐约有点感觉,拍电影好像真的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祝夏想了想,回答:“小狗是私生子,读书只读到初一,不知道生父是谁,从小被人指指点点骂野种,母亲死后为了生活跟着一个地痞混社会,似乎无拘无束很自由。”
他这不算看法,只算复述了一遍角色的生平,方戎身子微微倾向祝夏,耐心地问:“对,他是这样的人,你觉得演他难哪儿?”
祝夏犹豫了一下,答道:“好像没有哪里难。”说完觉得这个回答太厚脸皮,自嘲地补充:“我初中的时候也算个混混嘛。”
余琳琳皱起眉,祝夏这是新人常有的毛病,想的太简单,找不到问题,结果真刀真枪演起戏来就抓瞎。
但方戎继续循循善诱道:“你看完剧本,有没有想不通的地方?”
还真有,有一个地方祝夏琢磨了很久,他忽然看向傅泽明,疑惑地问:“吕恩是不是恨小狗?”他像替“小狗”在问“吕恩”。
这是剧本内容,徐子良终于碰到一个自己能解答的问题,正高高兴兴要说话,方戎却对他1" 雕光0 ">首页 3 页, 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开口,大家都看着傅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