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衡情变化成头戴黑色冠帽,相貌无奇的中年男子。而雪降则化作身材虚浮,相貌略带风流的富家公子。两人相视,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待两人平静下来,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雪降便拉着衡情的手,闭上双目。口中念念有词,两指间射出一道白光,喊出一声“去!”两人便消失在殿中,身影全无。
——
永城,芸水县。
两道白光,自天空中坠入一片幽密竹林中,转而无色无声。
一阵窸窸窣窣后,传出了细微的谈话声。随着声音渐近,只见一仆从模样的老迈男子与一行为虚浮风流的年轻男子走出,原来是衡情与雪降化作的两人。
只见衡情眉头紧锁,认真聆听,而那雪降也表情严肃,与他那风流之样极为不衬,只是和衡情细心讲解着此次下凡地点的情况。
大江流至南方平原,化作数支细小之流,其中一支,便为永水。永水流经的地区,便为永城。永城中的芸水县,是一个荒僻的小村县。
芸水县终年葱郁,竹林茂密,当地居民多伐竹取道,修建竹楼,避热隔湿。当地人们多以收割莲藕为生,民风淳朴,少有纷争。
此次探查的地点,便是这芸水县的芸水学堂。说来奇异,这学堂周围四处,都无魔气侵蚀之气,然这芸水学堂,却怨气渐浓,邪祟力量愈发强大,隐隐有侵蚀其他地方的危险。
“你是说,是魔界搞的鬼?”衡情问道。
“是的,我们都这样怀疑。寻常的邪祟力量,不可能有这么强的侵蚀力。近来已经有不少的祸事,从北至南,愈来愈近魔界之腹地,魔气也越来越重。” 两人走着,踩踏过那厚厚铺叠在软泥上的落叶,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雪降忽而停下脚步,而衡情也跟着停下。
前方一片开阔,村舍升起袅袅炊烟,妇女哄着哭闹的孩子,几个村汉背着砍来的柴火,还有几个闲聊的老人,以及三两奔跑玩耍的孩子。
“我们到了。”雪降说道。
芸水县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两个外来之人,都用着一种既犹豫,又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儿,两个村汉走了过来,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们,是外来的游客吧?”
“哦,是的,我和我家少爷出游,恰巧到访此地,可否于此叨扰几日?我们会付给你们银钱……”衡情试探性地问道。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们是外乡人,不知道这里的古怪……”那两村汉见两人衣着不凡,窃窃耳语一会儿,而后才接话道。
“哦?此处山清水秀,看来民风淳朴,有何古怪之处?”雪降拿出折扇,故作风流之态地扇动着,忽而看见旁人古怪的眼神。衡情只得凑近,无奈提醒道:“少爷,现在大冬天的,就不必耍帅了。”
雪降尴尬地收起折扇,逗得那两村汉哈哈大笑,待停歇后,眼中多了几分真诚。“见你们也不过来游玩,并不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俺们就暂且收留你。不过,俺们告诉你们,这里有一个地方,叫‘鬼学堂’,是万不可去的。”
见两人好奇的眼神,身材比较敦实的一个村汉叹了口气,开始和他们细细讲述其中的缘故。
从前,这芸水县一向平安无事,人民生活简单,没有杂绪与纷扰。忽有一日,一对外来的年轻男女到了这芸水县,只说是一儒雅书生与美貌女子。他们不仅与当地人熟稔了起来,更在这穷乡僻壤中办起了学堂。
这小村落本就少有盛事,一生不过打鱼烧豆,偶有从外回来的人谈说外界异事,极少与外界来往,一生不过用闲事取乐,作消遣打发。这样一来,村落里就煮沸了的热锅,纷纷去凑了热闹,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了学堂。
这学堂先生,因教书极好,便受村邻与学生爱戴,更与其妻子恩爱如漆。然而,好景不长。前来巡查地方的太守审察至芸水县,而到了芸水学堂,其妻正在门外浣洗衣物。那女子见了太守,便慌忙入屋。然那随行的太守之子,竟被其美貌所惑,恋恋不忘。
而后数日,那太守之子日日来拜访那芸水学堂,甚至要将那女子强行掳走。前来读书的孩童全数逃散,而那书生却被绑缚于椅上,亲眼见那太守之子用那污言秽语,侮辱自己的妻子。
正当他想要扒开那女子的衣服时,却见那书生突然奋起,撞倒那人。那人被书生的举动激怒,竟残忍地命人将其剥皮。在那女子声嘶力竭地疯狂中,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慢慢变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直至最后一刻,仍在地上蠕动呻|吟,唤着女子的名字。
被那太守之子强行掳至住处,被其与随从凌|辱多日后,太守之子即将要随太守之行返回。那女子在疯癫数日后,竟显出异样的沉静。她突然装扮得极美,并要那太守之子到那芸水学堂去,共度最后的一夜。
被美色冲昏头脑的男人,不经细想,便答应了。到了那芸水学堂,原先的尸体已被先前的随从扔至乱葬岗,地上只残留淡淡血痕。女子见此,脸上无异,依旧娇笑逢迎。
那太守之子与其随从,陷入了与女子淫|乱的幻境。而那女子,则笑吟吟地将那些人的皮肤,全数完整地剥下,看着那些人在极乐之后,陷入极深痛苦,挣扎死去。而女子亦饮下毒酒,流下血泪,一笑而终。
原来那女子,本是一只惑人入梦的狐妖,却是许身于那书生,做好与其厮守的准备。她被太守之子掳走后,便暗中制造幻境,以吸食他们精气,恢复自己的力量,只为作那最后的一搏,为自己的丈夫报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
箫音部分有借鉴白居易先生的《琵琶行》的描写~
第6章 鬼学堂(2)
然而,那芸水学堂,却从此有了“鬼学堂”的称号。进去后的人,无不被离奇剥皮,暴毙而亡,惨死在学堂外。
而后乃至经过的人,甚至有不知实情的外人,都被引诱到那附近,不久便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久久回响。
因这些死尸化成了怨鬼,那鬼学堂散发的戾气也越来越重。
在那河对岸竹林的幽深学堂中,便自此终日黑雾笼罩,并总是传来一女子凄凄幽怨的泣诉声:“还我丈夫的皮……这不是我丈夫的皮……”
虽说现在是白天,但这故事仍让人觉得冷气入骨,牙齿打颤。衡情听完这个故事,虽觉十分渗人,但也有些同情惋惜。“真是无妄之灾啊……”
“哎,现在俺们村儿的人,没一个敢去河对岸的,就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惨象,那瘦猴似的村汉不禁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说道。
衡情拿出了一把银钱,便递给那粗壮的村汉。“多谢两位提醒。只是不知那鬼学堂在何处,我和我家少爷不免闯入,就怕丢了性命。劳烦两位给我们指点一下,让我们好避开那里。”
那村汉推脱不了,只好收下了银钱,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俺们今天要去挖莲藕,两位要是不怕脏,不妨和我们一起过去。到了河上,俺再指给你们看吧。”
见他们点了点头,村汉便招待他们到一间无人的村舍中去。
“这是俺老三的房子,他刚好去城里几日。两位要是不嫌弃这里磕碜,就先在这里住几天吧。”
待那两人走后,衡情与雪降坐在那简陋竹凳上,一边喝着粗茶,一边暗语道:“看来,这件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原本这狐妖死了,也就罢了。但是,这怨气却可以持续这么久,还一直徘徊在这芸水学堂附近,以一妖之力,恐怕也难以做到。”
“从古至今,凡界的祸乱,都是由魔界之人引起的。只是先前仙界力量太过强盛,压住了魔界,妖魔邪祟才不敢嚣张。现在各色邪祟作乱,不难想象,魔界会利用这些痴魂怨鬼的怨气,增强自身的力量,扩大影响。”
“看来今晚,有必要去探查情况了。”雪降拿出两人的包袱,掏出了两个淡蓝色的药瓶。
“包袱里有闭气丹,但维持时间不长,只能支撑一个时辰。我们探查到情况后,必须尽快脱离,否则就会被发现。”
衡情接过药瓶,放在了袖中。听到门外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两人忙收起包袱。
只见另一青壮男子拿着打鱼的器具,站在门口豪爽地喊道:“屋里的两位客人,水家的大柱,二柱叫俺喊你们一起去采藕呐,他们两个已经在那边了,叫俺带你们过去。”
“想必那大柱二柱,就是方才那两个村汉,我们过去吧。”
两人随那男子出了房门,刚才的壮年男子和较年长的青少都消失了,只剩下几一些妇孺与老人,还在择菜闲聊,想必都是外出挖藕了。
两人随那壮汉,在那林中左拐右拐,约走了两三里路,渐而听到了水流潺潺之声。而后小路越见开阔,至终点之时,眼前是满眼葱郁的深绿竹林,河流表面澄清,污泥枯枝全数沉淀河底,清晰可见。
这原本寂静的河岸,如今都是熙熙攘攘的村民,挑着木桶,拿着器具,一边撑着竹筏,一边互相吆喝,唱着歌,欢乐至极。
不一会儿,河边下起了小雨,村民们都热情的递来自己的油纸伞,自己则随意徜徉在雨中,潇洒自在。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大柱和二柱的身影:“两位客人,上竹筏吧。俺们都是识水的好手,带你们去看看那新鲜的白胖莲藕!”
于是,雪降与衡情,便随那识水的村民,上了竹筏。撑着油纸伞,竹筏于那深水之中,拨开那丛丛的芦苇。
碧色荷叶连天,随风颤动,似是不堪承受雨点击打。于这飘摇零落中,更显出无助柔弱之姿,令人怜惜。
竹筏行了约数十尺,只见那随筏的老儿少小,轻车驾熟地从那淤泥中挖出那莲藕,只在那水中随意冲洗,莲藕便显出原来白胖鲜嫩的样子。放入口中生嚼,汁水四溢,竟有一丝清凉夏意。
见衡情与雪降站着不动,大柱和二柱便拎着那新鲜的莲藕,直接跳上了他们的竹筏。衡情一个站不住,差点倒向雪降的怀里。
“这里的水干净得很,俺们都直接从这挑水回家喝,莲藕洗洗就可以吃了,两位不妨试试?”
衡情接过了那鲜嫩滴水的白胖莲藕,将其中一个掰成两半,递给雪降。
雪降接过莲藕,碰触到衡情的手指。带着莲藕滴下的水的湿意,热度顺着指尖蔓延到水滴所及之处,让他的手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仔细品尝起嘴里莲藕的味道,衡情一边嚼一边说道:“唔……有点、上(像)天庭的玉露果儿,但更甜更多汁儿……”
说罢,还将剩下的藕块都送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吃着,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将手上的汁水都舔净。
雪降将那方才衡情给他的一半白藕送入口中,初咬开那莲藕,便发出清脆响声,其中汁水也止不住地溢出。而后,这白生生的藕块与藕汁便带着些生涩而微淡味道,甜丝丝的化开在舌尖上,顿时口舌生津。
两人都有些吃上了瘾,雪降便又让衡情拿多几块生藕,都与他分吃了,吃完有些意犹未尽,见衡情嘴角边还有些许未被擦拭的汁液,毫不犹豫地用手指揩了揩。
“笨手笨脚的,吃东西也能吃成这样。”
虽是略带责备的话语,举动却亲昵无比。衡情愣了一愣,倒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耳尖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吃罢,其他人也挖藕挖得差不多了,将那洗得白胖鲜嫩的藕全数扔进一个个麻袋中。挖藕的老少都开怀大笑着,尽管他们身上都沾了挖藕的污泥。
受这欢快气氛的感染,不顾村民的阻拦,衡情和雪降加入了挖藕的行列,享受着这种平凡的乐趣。
直到天色渐暗,大家才将挖出的藕放好,准备返回。村民一起唱着歌,撑着竹筏,好不快乐。
水虽冰冷,人人却精神抖擞,带着农人自身的耐劳与精神气,与其他撑船的好汉唱着歌,声音洪亮悠扬。
伴随着歌声,行驶了数尺,那稍胖的大柱突然抬起手,指向了河的对面。
“平日在大太阳下,那鬼学堂就是寻常的村舍模样。但天色暗下来之后,那一处就会出现一团黑雾。喏,就在那对岸。”
两人顺着大柱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先前来时,并未发现那处的异样。而返回之时,那处已然被淡淡黑雾笼罩,隐隐散发出妖异之魔气。
“原先这黑雾也没那么浓重,但最近是越来越厉害了。天还没完全暗下来,便已经可以看到这黑雾了。祸害的行人也是越来越多,俺们都是万不敢靠近那里的。”
听完大柱的话,二柱也是神色惶惶的样子。
“俺先前无意中路过,好奇地撑着竹筏过去,想看看有什么,结果看到一团被扒了皮的血肉,吓得俺掉头就跑,结果眼前一黑。后来俺醒了,好几天没能动弹,全身都是伤。听救了俺的人说了,才知道俺差点也被困在里面,是附近的人听见了俺的惨叫声,才赶来把俺拖出那黑雾,现在想来就后怕……”
“这小子偏不信邪,自己偷偷跑去河对岸,吓得屁滚尿流,现在胆小得不得了。”
大柱看着那瑟瑟发抖的二柱,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而后神色严肃道:“俺家二柱算是命大的,前面有人遇害,俺们虽然赶到,但已经太晚了,甚至现在去救人的,也会惨死在那里。要是这黑雾蔓延到了这边,俺们怕也是要搬走了。二位千万别因为好奇,就跑到那边去了。”
衡情和雪降听罢,也严肃地点了点头。随着竹筏与歌声,众人离那处黑雾也渐行渐远,燃起渔火点点。
芦苇深处的远方,已是万家灯火通明。袅袅炊烟升起,而对岸那黑雾也愈见幽深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