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祺走到叶昕面前,相隔尺余才停下,叶昕感觉到他靠近时带起的风,微微扑在颊边。
“我要走了。”刘祺平视叶昕,专注的视线凝在他的脸上。
“呃……”我该说什么?叶昕怔了一瞬,道:“祝你一路顺风。”
刘祺望着他,青涩的脸庞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化为轻轻的一声叹息。“嗯。”想要他跟自己一起离开,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留在身边就好。然而,这些都是妄想。师父对叶昕一往情深,定然不会同意的,而叶昕也决计不会与师父分离。
那些模糊不清的情愫,只会风化在今后未知的岁月里,随着时间的打磨,慢慢消失无踪。也许自己想要的“真实”,在这里也不过是一捧梦幻泡影。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不说也罢。
望着少年饱含千言万语的眼神,叶昕心里莫名的有些难受,有一股淡淡的忧伤盘踞在心头。
他弄不明白这忧伤是哪里来的。
也不知是替眼前的少年伤感,还是此时的一种离愁别绪。
就仿佛他自己高三那年,在告别宴上与好友同学互相欢送一样,即便是以前看不顺眼的人,在那一刻,看在眼里,都变得有几分淡淡的怅然和亲切了。
更何况,他并不讨厌这位少年郡王。
彼此离得那么近,干瞪眼不说话还挺尴尬的,叶昕咬了一下嘴唇,对刘祺说道:“殿下若是想念我做得点心,以后可以派人来跟我学艺。我一定好好教他。啊,记得要派个手巧一些的,最好有点手艺基础的点心师傅。这样我教他,他能学得很快,也更容易领会各种点心制法的精髓。不过假如很有天赋的,那没基础也不要紧……”
刘祺盯着叶昕喋喋不休的花瓣唇,忽然靠近他,将他一把搂进怀里。
叶昕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了。
嘎?好好的说着话呢,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以后吃不到好点心,撒娇呢?想想这孩子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要搁自己以前生活的那个时空,也就是个初二的毛头小子而已。叶昕被他用力搂着,想推又不敢推,只能半举双手僵在那里。
“你话真多。啰嗦。”刘祺搂着叶昕,深深一嗅,鼻端是他身上沾染的淡淡谷香。
叶昕:“……”= =|||
被人嫌弃自己唠叨,叶昕不敢再说话,只好笨手笨脚的一下、一下拍抚着紧搂住自己的傲慢小郡王,就像是安慰一只闹别扭的虎皮大猫咪。
刘祺将脸靠在叶昕颈侧,轻轻蹭了一下,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他松开了他。“孤会送你和师父大婚礼物的。”
提到成亲,叶昕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起来。“客气,太客气了。”
少年倏地迈开脚步,错身快速走过他身旁,推开两扇闭合的木门,脊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不许不要!”
叶昕反应过来时,回身看他。见刘祺身后已跟着两排士兵,与他相隔丈许的距离了。
数年以后,叶昕才明白当时心头升起的怅然情绪是因为什么。
——诀别。
然而,等他明白时,郡王已不再是郡王。虎头虎脑的少年背影,永远停留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记忆中。
取而代之的,是洛阳皇宫重重高墙之内、楼台御座之上,经年难得一见的威严帝王。
*
楚灵均并未如他信中所说,很快便从洛阳返程,虽然那起震惊朝野的冤案重审进行得极为顺利。
王太妃当年毒杀皇后一案有了定论,王氏一党居心叵测、结党21" 穿回古代做糕点0 ">首页 23 页, 营私,皇帝陛下雷霆震怒,将整个王氏党羽连夜判给御史台彻查。
不足两月余,洛阳城中革了十数位四品以上的官员,整个大汉朝内,抄家流放的大小官吏更是不计其数。
期间,南宫遭遇数次刺客夜袭,大部分贼匪皆被禁军擒拿。少数一、两位武功极强、近了皇帝身的,亦被太傅楚灵均当场斩于七星龙渊剑之下。
王氏风波之后,翘首以盼的叶昕以为他的道长终于能回来了。结果不然,楚灵均又被刘宸以回都述职为名,留在洛阳教导皇弟刘祺剑法。
叶昕正纳闷这皇帝扣着自己夫君不放想要做什么呢,洛阳城内忽而又掀轩然大波。
元建三年,第一场秋露凝结之前,皇帝刘宸退位了。内禅皇位给亲弟刘祺,改立年号为复宁初年。为保朝局稳定,刘宸仍居洛阳宫中,辅佐新帝继位。待得刘祺年满十六,大局稳固后,便会离开皇宫,领封地益州,由宁朔将军护送,撤离洛阳前往益州安居。
当然,这些朝局大事,远在寿春的叶昕是知之不详的。他只知道,他的道长会赶在中秋之前回来。
*
入了秋的山林,透出一股淡淡的萧瑟。放眼望去,满山碧橙交错,犹如金玉堆叠。
一匹白色骏马,飞驰在蜿蜒的山道上。所过之处,惊起一片飞鸟。
身着天青道袍的年轻道长,抬眸望向西边金澄的日轮,冷肃的嘴角弯起一抹弧度。
“驾——”
一抖手中的马缰,马儿竟如一只离弦的羽箭一般,转瞬消失在越发浓密的蔽日乔木之间。
……
玄元观,小点心房。
“师父,师父?”韩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不停走神的美貌男子,耐心提醒道:“您要不要坐下歇会儿,喝口水?”
“哦……好。那我去倒碗水喝。”叶昕心不在焉地放下手中的石臼,丢了魂儿似的飘到屋角,用木勺舀了一勺山泉水,盛入陶碗之中,端起咕咚咕咚便是一阵猛灌。若非韩容提醒,叶昕还没发现自己已有半日滴水未沾了。
三日后便是中秋,离楚灵均信中所写的归期越发近了。叶昕想道长想得快魔障了,越是临近约定之日,心头越是盼得厉害。
山中天黑得早,酉时还未过半,天空已呈朦胧的幽蓝色。
叶昕面对着空空如也的陶碗,眼神竟也直勾勾的,不自觉地又开始发起呆来。他在心中第无数次的埋怨这个时空,为何没有手机!为何没有视频通话!为何没有微信!
分别三月有余,相思几近走火入魔。叶昕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厌恶中。
唉!自己这点出息!
此刻,他并未发现,一直在身后忙碌的韩容不知何时不见了。
振作!他还得去找石四商量做月饼试卖的计划呢!
叶昕深呼吸,一转身,当看清门口风尘仆仆的熟悉身影时,双眼圆睁,呼吸一滞,陡然凝立成了一座雕像。
如果他是在做梦,拜托四方诸神,千万别让他此刻醒来!
那人一身天青色的道袍,与以往无甚不同,只是有一点灰蒙蒙的,一瞧便知是赶了很多路,故而沾了不少灰尘。素来梳得齐整的额发,此时有一缕散落下来,轻轻搭在鬓边,不显狼狈,反而比平时多了一分醉人的慵懒。
他瘦了,但身姿依然挺拔如松柏,一如记忆中的模样。凝视自己的深眸中,盈满缱绻情意。
叶昕一瞬间忘了呼吸,直到脸憋得通红,才如梦初醒似的用力捏了自己一把,飞扑进了朝思暮想的人怀中。“楚大哥!”
楚灵均稳稳地搂住叶昕,将嘴唇贴近他细致的脸庞,轻声低喃:“想我了吗?”
叶昕用力将脸埋进他的肩窝,蹭了又蹭:“嗯!嗯!嗯!想得快疯了!”
当那股熟悉的幽冷兰香飘入鼻端时,叶昕才感觉自己丢了一半的灵魂回到身体里了。
楚灵均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圈在叶昕腰上的手又紧了一分。“我也是。很想你。”
两人紧紧地拥抱彼此,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心跳几乎融为一处时,楚灵均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稍后,我要沐浴。”
叶昕不作他想,两条胳膊紧紧缠住他劲瘦的腰身:“好!我帮你烧水!”
“不用。不尘已将热水送入玉衡阁了。”楚灵均带着磁性的嗓音夹带一丝暗哑,“我只要……你帮我洗。我也帮你……”
叶昕的脸连着脖子,腾得一下,全红了。数月不见,他那一本正经的道长,倒是越发会调情了。
第66章 66.大结局(六)
五灵门外, 玄元观糕点铺子前, 梳着丱发的妙龄女郎未能订到主家吩咐的海棠酥, 也不恼,反而笑得甜甜的问:“叶师傅明日要成亲了?”
“是。”韩容站在铺子里, 红着脸给小女郎道歉:“对不住啊, 女郎,你若想订海棠酥, 我给你记下。但四日内定然是取不到的, 得等四日后。”
“无碍的。劳你先帮我记一笔。我是雁门常氏的, 海棠酥,要四十只。”
“哎!这就记下来。”韩容立马取过纸笔,将那女郎要的点心和数量登记在册。
“那我先在这里给叶师傅道声喜了。”女郎声音清脆,极为悦耳。
“多谢,多谢。”韩容取过两只喜饼,用油纸包好, 递给那女郎, 也喜气洋洋道:“玄元观有喜,请女郎吃喜饼。但凡今日来铺里订点心的,都有份儿。”
“这么好。”女子笑得眯起眼睛,欢欢喜喜地接过喜饼, 小心放入提篮中。“谢谢。那我便不客气了。”
笑着送走今日第六位客人, 韩容吁了口气, 抬头望了一眼天边金灿灿的日头。
石四从玄元观中又挑下一担点心, 掀起角门处的布帘子进来。“这才刚入巳时, 今儿那女郎是第几位客人了?”
韩容帮着他卸下挑担,苦笑道:“第六位了。幸亏崔宫主有先见之明,说是今日过了,后面几日铺子都不开了。免得师父大婚之后回来,订点心的一堆,怕是要忙晕头。”
石四点头道:“的确。这么下去可不行,你学手艺得赶紧了,否则光累你师父一个人去了。”
韩容痛并快乐地赞同道:“师父说了,等婚礼之后,他还要再招两名弟子。”
大婚在即,比叶昕的糕点铺子更忙碌的,则要数玄元观的大厨房和面点房了。
楚宫主成亲,上至观主、下至才入观的新弟子,每人皆要参加喜宴。千余人的宴席,即便只有六道菜,也将一众厨工杂役们忙得倒仰。
楚灵均与叶昕的大婚,因两人都居于玄元观,故而在迎亲送亲的路途上省下不少功夫。
然,玄元观之大,非普通人家可比。单就悬红挂彩一项,就有百余位弟子一同帮忙。
大婚前几日,往返于南琼山送贺礼的队伍亦是一个接一个。来自邻近官吏的,各州大小道观的,几乎接踵而至。
负责查验及登记贺礼的道士,在清乐宫单辟出一个空屋存放礼品。但凡发现有贵重之物的,按照楚灵均的意思,一律谢绝退回。
婚期定得有些急,幸而道家婚礼不讲奢靡排场,只求庄严肃穆、礼制齐全,因而观中上下齐心一致,倒也赶在婚期来临之日筹备妥当了。
叶昕在婚礼前一日激动得难以入眠,直到点了安神香,才缓缓睡去。
翌日,晨光熹微,叶昕方起。待他洗漱完,崔仁来了。
与女子不同,叶昕是男子,无需化妆。崔仁与叶昕颇熟,因此叶昕的戴冠着装之事便由他照料打理。
楚灵均位列上公,且“新娘”叶昕与他同为男子,故而婚服形制皆随了他的。崔仁将一套婚服逐一打开,摆平置于叶昕的榻上,竟将他尚算宽敞的木榻盖得严严实实。
叶昕瞪着眼前华丽的锦缯十二色重练袍,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幸亏山中清凉,幸亏已至深秋,不然他穿着这么多层衣服一整日,还得走来走去,又是祭神又是行礼的,不得直接被热晕过去才怪。
“新娘”是男子,可省了崔仁不少事,不用请喜婆不用请妆娘,洗完脸换个衣服就能出房。“愣着作甚?你该庆幸自己是男子,成婚可比女子省事多了。”
叶昕一边梳头一边抽了抽嘴角,心有余悸。“你说得太对了。”
崔仁瞧见他一头青丝如瀑,背影纤婀不输女子,不由在心中暗赞道:男子又如何,照样倾国倾城,美貌无双。他心中这般想,嘴上便坦然说道:“叶师傅貌美,还极能赚钱。师兄果然艳福不浅。虽是大龄晚婚,能娶到如此“娇妻”,倒也颇值得。”
汉室男儿多早婚,家中不缺银钱的,十四岁至十七岁成亲的比比皆是,楚灵均都二十有六了,倒的确算得大龄晚婚。
“我美吗?”叶昕梳头的手一顿,皱起眉头有点不太赞同。“我倒不觉得我这相貌是何好事,没少坑我。男子相貌还是应如楚大哥那般英气俊雅才好。”管你大龄不大龄,夸自己夫君才是首要大事。
“哎。此言差矣。没哪个男子不想自己心仪之人长得貌美的,至于护不护得住美妻,那得各凭本事了。”崔仁悠哉地靠在一旁,一边看叶昕梳头一边说道:“你且放心。若我师兄还护不住你,普天之下便无人能护住你了。”
叶昕一听,眉头舒展,痴汉般笑道:“嘿嘿~这可是大实话。楚大哥特别厉害,跟他一块儿我可有安全感了。”
崔仁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本以为叶昕能稍微谦虚两句,没想到他还没嫁呢,吹捧自己夫君的本事却是一流。
两人闲聊几句,不一会儿,叶昕便将头发梳好了,在崔仁的帮助下,戴上玉冠,还顺带将楚灵均送他的白玉簪也一并插在发髻之中。
崔仁帮助叶昕穿戴整齐,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才为他打开房门。
屋外天光还未大亮,朦胧间,叶昕一眼瞧见立于绚丽霞光中的挺拔身影。
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迎亲队伍。屋外仅有一位与自己着装一摸一样的俊雅新郎。叶昕看他看得一阵脸红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