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茫地用戒指比划了下面前的巨大怪物,试图找个能挂上戒指的位置。
“这事有点难。”奥利弗声音越发诚恳,“答应我,尼莫。在我拿出它的时候,请配合地变成人类的样子,好吗?”
尤里瑟斯的身影骤然消失。他熟悉的尼莫再次出现,坐回颅骨顶端,脸上满是无可奈何的笑。
“我的存款倒是还在。”尼莫咳了几声,“但我得存着它们,找个合适的地方买间房屋——你看,等这一切结束,我们总不能住进深渊,对吧?”
“……”奥利弗顿时噎住。在某些方面,他的陛下依然非常现实,只可惜……
“尼莫,现在你已经被认定死亡。没有指定血亲,你的私人资产会归进风滚草的队伍资金。”他沉痛地说道。
尽管是幻影,尼莫的脸肉眼可见的苍白了几分。
“别担心。安和克洛斯先生不会乱花,我会好好盯着杰西的。”奥利弗连忙拍拍胸口。
“……那就好。”魔王松了口气。
朝霞从天空边缘洇上,太阳即将升起。奥利弗侧过头,看向多了条金边的灰烬山脉。
“尼莫。”
“嗯?”
“看东边。”
“日出很美,我知道。”
“你刚刚说过,整件事情里,你唯一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弗林特·洛佩兹要将颅骨从王族那里盗走,放在树顶。”
“是的。”
“我想我能理解。”奥利弗轻声说道。
这棵树很高,但离拉蒙家旅店后院的杉树还差得远。多年来瞒着父亲爬上爬下,他曾无比熟悉那里的风景。
“在深渊之底的时候,你曾告诉他‘想要看一眼地表’。可被王族封印在层层包裹的箱子中,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虽然对于‘已经死去’的头颅来说,这是件一厢情愿又毫无意义的事情,但是……”
奥利弗收回视线,微微侧身,摩挲着身边的苍白头骨。
“他把它放在那里,可能是想让你看一看这些吧。”
边境森林仿佛在金色的晨曦中苏醒,一群群鸟从林中飞起。灰烬山脉仿佛天空与森林之间一道残缺的古朴画框。燃烧着朝霞的天空扣住整个世界,有种壮丽的空旷,却又充满生机。
“那么这不是‘一厢情愿又毫无意义的事情’,弗林特·洛佩兹很成功。”
尼莫凝望着弥漫在森林间的晨雾。
“……因为我的确看到了。”
诺埃城,九个小时前。
艾德里安·克洛斯简单地采买了些物资。他将它们熟练地包好,准备第二天给奥利弗那边送去——虽说如今的奥利弗·拉蒙不可能短短一夜间因为饥饿或焦渴虚弱,但规律的生活总要好一些。
清点完物资,将纸包码整齐,在旅店房间的木桌上放稳。艾德里安思索片刻,决定洗个冷水澡。
冰凉的水顺着皮肤滑下,激起一阵战栗。艾德里安将濡湿的头发往脑后捋了捋,不久之前发生的一切在他脑中不住转着。
某个角度上来说,安·萨维奇的接受度比自己高很多。作为资深黑章,那位新任女王在世界的阴暗面行走太久,对世间规则嗤之以鼻。自己表面上同样平静,当手按上那颗来路骇人的心脏时,他很确定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太正常。
世界之柱,浮游茧。深渊魔王的真相,地表神明的本体。
以及那个新生的人间之神。
在决定和风滚草一起行动时,他本想着认真教授奥利弗·拉蒙剑术和战斗技巧,或许那个聪明的年轻人能从强盗和匪徒手中保护一两个村庄。
……一两个村庄。
艾德里安左手抚上胸口,苦笑着摇摇头。
他可能需要更多时间去消化这件事,艾德里安心想。首先他得处理和杰西之间的——
一个湿润的黑鼻头顶开浴室的门,野兽的长嘴从门缝中挤进来。
“你还有多久洗完?我带了蛋糕。”杰西语气带着点莫名其妙的肃穆。
“我驱散了附近一切可疑动物,在门上卡了请勿打扰的铜牌。萨维奇小姐被我送回了王城,拉蒙忙着和莱特亲热,拉德教的教皇现在也不会来什么信——总而言之,这次它是安全的。”
“……”艾德里安失笑,他换上浴袍,随便擦擦短发。走出浴室。
窗口大大地敞着,窗帘被夜风吹得飘动不止。他的神应该是从窗户钻进来的,还带来个明显大到过分,不适合人形搬运的盒子。
那个原本不存在于房间的巨大盒子已经被打开,蛋糕上铺满精细处理过的新鲜水果,奶油花边没有半点损坏。看那蛋糕大小,大概够两个成年人吃上三天有余。
不知为何,艾德里安能想象安听到要求后的牙痛表情。
四下张望了一阵,杰西满意地抽抽鼻子。这次他没有搞出什么奇怪的机关,干脆利落地用法术切割着它。
一块形状完美的蛋糕飘进小碟,然后和碟子一同飘到艾德里安面前。杰西自己则保持兽形,非常畅快地吞下一大块,长嘴巴边全是奶油。
艾德里安没有拒绝,顺从地端起碟子,新鲜奶油和水果的甜香钻进鼻孔。他用叉子叉了一小块,安静地吃着。巨兽的长尾巴在他脚边缓慢扫动,脚下是绵软的厚实地毯,细软的长毛擦过他的脚面。
“关于拉蒙先生的计划——”艾德里安率先开口。
“嗯?艾德,你脸上沾了奶油。”杰西的注意力似乎不在话题上,他又吞了块蛋糕。漂亮的蓝色兽眼扫过来。
没太习惯自己的力量恢复,艾德里安下意识转过头,去寻找放在桌上的干净手帕。
然后湿润温热的触感扫过他的面颊。
艾德里安无言地抹了把自己的脖颈和脸侧——他的神明的确去除了那一小块恼人的奶油,然后用舌头糊上了更多。
“杰西……”他叹了口气,开始考虑是否要使用清洁咒。
那白色的巨兽发出带着笑意的气声,颇为不怀好意地又补了一舌头。沾到皮肤上的奶油顿时变得更多了些。
艾德里安放弃了使用清洁咒的念头,他搓搓手,面无表情盯着那根舌头,回忆了几秒安捉住它的动作。
可这一次他没有成功。
那野兽凑上前来,在他刚打算出手时化作人形。毫无防备的被变形法术的气流冲击了一记,艾德里安瞬间失去平衡。倒过来的人影无疑彻底破灭了他稳住脚跟的期望——
那漂亮的金发青年跨坐在他身上,眼睛里残留着野兽的竖瞳,拂过艾德里安胸口的指尖依旧带有野兽的勾爪,轻而易举地在睡袍上留下几个割口。
杰西擦了把自己嘴边的奶油,思索片刻,俯下身来,舔了口艾德里安脸侧残余的奶油。野兽的舌头还好,换为人类的舌头,气氛陡然暧昧起来。
随后他支起身体,认真地望向身下信徒的双眼。
“我有个想法。”杰西嘀咕道,手指伸入袍子的裂口。“我所见过你最接近动摇的样子,是在克莱门大教堂的那一晚。亲爱的艾德,既然你坚持自己不会动摇,我可以再试一次吗?”
他舔舔嘴角,停下动作,颇为认真地询问。
保留兽类特征的指尖使胸口的皮肤微微刺痛,艾德里安伸出一只手,沾着点奶油的手指拂过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眸。
那目光戏谑又迷茫,带着些许好胜心、些许欲望,以及它们的主人尚未察知的一点点柔和。
“可以。”他回答。
至少这次他可以亲眼看到最后。
自己可能不是更为动摇的那一方,他心想,回给神明一个沉静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尼莫:羞耻感这种东西,淡点也无所谓。世界之柱笑对风云,无所畏惧。
奥利:你的私人账户充公了。
尼莫:∑(;ω;)……我的钱呢!我放在这里的钱呢!
第263117" 迷途_年终0 ">首页 118 页119 页, 章 灾厄再来
戈德温·洛佩兹在佣兵公会总部等待。
和奥利弗约定好的时间是午后三点, 不过地平线在上午刚巧有个重要任务要收尾。提交完任务相关的说明后, 戈德温索性在佣兵公会总部简单吃了个午餐, 决定把事情全部办完后再离开。
若是普通的团长情报更新,佣兵公会通常不会要求人证。然而锡兵佣兵团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虽久, 余威仍在。佣兵公会必然会选择慎重处理,戈德温对这样的发展毫不意外。
不说别的,光是下落不明的团长弗林特·洛佩兹,依旧是佣兵们酒足饭饱后热衷的闲聊话题之一。
广泛流传的流言版本中, 失去强力队友的弗林特·洛佩兹在一次普通的魔物狩猎中失去右臂,妻子在怀有身孕又不幸病死, 那个落魄的男人就此销声匿迹。
就算不清楚过去的真相,戈德温也不认为弗林特真的像奥尔本王室所暗示的那样“实力不足, 沽名钓誉”。
流言从不可尽信。
地平线的团长叹了口气, 回忆了几秒自己堂弟牺牲在深渊之底的恋人。
有点可惜,在那之前,他甚至没有和尼莫·莱特说过多少话。
他只知道地平线最为活泼的第一法师,最近半个月一直闷闷不乐——黛比·莱特在刚加入地平线的时候就喜欢叽叽喳喳地念叨自己远在路标镇的家人, 在其他团员大手大脚拿报酬享乐时,那个小姑娘把自己的钱袋捂得紧紧的。
“我得找机会给家里送些。团长, 我要攒很多很多钱, 给我大哥一个惊喜!”当时她这样说。
然而现在,向来跟在他身边的年轻女法师直接请了长假, 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黛比取了一小袋金币,悄无声息地数来数去, 眼圈一直红得厉害。
不知为何,总部空荡荡的接待室突然让戈德温的心情有点烦躁。他去总部附近买了瓶度数极低的淡果酒,在不起眼的阴影里小口喝着,目光望向被午后阳光包裹的路面。
和认真悲伤的黛比不同,奥利弗·拉蒙在联系过自己一次之后,直接玩了消失。若不是对方嘱咐自己寄出的是身份证明而不是解散申请,戈德温简直要怀疑自己这位堂弟会因此想不开,像弗林特一样就此杳无音讯。
直到前几天,风滚草里那只哆哆嗦嗦的傻鹦鹉用嘴拧开戈德温的窗户,直接扔进来一封信。信中请求他在今天来佣兵公会总部碰个面,把最后的证明手续办完——和那只莫名嚣张起来的鹦鹉不同,信中的口气很是客气。
奥利弗·拉蒙甚至提前向他询问地平线误工费的价位,字里行间透着认真。
戈德温抿了口果酒,又叹了口气。
虽然不清楚拉蒙打算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在约定的时间,他还是把标有“风滚草”的厚信封寄到了佣兵公会总部。
现在这行为的后遗症出现了。
他所站的小巷外,佣兵们已经挤成一堆,等着瞧瞧弗林特·洛佩兹之子的真面目。
戈德温自然没有散布情报,然而自将证明信件送往佣兵公会总部起,时间已过去半个月。
这不是什么国家机密,佣兵公会内部也不是不透风的墙。半个月足够这消息风一般传开,覆盖大半个大陆。
事到如今,戈德温完全猜不透奥利弗想要做什么。他将喝空的瓶子用法术碾为尘土,拍拍手上的灰烬。佣兵们的交谈积压在一起,嗡嗡嗡嗡响个不停,仿佛他的脑袋周围多了十几个硕大毒蜂巢。
“我听汤姆的相好说,弗林特·洛佩兹的儿子今天要来这里完成证明手续——谮尼在上,那个洛佩兹的儿子不是早就死了吗?”
“谁知道呢?可能洛佩兹用了什么邪术,之前锡兵里不是有个很像上级恶魔的家伙么,说不定……”
“别忘了奥利弗·洛佩兹成为黑章的原因,和恶魔信徒一同合谋弑父。那不就是说他把弗林特·洛佩兹给干掉了吗?我的老天!”
“我简直要开始同情戈德温了——好好当着地平线的团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要命的堂弟。按照规定,作为洛佩兹家的人,他还真不好推掉证明的活儿。换了我,肯定不想跟那个危险的黑章扯上关系。”
戈德温往巷子里退了一步,蹙起眉头。
“之前流传的灾厄之队也是风滚草吧,那帮人是真能折腾。不过我说,风滚草团长是那个洛佩兹家的小子,还真能说得通。前不久他们不是护卫侦察队了吗?结果侦察队硬是死了一半儿,拉德教的教皇就做了做表面功夫,连个屁都没敢放——”
“嘿!就算你不信谮尼,对我的信仰放尊重点行吗?”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在闲聊的矮个子佣兵给了身边的高个子一脚。
“我道歉,我道歉——嗨,总之这么一搞,等手续办完,风滚草绝对会升成八目的蜘蛛级。”高个子佣兵的语气十分笃定。
“未必吧,前不久他们不是死了一个成员吗?还塞了只鹦鹉进队,够疯狂的。”矮个子嘟嘟囔囔地反对,听起来还有点生气。
“这你就不知道啦。”
那高个子又往前挤了挤,压低声音。可惜他此刻距离戈德温不到十步,戈德温随意地向巷子里的旧木箱那边靠了靠,听得还是一清二楚。
“死的是奥利弗·洛佩兹的小情人,有人说那是个恶魔术士。呸,哪有正常成那样的恶魔术士!我有亲戚在路标镇——那个莱特原来就是个图书馆打杂的,也就脸漂亮些,半点魔法才能也没有。你懂,这样最多也就能当个恶魔信徒。”
“嘶……可是风滚草其他那些……”
“是啊,不说安·萨维奇。叛教的骑士长克洛斯,走到哪个队哪个队死完的‘毒蛇’杰西,哪个不比莱特有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