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奥利弗终于憋不住了,“尼莫,你不是不会用法术吗?”
“万一呢。”尼莫还在瞪那只鹦鹉,像是要用目光把咒语刮出来。“昨晚我学到了很重要的事情——垂死挣扎很有效。”
“不可救药的蠢货。”鹦鹉轻蔑地嗤了声,“听好,我就示范一次——你自己看清楚这是攻击还是防御。”
咒语很短。一片巴掌大的半透明阴影在它缓缓面前竖起,化成块奇形怪状,边缘不停蠕动的阴影盾牌。
“只能挡住法术。”它说,“上级恶魔可用不着防御普通的劈砍,你知道的。”
尼莫重复了一遍咒语,意料之内,法术毫无发动迹象。这次他没有放弃,嘴里不停重复着,顺便抓了块石头在手里。
说实话,他心里没底。但往好的方面看,尼莫苦中作乐地想,至少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心里没底的感觉。
“那位女士不像是蛮横无理的类型。”奥利弗扶着树干站起,受伤的腿还是有点颤悠。“或许我们有机会澄清事实……”
话还没说完,雷光闪过,直接劈焦了他正扶着的树干。奥利弗干咳了声,默默挪开手。
对方来得比他们想象的还快。
女战士骑着白马,右手的猎矛遥遥指着他们,猎矛尖端缠绕着青白的电光。就在尼莫觉得自己要被冲过来的马撞飞的时候,她勒住马,冲差点坐到地上的尼莫扬起眉毛。
“我居然也会看走眼。”她比划了下矛,猎矛锋利的尖端虚抵着尼莫的喉咙,电光更盛。“你们两个小家伙居然都是‘危险’,现在的年轻人演技真是了不得。”
尼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一边在脑子里疯狂循环重复那句咒语,一边试图做出解释。右手攥着的石头早就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女士,不是这样的,我们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那支矛就往后一顿,继而向他肩膀戳去。尼莫吓得连忙止住话头,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矛尖。电光擦过他的后背,痛得他忍不住大叫。
“我看上去像那种等着敌人讲故事的傻瓜吗?”女战士——安嗤笑道,顺手一甩猎矛,闪电活蛇般顺着甩动轨迹游了出去。尼莫的“万一”没有任何发动的意思,他眼看着电光冲自己炸过来。
奥利弗则拖着伤腿,试图靠一个笨拙的突袭抓住矛身,却被安利索地回身躲过。猎矛在空中画了半个圆弧,矛尾直击他的胸口,奥利弗硬生生被击退两步。
刚躲过电光的尼莫趁机丢出石块,被加强的体质终于有了用处,石块炮弹般向安射去——随即被扫过的矛身击飞。
这女人比猎狼还难对付,尼莫手背蹭了蹭嘴角的血,有些愣怔地想道。
“你俩真的是‘危险’吗?”她疑惑地扔出一个问句,手上的动作却分毫未停。猎矛再次刺向尼莫的肩膀。
紫黑色的不祥光辉再次亮起,尼莫猛地扭身。
“住手!”他吼道,“巴格尔摩鲁,她没下杀手!”
可惜来不及了,那光辉即将越过他头顶,直击向女战士的头部。
尼莫脑子一片空白,那个旧水袋还挂在他的腰带上……她不该就这么死去。
他没有躲避,而是不顾戳破肩膀的矛尖,本能地抬起手——
漆黑的阴影从空气中瞬间闪现,结成的暗幕几乎要延伸出他的视线范围。和鹦鹉示范的半透明盾牌不同,它浓稠而浑厚,完全无法看到另一侧。似乎有什么撞上了它,漾起片可以忽略不计波纹,犹如水滴落入湖面。
女战士和尼莫一齐呆住了。
“这是……你弄出来的吗?”奥利弗一瘸一拐地走到浓稠的黑影前,伸手戳了戳,什么都没有戳到。
“我不知道。”尼莫干巴巴地回答,两眼发直。“我想——”
接着脑后传来被钝器击中的疼痛,那个瞬间他本能地张大眼睛,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
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还在天上高挂,没有半点落山的意思。
“哎哟,你醒啦。”白马在不远处自由地啃草,而它的主人正蹲在他面前。安摸着下巴,眼里满是好奇。“体质不错,小子——你后面那个还晕着呢。”
尼莫惊恐地发现自己被捆成了个滴水不漏的茧。奥利弗被牢牢绑在他身后,看身体倚上来的力道,应该还在昏睡。奥利弗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过来,还是有点烫人,尼莫在心里微微叹气。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安抬起左手,拇指向后指了指远处树枝上探头探脑的灰鹦鹉。“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尼莫扫了眼她右手攥着的猎矛,又低头瞅了瞅自己胸口闪耀的银饰。
“这是什么?”他紧张地清清嗓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先提问的是我……算了。”安没有松开武器,“那是封魔符,它只会让你全身乏力。不用担心,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她加重了过分一词的发音。
尼莫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乏力,但他可不会蠢到与女战士分享这个发现。
“我们是无辜的!……或许没有那么无辜,但是事出有因。”他没再废话,倒豆子般飞快解释起来。“你看到通缉令上的罪名了,那其实——”
“你是那个尼莫·莱特,恶魔信徒对吧。那是你的恶魔?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品种的恶魔。”她回头瞥了眼灰鹦鹉,随意地摆摆手。“我对你的罪名没兴趣,军队那边通常都会瞎编一个,横竖都是要弄死的嘛。”
她冲奥利弗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比较好奇那一位。”
“他的父亲要他那么做的。”尼莫交代道。他抬起头,毫不心虚地与安对视。“原因……原因我不知道,我当时站得挺远。但有一点很清楚——那个时候他的父亲看上去已经不行了。”
“不止这事吧。”安不置可否地啧了一声,“这种顶多算得上‘异常’。恶魔信徒直接来个‘危险’我能理解,奥尔本的皇帝跟对恶魔过敏似的。但只杀一个平民不可能被判为‘危险’,小家伙。”
“我们还打伤了一只猎狼。”尼莫只能想到这个。
“那他是被你连累的咯?”
“呃,准确地说,是他打伤了一只猎狼。”
“是打死!”灰鹦鹉在远处嘹亮地插了句嘴。
依旧没人理它。
“有意思。”女战士拄着矛站起身,“奥尔本军队的猎狼吗?说老实话,在它们面前我只有自信逃跑。你朋友是不是偷了什么厉害的武器——”
“剑是路上捡的。我带着他逃的时候看不见东西,准是落下了。”尼莫迅速回答,并不认为那把脏兮兮的剑有什么厉害的来头——不然它们早就被热衷于森林寻宝的冒险者们弄走了。
安挑起眉毛。
“你呢,为什么要召唤恶魔?”她说,“我不觉得你是那种……”她顿了顿,挑了下用词。“不择手段的人。”
“……也是路上捡的。不,绝对不是耍你!我没有召唤它,它当时想袭击奥利弗。”看着女战士的脸色,尼莫有些慌。
“你最好搞清楚,我可不是因为好奇才问你这些。”安撇撇嘴,“诺埃城门口得有一打赏金猎人转悠着等你们,面对‘危险’级,没人愿意花心思活捉。但你们……怎么说呢,不像是到了那种地步。”
尼莫有点儿感动地望着她。
“我杀过足够多的‘危险’通缉犯,很清楚那都是些什么货色。”她翻了个白眼,“你要真的是‘危险’,刚刚发生的应该是抢劫,而不是交易。但你们当然也可能在演戏,我得确认下——所以不要再用屁话搪塞我了。”
“我没说谎。”尼莫低下头小声说。
“要不是你刚刚替我挡了那一下,我这会儿应该提着你俩的脑袋等着换钱呢。”
“……我真的没有说谎。”
安突然噗嗤笑出声,她掂了掂手中的猎矛,抬手便向尼莫刺去。尼莫僵在原地,他不敢躲,生怕不小心用奥利弗当了肉盾。灰鹦鹉向这边冲来,嘴里大声尖叫。
然而下一刻他感受到了血涌回肢体的些微刺痛。绳子被电光烧得焦脆,散作一地。猎矛没有刺向他,而是干脆利落地划断了他身上的绳子。
灰鹦鹉的尖叫戛然而止,它尴尬地在半空中扑扇翅膀。
“我不觉得你是那帮渣滓的一员。”安耸耸肩,露出一个坏笑。“如果你是,你的朋友刚刚绝对会被戳个正着。”
“安·萨维奇,赏金猎人。”她把猎矛往地上一插,伸出满是老茧的右手。
“尼莫·莱特,图书馆员工。”尼莫挠挠头,还是自己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呃,前图书馆员工。我的手挺脏的,现在还是不要——”
安笑了起来,收回右手。“先松开你朋友的绳子吧,他得一会儿才能醒。药效也差不多要上来了。”
“你……”尼莫有点不自在,“你相信我们?”
“当然不,我又不是蠢货。”安轻哼道,“只是觉得你这人挺顺眼。如果真的看错了,那只能说明你的骗术了得——简单来说,我的决定,看走眼算我倒霉。”
“……谢谢。”
“别谢得太早,我还没有正式决定放过你们呢。”安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面色坦然。“三千金币可不是小数目。”
“……”
第7章 父亲
“你说什么?”奥利弗茫然地问道。他刚刚醒来,脑子塞了蜂窝似的嗡嗡作响,酸痛感从每条骨头缝里向外溢着。但种雾蒙蒙的晕眩感消失了,他甩甩头,尼莫的声音听上去清晰了不少。
“我刚刚说,萨维奇小姐给了我们一个提议。”尼莫端坐在旁边,脸色有点发青,而灰鹦鹉端坐在他的脑袋上。“她建议我们混进诺埃,然后取得黑章资格。”
“原来你们人类把‘不这么做就干掉你们’叫做‘建议’吗?”灰鹦鹉蹦跶两下,“受教啦。”
“黑章?”奥利弗转头看向正在保养武器的女战士,“可是我们并不——”
“我对你们是不是无辜的没兴趣。我很确定我的良心不值三千金币,交易而已。”安缠紧猎矛上的布条,“诺埃的黑章认证还有三天开始,我就是为这事儿赶回来的。你们不同意也无所谓,我花点时间再找就是。”
“可是……”
“你比较喜欢拿脑袋换金币吗?”安嘴角上翘,琥珀色的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你看,我觉得这个买卖很不错。有我在,你们保证可以通过。你们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组成小队,让我挂个名就可以。”
“您之前应该有所属的队伍吧。”奥利弗咳嗽了几声,嗓子还是干痒无比。
“是啊,可惜人都死完了。我得重新找个队伍登记。这是规矩。”安说,看上去并不伤心。
“为什么选我们?”奥利弗心有余悸地盯着那柄沉重的猎矛,“……呃,我是说,听上去确实不错。我就是有点好奇。”
“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行动。我试过流民的队伍,要么死得太快,要么坚持不了多久就解散了。罪犯的队伍倒是撑得久点,可惜里头大多是让人不愉快的人渣。”安平静地解释,“你们不像是那种喜欢惹事的垃圾。‘危险’级的人多多少少有点本事,老实做些低级任务混日子应该没问题,我也能安生一阵。三千金币赌个直觉而已。”
“我觉得可以。”尼莫往奥利弗的方向挪了挪,十分没骨气地小声嘀咕。“能多活一天算一天。”
“我也没什么意见。”奥利弗低声回应,“三千金币啊,趁她还没改主意的时候答应比较好。”
“黑章是什么玩意儿?”灰鹦鹉挤到他们中间,屁股差点怼到尼莫脸上去。
“二等公民或者炮灰。”尼莫攥住蹦来蹦去的鸟,把它搁在地上。“选个自己听得懂的词理解。”
虽然黑章们挂在佣兵公会下,听起来神气,实质上的确是炮灰无疑。大陆上小国众多,战火四起,每个国家的法律又千差万别,直接导致罪犯和流民到处乱窜——前者为了逃避法律制裁;后者为了讨口饭吃,一不留神就会加入前者的队伍。
一旦人过了境,官方交涉就变得麻烦得要死。现任佣兵公会会长勃洛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还不是会长时曾在奥尔本首都偷偷饲养中级恶魔,被发现后通缉等级直接飙升到“暴徒”。勃洛克先生一见大事不好,飞快潜逃到奥尔本的敌国威拉德。不料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竟混得风生水起,攀上无数关系,成了货真价实的巨富。
而奥尔本锲而不舍地试图把人弄回来处死,两国差点因此延长战线。
于是勃洛克成为佣兵公会的会长后,设了这么一套制度——流民和罪犯可以通过佣兵公会的测试获取黑章,代替所在国的身份证明使用。只不过他们能做的事情被限制得死死的,基本都是合法公民们不愿意处理的麻烦或者危险活计,税金和抽成也高得惊人。
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基本无法正常生活,所以就算这份工作待遇着实不怎么样,每年还是有相当数量的新黑章诞生。其实就算没有安的“建议”,他们也早早晚晚会走上这条路——除非他俩真的要破罐子破摔当起到处流亡的恶棍。
“我们同意。”奥利弗说,“现在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呢?”
安手指点了点下巴,打了个呼哨,白马轻巧地跑了过来。她从马鞍挂着的皮袋里抽出把短剑,递给奥利弗。
“这小子说砍伤猎狼的是你,比划一下看看。”她握紧了矛,“如果你有什么多余的举动,我不介意把你串起来拖到诺埃。”
奥利弗舔舔干裂的嘴唇:“其实我不是很清楚昨晚的事情。”
他是真的没什么印象。
“哎呀你哪来的那么多屁事!”一见有机会证明自己说的是实话,灰鹦鹉顿时激动起来。“砍就是了!要不我帮你酝酿下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