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江南,他哥除了给他接风以外,第一件事就是拉了他去江南最繁华的街市,找到了最阔大气派的一个窑子,明慎这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炫目多彩的东西,原来姑娘们不必穿一模一样的衣裳,原来红墙碧瓦、矮檐流水也能这样好看,如此,明慎发掘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大爱好——逛窑子。
单纯听那样热闹、生动的声音,都让他觉得好。
明慎出来一趟,除了没看到京城的窑子,让他有点失望以外,其余的还算满意。他给小公主带了鸩车玩具和小泥人,给自己买了糖葫芦和糖包子,给程一多裁了几身衣裳,最后想到玉旻,转来转去,腿都酸了,才敲定给玉旻买一盒消除手茧的香粉。
买完后他就后悔了,宫里什么都有,玉旻理所当然什么也不会缺,不过左思右想,他还是将它带了回去。
神官追在后头嚎:“大人!大人!给我买一个竹雕笔洗好不好!我中意很久了!陛下说了全给报销,您帮我混一混可以吗,我们上班很辛苦的,上回淑太妃想贿赂我给她测个好听点的封号,我都没敢收……”
明慎于是给神官买了一个笔洗,又严肃地告诫他道:“可是你不准再给旻哥哥打我的小报告了。”
神官立刻保证:“那哪儿能呢?根本算不上小报告,其实是陛下体察大人,想时时刻刻陪在大人身边,然而心向往之身不能至,于是派下官来至……”
明慎听了他胡咧咧,放心回了宫。
神官转头就向玉旻报备了今天的事:“皇后娘娘起初见到自己排行不高,有些不开心,可是开始逛街就开心了,本来吃包子吃得很开心,一听说紫禁城附近没有窑子,于是又不开心了。”
玉旻道:“知道了,你把他给朕叫过来。”
明慎就过来了,带着他高价买到的祛除手茧的香粉,见到玉旻没有奏折要他来帮忙写,也没有其他事情,于是兴致勃勃地凑到他跟前,要给玉旻按手。
“拿走,阿慎,我不涂粉,这是女儿家才涂的东西。”玉旻本来想批评他只想着窑子,明慎一来就忘了,他躲了几下,而后被明慎灵活地一把揪住,眼见着就要往他手上抹了,忽而喝道:“明慎接旨!”
明慎楞了一下,而后继续拧着脂粉盒的盖子,心无旁骛地给他涂,笑嘻嘻地道:“臣过会儿再接旨,旻哥哥。”
“你真是……”玉旻看他挖了一团脂粉往自己手上涂抹,轻轻柔柔地擦着,声音也越来越轻,另一只手也放下来,揽住他的腰,“反了你了。”
明慎咕哝:“给您养了十年都没有起茧子,我两年不在,您就不爱惜自己的手了,旻哥哥反正是皇帝,想怎样都可以,可我要找谁说理去?程爷爷和我哥都只会骂我,我也不敢还嘴。”
“哦,霍冰还骂你,怎么骂的?”玉旻不动声色。
明慎想了想:“就是全天下的哥哥骂弟弟那样的骂,其实我哥也是为我好。”说完,他狐疑地看了看玉旻:“您老是提我哥干什么?”
玉旻矢口否认:“朕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头碰头地坐着,明慎认认真真抱着玉旻的手,低头擦药。
玉旻看着他低垂的眼睫毛,突然开口道:“阿慎。”
明慎抬头望他:“嗯?”
“朕那日想了许久,单叫你一人学习反思,未免不公平。我请教了旁人,旁人告知我,情爱一事要双方主动维持,缺一不可。”玉旻平静地道,“朕想了想,平日里或许对你太过冷淡,是要改进,不如先从最浅显的称呼开始……”
明慎连忙道:“没有啊,旻哥哥,我觉得您对我还是挺好——”
“阿慎,慎慎。”玉旻道,“宝贝,宝宝,宝贝阿慎,心肝阿慎,你喜欢朕如何叫你?又或者,你更喜欢表字的叫法?”
明慎:“????”
玉旻问询道:“见隐?我那日听见霍冰叫你宝宝,你喜欢吗?”
他记着前天那个心砰砰跳的夜,和睡着后的明慎没有听见的那些亲昵的称呼。左思右想,这样忸怩并非君主风度,还是要让明慎知道的好。
明慎憋了半天,看着玉旻一脸严肃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旻哥哥,我哥他不正经,您别学他。”
“不,朕认为这是必要的。”玉旻一锤定音,通知他,“从今以后,朕便叫你宝宝。”
明慎终于憋不住了,大笑起来:“太肉麻了!旻哥哥,你还是别……”他话说到一半,瞥见玉旻冒着冷气的神情,又给吓得噤声了。
明慎一被凶就特别乖,他乖乖地道:“好。”又有点委屈地问道,“可是,旻哥哥,我们不是说夫妻之道,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样是不是太不正经了?”
“朕不觉得。”玉旻微微俯身,离他越来越近,低声道:“答应一声听听看?宝宝?”
明慎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很不自在,半天后才迫于玉旻的威压,磕磕巴巴地道了声:“听,听到了。”
玉旻把自己的手塞在他手里,气定神闲地嘱咐道:“接着揉罢。”
明慎就接着给他揉手,揉了不到一半,又听见玉旻看似很闲惬地问道:“今日做过吕字了么?”
他的耳根又开始发红。
明慎刚刚放轻松些许,立刻又不自在起来:“好,好像还没有。”
玉旻提议道:“那不如趁现在,嗯?”
明慎扭着身体想避开他,理不直气也不撞地道:“旻哥哥,晚上罢?”
但他的下巴已经被玉旻扣住了。
玉旻低声道:“一会儿卜瑜过来商讨殿试的事情,你一并听着。趁他还没来,赶紧。”
话音刚落,殿外通传:“卜瑜大人到——”
玉旻眼看着明慎要跑,眼疾手快地摁住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了上去,明慎呼吸慌乱,几声呜咽被压在喉咙里,反而让这个吻增添几分旖旎气息。
明慎习惯性地想要用手指轻轻敲着拍子,还没数过一,整个人便被玉旻压着按到了地上,加重了力道撬开他的牙关唇舌,他手指搁在玉旻的肩头,抬起来又放了下去,整个人都懵了。
这回差不多亲了二十多滴水的时间。偏偏玉旻还一本正经地问他:“宝宝,学会了没?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学学其他的?”
明慎终于有机会推开他,喘着气立起身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睁眼就看到了卜瑜。他衣衫散乱,气喘吁吁,嘴唇亦被吻得水润无比,一副靡丽模样。
卜瑜刚在殿门口冒头,已经看见了书案边交缠的人影,一步卡在门槛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严肃道:“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臣什么也没看到。”
第16章
明慎羞得差点没钻到桌子底下去,还是玉旻波澜不惊地把他拉起来,又掐了把他的腰,低声道:“让他平身,否则他会一直不起来。”
明慎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爱卿平,平,平身。”
卜瑜这才镇定起身,果真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一板一眼地汇报起了他在翰林院分管的学务事宜,提到了庶吉士的人选问题和殿试流程,将备选的殿试议题呈上来给玉旻看。
明慎想跑,又被玉旻拉了回来。玉旻一手扣他的腰,一手握着他的手,只差把他整个人环在怀里的姿势,闷笑出生:“跑什么?皇后,来同朕共商国是。”
明慎还是想跑,只好认真想了个理由来反驳他:“可我也是要参选殿试的呀!这样算不算陛下和卜大人泄题给我?”
玉旻道:“不算,你前些天不是让朕帮你看策论么?正好题目在这里了,你便当做现下便是殿试,若你有理有据、对答如流,点你为状元也未为不可。”
他瞥了瞥另一边站得笔直的卜瑜,道:“朕在这里,卜大学士作证,宛陵明氏即刻殿试,有什么问题吗?”
卜瑜认真严肃:“微臣认为完全没有问题。”
明慎:“……”
玉旻一面翻动书页,一面搂着明慎,就这样闲散地挨个问下去:“秦亡于何,汉亡于何,唐亡于何?”
“唐初与唐中祸乱四起,在州否,在兵否?在州如何,在兵如何?”
……
明慎认真起来,稍加思索后开始放缓语速,条理清晰地一一陈说自己的见解,他声音很软,放慢了读总透着一点书呆子气,像是刚学书的孩童般一本正经又板正,听得一边记录的卜瑜也笑了起来。
玉旻的神情却很正经,对于明慎的叙述,偶尔还会追加几个问题,与他认真讨论。明慎聪明好学,可惜就可惜在十年时间被荒废在了冷宫中,对于治国政事的了解仅仅限于深宫中被夸张的故事,比起什么霍光废帝、尹伊专权,他一向更愿意听公主卧在廊下,额心飘落梅花不去这样的故事。
后来在江南的两年,他在霍冰的指导下开始认真学书,但时间太短,他也来不及看许多书,自然做不到引经据典,腹中无太多诗书,这成了明慎的最大短板。
玉旻五六个问题抛下来,明慎到后面回答得已经有些吃力了,玉旻严肃地听着,不断更正、点醒着他的看法,到最后再说:“行了。”
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明慎知道自己答得不算好,也无从估计玉旻是不是嫌他丢人,于是乖乖地跪坐在一边。玉旻抬眼看了看天色,对他道:“你去换身衣服,今日为太上皇寿诞庆祝,朕不用上朝,过会儿同你一并去你那里。”
明慎本来还想问问为什么庆祝寿诞,玉旻不参加活动反而要跑去他那里,但碍着卜瑜看起来还有要事商量的模样,便告退去另一边换衣。
他抖抖索索地换着衣服,突然想到玉旻的亲叔叔——也即是如今的太上皇,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居住,玉旻也不曾告诉他。
玉旻从前恨他入骨,明慎是知道的,可这回他进京听闻老皇帝是主动禅位,且玉旻与他成亲,也用了替生病的老皇帝冲喜的理由,让他以为玉旻已经和老皇帝握手言和。
玉旻恨,他便跟着恨,玉旻不再计较,他也便跟着不再计较,他一直都是他最忠实的同党。
可如果他今天当真不出席寿宴,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明慎有点迷惘,他看着屏风架上熏好的凤纹冬衣,歪了歪头。
*
“你认为如何?”玉旻点了点桌案前卜瑜拟出的殿试名册,问座下的人。
卜瑜犹豫了片刻后,没有直接说,而是道:“臣自从听闻您已经秘密立后的事情之后,一直都是反对明大人进入朝中的。”
“说来听听。”玉旻注视着奏本,上面还有明慎说到投入之时,为了缓解紧张而用墨笔点下的印记。
“明大人聪慧,却有些死板,朝中诸事他或许知道,未必能识清。这样心性单纯,容易受人蒙蔽。”卜瑜道。
玉旻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他很好骗。”
“更何况,明大人姿容秀丽,朝中例如王跋这等虎狼之辈难免生出歹心,如今正是应当隐忍蛰伏的时段,明大人的出现,或许会令局势大变。”卜瑜道,“臣没有不尊重皇后的意思,不过我想,他如若愿意为您打理后宫,作为您的贤内助,也是上乘之选。”
玉旻摇头道:“不行。”
卜瑜张了张嘴,没说话,安静地听他说。
玉旻思考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说辞:“阿慎他……自小的梦想,便是兴复明家,成为一代良臣。卜瑜,你当年连中三元之前,亦有人拿你的长相讥讽你,攻讦你,说你与其入仕,不如去勾栏卖笑有奔头。当时你告诉朕,越是这样,你越要旁人看清你的能力。”
卜瑜一下子愣住了:“是,可是明大人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慎是还资历尚浅,他毕竟只有十七,最适合读书的年月浪费在了朕身上,是朕耽误了他。”玉旻低声道,“要他当皇后这件事……也并非他自愿,而是朕……连哄带骗,他才肯与我成亲。”
卜瑜张大了嘴,里面能塞一个鸭蛋:“我还以为……”
“还以为他以色侍人,将我迷得神魂颠倒么,以此上位么?”玉旻轻笑一声,“的确是将我迷得神魂颠倒,只不过他还不知道罢了。朕已经耽误了他这么多年,没有道理再为了一己私欲扼杀他本来应有的前程。他是懂得不多,但他聪慧,愿意学,不比任何人差。”
卜瑜皱着眉:“可明大人他只身一人……”
“并非如此。”玉旻道,“明家无底蕴,霍家却有。霍家代代出将入相,如今这个霍冰也非等闲之辈,有一个他,”他瞥了瞥卜瑜,“再一个你,朕是否可以确保阿慎朝中无忧呢?”
卜瑜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玉旻说了这么多,说到底不过是暗示他带带明慎,等明慎入仕之后多加照拂。
卜瑜俯身跪拜,重重磕头,沉声道:“臣领旨。有臣在一日,必保皇后在朝千岁无忧。”
*
明慎衣服换了一半,玉旻就过来了。
他拎着衣裳往屏风后面躲,玉旻不容拒绝地道:“过来,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明慎灰溜溜地从屏风后面探出个头,小声道:“我怕冷,外面有风,这个屏风可以挡一挡。”
玉旻瞧了瞧他,直接走过去,把加快速度往中衣里钻的明慎提溜到了怀中,用随手带过来的大氅裹住他:“屏风后就不冷?就在朕这儿换。”
明慎于是乖乖钻在他怀里换了衣。他不大自在,老是想跑,玉旻便喝道:“想着凉是不是?自己身体不好,一风寒又要烧上四五天。”
明慎也就随他了。他被玉旻圈着,动作也不能太大,细微之处常有碰到的时候,提膝抬肘撞到玉旻的身体,玉旻也不生气,只是看着他,眼里带着淡静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