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他噘着嘴,大声回答:“我有喜欢的人了,当然不能喜欢其他人。”
妈妈表情很惊讶,眼里却透出笑意:“那宝贝能告诉妈妈,你喜欢谁吗?”
“萧渊穆。”
每当说出萧渊穆的名字之后,宋暄和就会醒来。
这是一个梦,其实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与父母一起的回忆,回忆与梦的差别只在母亲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那个小女孩之后的回答。
记忆里他回答的是:因为他不希望有人玩他的风筝,他很喜欢这个风筝。
在梦里,回答变成了萧渊穆。
梦里,他的回答之后,母亲马上笑着说了句什么,只是那时,他已经快要醒来,什么也听不清楚。
所以在这几天宋暄和都在想,妈妈如果知道他与萧渊穆在一起,会对他说些什么。
他想了许久,却什么也没能想到,因为母亲的记忆虽然深刻,可也太过久远,久到让他不能够像其他孩子一样,有十几年的时间去与父母互相了解。
在他的记忆里,妈妈一直是温柔善良的,可是长大之后他知道,大多数母亲,在孩子面前都是温柔善良的,他那些不算多的记忆,无法完整的拼凑一个人的性格。
所以他十八岁成年那天第一次回了与父母一起住过的房子,并且在母亲的房间里找到了三本日记,一本父母恋爱时写的日记,一本孕期日记,还有一本是他出生之后父母一起留下的关于他成长的记录。
父母恋爱的日记里,写了他们的浓情蜜意,写了他们走过的国家与道路,写了他们对于彼此的感情。
母亲的孕期日记里,记录了从知道怀上他的那一刻惊喜,到他出生之前的点点滴滴,每一笔都透露着一个母亲的肚子里孩子的期待与爱。
而他的成长日记里,写满了父母对他的期待,他们对他的期待很少,与其他孩子的父母多得让孩子产生压力的期待完全不同,他们希望他:快乐、善良、勇敢、永不后悔,有爱与被爱的能力,然后可以替他们重温一遍他们恋爱时走过的国家与道路。
更多的是,他们希望他知道,他们有多爱他。
宋暄和有些忘了十八岁的自己看到这些东西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可是他牢牢记得,那天他带着这三本日记去了父母的墓地 ,然后告诉他们,他不会辜负他们的期待,等他大学毕业之后,一定会重温他们走过的道路,完成他们的愿望。
——重新走一遍父母恋爱时走过的国家与道路,这是父母的期待,也是宋暄和成年那天许下的承诺。
这个承诺,曾经是宋暄和的信仰,支撑着他独自一人走下去的信仰。
所以在最初,宋暄和毫不怀疑,他一定会回到自己的世界。
只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坚信的坚持的东西开始动摇,在那个梦之后,他甚至会想,如果他背弃了对父母的承诺,他们会对他失望吗?还是会理解并且祝福他,因为他虽然没能做到最后一条,却做到了之前他一直以为他可能永远无法做到的那条——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宋暄和很茫然,他不知道到底是“重温父母走过的道路”更符合父母对他的期待,还是“有爱与被爱的能力”更符合父母对他的期待。
这些天,他无时无刻不在这两个选择之中挣扎着,可是见到这扇门时,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他告诉母亲,他很喜欢那个风筝,所以不想与别人分享之后,母亲对他说过的话。
“既然宝贝这么喜欢这个风筝,那么你会好好保护爱护这个风筝吗?”
他自然回答会。
母亲严肃下来,对他说:“暄和,喜欢是一件很认真很认真的事情,你可以对画画感兴趣,然后过几天又放下画笔,你可以对模型飞机感兴趣,然后过几天束之高阁,可是你不能说你喜欢。”
“喜欢,是对你爱一个人和一个事物的表达,这意味着,你愿意放弃许多东西去坚定的保护你拥有的那份喜欢,你愿意为了这个风筝,放弃你的模型飞机和坦克小汽车吗?”
或许是被母亲认真的神态吓到了,他想了许久,最后回答:“不。”
“那么你不能说你喜欢它,宝贝儿,但是现在的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很正常,妈妈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你愿意放弃很多很多东西的喜欢,不论是人还是事,那么一定要坚持下去,因为你坚持了,才能得到爱。”
“你知道吗?宝贝,如果你能找到你爱的事情和人,那你就会成为很棒的一个人,妈妈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但是你也不需要为了妈妈的期待而特意寻找,因为那是你的人生。”
这一段记忆实在久远,远到宋暄和将完整的记忆想起来时,发红的眼圈远远敌不过转身的速度。
这一刻他突然想通了之前一直纠结的问题,比起他重新走一遍父母走过的道路,他们可能更加希望看到他能够找到相伴一生的恋人,因为比起他们对他的期待,他们一直更加希望的是,他能够勇敢的决定自己的人生。
萧渊穆听到脚步声一点点变轻,听到书房在他的每一次呼吸之后都会比之前更加安静,他眼底的光线也一点点黯淡下来。
他突然想起萧临问他的话:
“你爱宋暄和,他爱你吗?”
“你能确定他爱你吗?”
“就算确定了,你又能确定你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萧家没有同性伴侣的先例,也不会为了你破例,那些族亲们守着老旧的规矩度日,为了维护老派的传统,他们甚至可以无视许多事情,你能保证,你的坚持可以护住你的恋人吗?”
“萧渊穆,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以为你可以保护他一时,也可以保护他一辈子吗?”
“一旦你出现任何意外,害你无法留下萧家嫡系子嗣的宋暄和会成为众矢之的,你与你弟弟的纷争我心知肚明,他失败了是他无能,可是他也是萧家人,你这样对他,说实话我早有预料所以算不上失望,可是你对一个你都不能确定是否真心爱你的男人这么掏心掏肺,就差把你的软肋掏给全世界看,我很失望。”
“萧渊穆,我是你父亲,就算是我们相处不多,我也很了解你,因为你很像我,你问问你自己,你真的觉得宋暄和也像你爱他一样爱你吗?如果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小心翼翼的守在他身边,像是转眼就怕人家跑了一样没有安全感呢?”
萧临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萧渊穆一个也没有回答,但是心底不是没有波动。
不是因为萧临说的,他觉得宋暄和不爱他,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护不住他。
萧渊穆垂眸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手,黑雾笼罩在眼底,阴翳遮住了眼里的光亮。
萧临说错了很多,但是说对了一点——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宋暄和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尽管如此,他也……
远去的脚步声忽然停顿,萧渊穆脑子里纷杂阴郁的想法纷纷随着安静的书房摁下了暂停键,他放下了抬起的手,纤长的睫羽微微颤抖着,等待着有什么声音让这一切恢复原本的轨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秒,或许是几分钟,也可能更长,萧渊穆听到了脚步声,踩在木地板上,咔哒咔哒的响着,让他屏住了呼吸。
“萧渊穆。”宋暄和清润的声音响起,萧渊穆下意识将背脊挺得更直,他说:“你父亲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所以你现在有些难过。”
萧渊穆微抿着嘴角,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抖了下,没有说话。
“你不是说过,我做什么都不会让你难过吗?”宋暄和走近一步,站在离萧渊穆半步远的地方,看着他的后背:“如果你想要独处,我却不想让你一个人待着,一定要留在这里,你会不难过吗?”
萧渊穆颤抖的手收紧握成拳,用沙哑的嗓音回答:“不会。”
“那会不高兴或者生我的气?”
“不会。”
“如果我抱着你呢?”宋暄和上前一步,从背后环住了他,“你会赶我走吗?”
萧渊穆身子一颤,过了几秒才答:“不会。”
“是现在不会,还是永远不会?”
宋暄和温软的下巴贴在他在肩胛骨上,说话时下巴微微抖动,颤动沿着他的脊柱向上,蔓延至四周,连同血液骨髓都跟着轻颤。
“……永远。”
宋暄和笑了声,抱紧他道:“那你就当我不存在,继续独处吧。”
萧渊穆放在身侧的手抬起些许,又不着痕迹放下,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宋暄和就这么从身后抱着他,安静的一言不发,然后陪伴着他。
萧渊穆伫立在窗边,突然发现,一个人看着楼下的街道,与身后有人拥着他看楼下的街道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来往的各色行人从嘈杂成了热闹,中心公园老旧喷泉在光芒笼罩下折射出光线,美好又温暖,眼前收入眼底的Y市市景从乏味变得处处美好。
温暖的体温从身后的人身上传来,让萧渊穆十分贪恋,他心底的阴翳已经一点点被驱散,可是他却舍不得让宋暄和松开,只想要维持着这个姿势,能够维持多久就维持那么久。
从没有哪一刻,萧渊穆能够从眼前的安逸宁静中感受到宋暄和对他的爱。
萧临问他,宋暄和到底是不是像他爱他那样爱他。
萧渊穆并不被他这句话刺到,因为他从不觉得只有同等分量的爱才能够在一起,他爱宋暄和更多还是宋暄和爱他更多,对他来说并不会构成困扰,因为他知道他们彼此相爱,这就已经足够了,再要追究更多,就会变成贪心。
贪心永远不会有好下场,这是萧渊穆在第一次重生之前就知道的到底,不会在第二次重生之后反而做得比之前更差。
可是当宋暄和拥着他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时候贪心一下或许没什么不好。
比如现在,什么也不用说,他也知道宋暄和爱他。
比起萧临的那些用来打心理战的假设,此刻的陪伴比什么都重要。
只是,他突然不那么确定,他是否能够陪伴宋暄和他预期的那么长时间。
第151章 一百五十一个大佬
萧临来的那天, 萧渊穆的腿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等他离开之后,萧渊穆再休养了几天就已经好了,痊愈之后他很快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大概是之前积压的工作太多, RE的工作加上萧家的工作一起,萧渊穆变得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 再也没了之前与宋暄和黏糊在一起的时间, 大多数时候除了午餐时会与他联系一次,再见面或者联系就是他下班之后了。
只是,萧渊穆的下班时间非常不稳定, 有时候会加班到深夜回来, 也有时候因为太忙会直接睡在公司。
前两天宋暄和还因为不太习惯萧渊穆突然的忙碌会去公司看看那他, 可是随着之后一件件找上来的事情,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萧渊穆的事情了。
不仅仅是萧渊穆有成堆的工作, 他也有, 不但有工作, 还有国内三不五时就要打电话来催他回去的母亲和爷爷,一边画马上要赶出来的设计稿, 一边应付李念安和宋老爷子打来的电话, 宋暄和也前所未有的忙碌起来。
两个人都忙碌且时间总是无法撞到一块的结果就是——几乎除了早上睁开眼可以看到另一个枕头凹陷的痕迹之外,再也见不到这个房子里还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就这么脚不着地的忙了几天之后,风桐找上了门,宋暄和见到他时甚至有一瞬间茫然和心虚,以为自己迟迟没有将设计稿发给他, 所以他亲自过来找他。
然而,事情却与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你准备好了吗?”
街角的咖啡店里,还不等宋暄和坐下,风桐就放下了手里的咖啡,笑容满面地起身问他。
不像是来要稿子的兴师问罪,反而像是因为某件事情十分兴奋。
只是,宋暄和并不知道风桐为了什么而高兴,只能茫然的问了句:“准备什么?”
“麦菲儿大师的茶会。”风桐说完,看到宋暄和从茫然到恍惚的表情,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变化,直到糅杂成一个既惊讶又无奈的表情:“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一次麦菲儿大师的茶会就在Y市举行,你应该有请柬才对。”
宋暄和先是愣了几秒,随后才想起路易斯似乎与他说过这件事,并且给了他一个请柬,他知道这件事也十分高兴,可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让他早已经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都已经忘记了那份请柬被他随手放在了哪里。
可是他记得请柬上的时间,宋暄和镇定自若的回答:“我知道,明天下午三点。”
闻言,风桐松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宋暄和:“当然不会。”
放下了心,风桐才想起请他坐下,等他坐稳之后,才道:“这一次参加茶会的人应该与之前没什么差别,我的老师带我去过一次,这一次也决定我带去参加,所以到时候我们可以在麦菲儿大师家会面,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准备一些东西。”
“你应该准备好了吧?”
宋暄和笑问:“我之前没有听说需要准备什么。”
“我给你的邮件里,已经告诉过你了。”风桐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不会这么久都没有看过我给你发的邮件吧?”
“最近有些忙。”宋暄和说:“周楠来了米国,每天都有各种事情找我,而且他最近失恋,不知道为什么厌恶一切电子产品,所以我的电脑邮件手机最近都没有使用,你应该知道的。”
风桐半信半疑,不过他确实是无法通过任何电子通讯联系到宋暄和,所以才想办法找人联系到了杨杰,然后通过杨杰联系萧渊穆,再从萧渊穆通知宋暄和,才有了这一次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