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突然之间很想出去走走。
他掀开被子,披上外衣,推门走出去。
上真境是一片雪国,积雪反射月光,哪怕在深夜,也显得比寻常的夜更亮几分。
月光凉薄,雪色如水。江言笑刚迈出几步,便看见不远处立着的一个身影。
李玄清?
他定睛一看——竟是慈心。
翻腾而起的怒意顷刻消散,江言笑踩着雪,一步步走向他。
慈心也察觉到木屋前动静,抬眸望来。
“大师,这么晚还没睡啊。”江言笑双手合十,笑眯眯地向他问好,“你是出来赏雪的?”
慈心轻轻摇头,回礼道:“我送玄清出来,路上遇到了它。”
慈心依旧一身灰色僧衣,没有带金环锡杖,右手竖在胸前,左手手心正捧着什么。
江言笑忙凑近,发现是一只小鸟。
这鸟只比麻雀大一点儿,浑身羽毛深灰,喙却是橙红的。它蜷在慈心掌心,仿佛一个毛茸茸的小球,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江言笑很想伸手戳它一下:“大师,它在睡觉?”
“不是的,”慈心温声道,“它误闯入上真境,冻伤昏迷了。”
江言笑更奇:“那你是在为它取暖?”
慈心没有回答,抬起左手掌心,让江言笑看得更清——那只小小的鸟儿胸口微微起伏,尚在呼吸,羽毛和爪子却被冻住,结了冰雪。
慈心并未动作,江言笑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小鸟羽毛上的冰渣一点点融化,化作水滴淌入他的指缝。接着,那双橙黄爪子上覆盖的白霜也渐渐消散,爪尖勾了勾,小鸟慢慢睁开眼膜。
江言笑惊喜道:“它醒了!”
慈心:“去吧。”
这只小鸟刚从昏迷中苏醒,尚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就听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它抖抖羽毛,歪着脑袋看向慈心,确认这人面相和善,容色可亲,遂张开翅膀,在到慈心的头顶绕了几圈,这才欢叫着飞走了。
江言笑心中触动,道:“大师有好生之德。”
慈心:“众生皆有。”
江言笑脱口道:“那可不一定。”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
慈心看向他,顿了顿才道:“江小施主,你误会玄清了。”
江言笑:“……”
他本意是这世界上既有纯粹的善,便有纯粹的恶。大约是心中总会想到李玄清冷冷的神情与太微剑的肃杀之气,他那句“那可不一定”带了些许埋怨之意,被慈心敏锐地听出了。
“大师,我发誓刚才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无针对太微清尊的意思,”江言笑忙道,“你可别告诉他呀!”
见他慌里慌张,显然是很怵自己这个好友,慈心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道:“好,不说。”
江言笑长舒一口气:“多谢多谢!”
那只小鸟早就不见了踪影。两人并肩看向远山与雪景,绵延雪峰与一轮弯月倒映在慈心的眼眸中,他开口道:“其实此番我来云浮山,并非仅为解决伏魔印一事。”
“七日前,试剑壁开。当日下午,一则消息飞出云浮山,天下皆惊。”慈心道,“传言接连两位少年拔出第九剑,又先后拔出浮生剑。此举引得太微清尊破关而出,设下三道比试,最终留下一人。”
“早在上山前,我就在想这是一位怎样的少年。”慈心转头看向江言笑,温和一笑,“如今一见,果然天资聪颖,颇有慧心。玄清得偿所愿,能收到这样好的弟子,倒叫我有些羡慕了。”
江言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慈心夸奖,忙道:“大师过誉。”想了想,又低下头:“不过我真的不是仙尊的弟子……”
“仙尊曾说我天资甚高但基础极差,”江言笑道,“总归是哪里让他不满意,他才不肯收我为徒……”
不知为何,面对慈心,江言笑会毫不设防地吐露心声。他就是有这种魔力,令人安宁,令人心定,哪怕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也会心生好感,甚至无条件信任他。
慈心却道:“未必。”
“我虽不知玄清怎么想,但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慈心道,“可能是还没准备好,可能是用另一种方式考验你,但无论如何,绝不可能因成见而不肯收你为徒。”
江言笑眸光闪了闪。
“江小施主,你是玄清选中的人,早晚会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不必妄自菲薄。”慈心话音一转,“玄清此人,从不会将情绪表现在面上,因此时常被人误解,他也从不解释。”
“你可能认为今日你为火蟒所伤,他不着急,也不在乎。实际上并非如此。”慈心的语气一直很平缓,好似淙淙水流淌入人心,“他是关心你的,只不过不得其法,有时候方法独特,有时候略显笨拙,望你不要在意。毕竟,一个人对你好不好,是否在意你,是可以用心感受到的。”
江言笑默然良久,道:“多谢大师指点。”
慈心道:“夜已深,你还有伤在身,快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言笑又道了一句谢,慢慢走回木屋。
他重新爬上床,还是睡不着,只不过不再为火蟒一事烦扰,漫无边际地想起了别的。
原著中慈心戏份不多,多出现于主角等人口中,为众人称颂。江言笑记得他声名显赫,传奇事迹也颇多——他是大昭恩慈寺史上最年轻的住持,慈悲为怀的在世佛陀,凡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佛教信徒更是视他为信仰。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相处,的确名不虚传。
这样牛逼的人物,又是李玄清的好友……江言笑灵光一闪,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有没有可能也是自己的攻略对象?是自己的某一任师父?!
可系统说过,只有完成第一个任务,才能得知下一个师父是谁……
慈心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江言笑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李玄清。
见鬼了!他一下子捂住脸,心中哀嚎——明明慈心比李玄清好多了,李玄清还不肯收他为徒,可为何想到要离开三空境改拜慈心为师,他会产生一种背叛李玄清的错觉?!
到最后江言笑也没想明白,干脆放弃睡了。
第二天他醒来,慈心已离开云浮山。
江言笑不知道。他洗漱好,又做了点热身运动,推门走出。
果然,他又见到了一身白衣的李玄清。他负手立在雪原之上,正抬头眺望天际的飞鸟。
“仙尊,”江言笑左右望了望,没见到那一抹灰色身影,“慈心大师呢?”
李玄清回过头,看他一眼:“回去了。”
江言笑:“……哦。”
李玄清顿了顿,道:“你很失落?”
“那倒不至于,”江言笑道,“只是多个人,上真境会热闹些,我还以为大师会多留几日呢。”
李玄清背过身,不说话了。江言笑耸耸肩,没有像往常一般主动活跃气氛。
接下来便是凝神练气,扎马步跑圈……李玄清早已将修行要点传授给江言笑,江言笑也掌握得极快,两人一直无话可说,度过了江言笑入上真境以来最沉默而漫长的一天。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江言笑惊喜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饿。
这就代表着他不用做饭了!
看来只要服了滋补或解毒的丹药,一段时间内他就不用进食。
借着这等意外之喜,江言笑一口气绕归元境跑了十圈。等天都黑了,才踏着雪,慢悠悠走回上真境。
他还没走到山顶,便见到石屋前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正对他的方向,不知站了多久。
江言笑加快脚步爬坡上去,爬着爬着,开始心虚。
仙尊这是干什么?像个门神似的杵在门口,给人很大压力好不好……
天色已然全黑,呼啸的风吹来北天的云,遮蔽住仅有的一点月光。
江言笑终于爬到山顶。
这下他看清了——李玄清的目光凝在他身上,正定定地看着他。
江言笑无法,只好停下本想拐到木屋的脚步,侧过身,露出一个笑脸:“敢问仙尊有何事吩咐?”
“今日的训练我都做完了,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
“今晚吃什么?”李玄清忽然打断他的话。
江言笑:“啊?!”
李玄清盯着他空空的双手,又重复一遍:“今晚吃什么?你还做么?”
江言笑呆住。半晌,磕磕巴巴道:“今天……今天就算了吧……毕竟这么难吃……你又何必勉强……”
“不,”李玄清道,“我觉得很好吃。”
“……!!!”骗人的吧?!
江言笑瞪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觉得很好吃?”
李玄清:“嗯。”
他的神情认真,不似作假,江言笑回过神,心底的某一小块突然就炸开了——他还以为李玄清天天吃他做的饭菜,是因为他早已辟谷,吃什么都无所谓,万万没想到,其实是太微清尊口味独特,真的觉得自己做的菜好吃!
江言笑晕晕乎乎:“那……那……”
李玄清:“那明日便拜托你了。”
第16章
语毕,李玄清回到石屋,江言笑愣了愣,才走回自己的小木屋。
他在床边坐了半个时辰,心中还是思绪纷杂,遂脱掉靴子,在床上盘腿打坐。
越是修为高深,越不用如凡人般作息。江言笑以坐忘代替睡眠,不知不觉坐到了后半夜。
寅时末,他才结束打坐。灵力运转一周身,江言笑缓缓吐息,睁开眼睛。
入目是简陋的小屋与窗外黛黑的夜色。江言笑感觉身上黏糊糊的,起身套上外衫,打算去厨房烧点柴,简单地冲个热水澡。
外面寒风依旧,下了点小雪,江言笑却感觉没有初来时那么冷了。他绕到厨房角落,正躬身拾柴,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扑翅声,似乎有鸟儿降在了屋顶。
“啾——”它叫了一声。
白少?
江言笑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仙鹤的声音都差不多。他跑出去,一道白影从天而降,优雅地落在他面前,朝他点了点头。
江言笑:“真是你啊白少!你来做什么,你们都不睡觉的么?”
小白眼膜一翻,疑似是个白眼。它抖抖羽毛,上前两步,仰起长颈看向江言笑,向右侧甩了甩头。
“咋了?你脖子扭了?”江言笑瞅它几眼,“也不像啊……你这是深夜散步,刚好散到这儿了?”
小白瞪他。
江言笑莫名其妙:“我继续去烧柴了,天亮前必须搞定,不然就没时间冲澡啦。”
小白:“……”
看来这个愚蠢的凡人是看不懂它的暗示了。江言笑一头雾水,转身准备回去劈柴,屁股上突然一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戳了一下。
江言笑回头,小白挑衅般张了张喙,一口衔住他的衣角。
“大爷,你究竟要干嘛?”江言笑无奈,“我以为咱两生死之交,也该冰释前嫌了。没想到你还记仇,你说你……”
他的话音陡然顿住,因为小白毫无征兆地松口、腾飞、叨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提起至离地三分!
江言笑:“……”看不出来啊,这小子力气还挺大。
他双脚悬空,被小白拽着飞了几米。小白终于撑不住了,嘴一松,江言笑双脚点地。
这下,他怎么会不明白小白的意思。
“你是要带我去个地方?”
小白瞥他一眼,点了一下脑袋,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嫉妒。
“你是发现了什么宝藏,还是带我去探险?”江言笑没注意到小白的情绪,兀自兴奋,“走走走——!”
小白:“……”
它在空中领路,故意飞的很快,江言笑勉强跟上,不知翻越了几座雪山,小白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江言笑迟疑道:“白少,这也太远了吧。咱们到底要去哪儿?”
“要是太微清尊早上找不到人,我就说是你把我拐跑了……等等,太微清尊不会在那儿等我吧?”
小白在空中飞,压根不理他。江言笑没办法,只好调整呼吸,继续跟着。
跑着跑着,视野愈加狭窄,山路也愈加陡峭,等小白终于落下,江言笑发觉自己停在了一处山洞前。
小白收起翅膀,脑袋朝洞口点了点,示意江言笑自己进去。
江言笑:“一起呀。”
小白忿忿看他一眼,扭头飞走了。
江言笑耸耸肩,看向面前的山洞。这洞口约一丈高,五尺宽,刚好容两人并肩进入。江言笑尚未迈入,便感觉到一股湿热的水汽扑面而来。他睁大眼,快步走进,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什么?
上真境万年极寒,寸草不生,冰雪是水唯一存在的形态。江言笑回忆了一下,确定他从未见过流动的水。
可这里,竟然有整整一池活水,还是热的!
水雾缭绕,如烟如云,恍惚间,江言笑以为自己误入了瑶池仙境。他挥了挥手,打不散眼前云雾,又掐了掐手心,确定自己不在做梦。
这就很匪夷所思了……小白专程引他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他这儿有热水?
雾气朦胧,模糊了水池的边界。江言笑一时分辨不出这山洞有多深,水池又有多大。他走近几步,脚尖顶到硬邦邦的东西,才发觉自己来到了水池边缘。
他俯下身,打量水池,更加不可思议。
这水池竟是由冰凿成的,边线笔直,棱角锋利,仿佛由一把利器将冰山削砍而成。冰池不透明,呈现一种奇异的乳白色,江言笑将手放在外侧,可以感受到浓郁的寒气从表面散发而出,他又将手探入热水,在水池内侧摸了摸,摸到了一种难以形容、冷热交杂的温凉感。
这激起了江言笑的好奇心,恨不得跨坐在冰池上研究。等他越凑越近,终于看清水池内侧的冰块是活的!准确说,那里的冰块不断冻结又不断融化,周而复始,始终保持这一方冰池中的水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