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而又绝望地爱着你
忍受着羞怯,也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我真诚而又温柔地爱着你
即便死亡要我停息,我的灵魂永恒不灭”
墨菲紧紧地盯着以诺金色的双眼。
以诺低下头,垂听他的哼唱。
如同海妖被人类的歌声所迷惑,以诺步步靠近,金色的瞳仁微微收缩,倒影里满是墨菲专注的面容。他俯下身,纤长的五指轻轻抚摸过墨菲的脸颊,仿佛有点好奇。
墨菲的歌声已经停了,他支起胳膊想要起身,但被以诺压制在甲板上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以诺问。
他的指尖摸到墨菲眼角的水珠。
墨菲说:“唱太高了,颅骨共振引发的生理反应,我没哭。”
以诺道:“我没有问你这个。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墨菲说:“一个普通爱情故事。有个可怜的精灵游侠爱上了人类,单恋了一辈子然后为他战死了,到死都没有跟他表白。”
以诺若有所思,但没有说什么。
他直起身又想走,但墨菲马上往前一扑,双手环抱住了他的腰。
以诺道:“放手。”
墨菲说:“不放不放,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以诺没说话,墨菲就当他是同意了,便谨慎地放开手。
他看到,眼前华丽的金色鱼尾上,脱落的鱼鳞正在重新长成,曾经的伤痕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膜,正是这层膜保护了人鱼的伤口能够在海水中持续愈合。
“好吧,看来你确实不需要我。”墨菲说,“晚上留下来吃顿饭呗。”
以诺沉默着,没有立刻拒绝。
墨菲就抓住了他的手臂:“那就是同意了。我早说你没必要去海里,这艘船都是你的,你走之后倒弄得我好像是强盗一样,反而把你赶下去了。”
他们吃了一顿晚饭,看样子墨菲的手艺还算可以。
晚上,墨菲躺在甲板上晒肚皮。
以诺靠着船舷,修长的鱼尾甚至能够到房门口。
墨菲说:“你是被人鱼赶出来了还是怎么的?没有一个朋友照顾你,我也没见过有人找你,混的比我还惨。”
“比你还惨?”以诺反问。
墨菲想了想,说:“忘了我现在还是通缉犯,那你很难比我惨了。”
以诺轻笑了一声。
墨菲说:“你原来会笑啊,从来没见你笑过。那你会吟唱吧,人鱼的那种?”
以诺说:“想听我吟唱?”
墨菲点头。
以诺道:“等所有的陆地消失,海洋被高举到云上吧。”
墨菲笑了一下:“你是觉得世界上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吗?”
以诺看着他。
墨菲认真道:“不要立旗子啊,万一我真能做到的话,你岂不是要天天唱给我一个人听。”
以诺说:“等有那么一天再说话。”
墨菲愉快地翻了个身,接着用脊背晒月亮。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等你的病养好了,你会回到海里吗?”
以诺反问道:“难道你会一直住在海上?”
“我是客家人,住在哪里有什么区别。”墨菲说,“要是我老婆长了翅膀,我跟着住在云里也没有问题。”
以诺沉默了一会儿,说:“海上很快会有一场风暴,限你在三天内离开。”
墨菲道:“喂!聊天聊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赶人的?”
“信不信由你。”以诺说,“三天,记住了。”
说完,他便又消失在了深沉的海水中。
墨菲没有走,但是也没有再见到以诺。
他看向天边的浓云,知道以诺的警告是正确的,海上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就连人鱼都必须潜入深海才能抵御。没有人类可以抵抗这样一场风暴,不远处的琅琊岛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墨菲等到第三天,狂风将整个天空搅成了黑色,瓢泼大雨向着每一个方向疯狂地倾斜。整艘船在风浪当中摇曳得像一片小叶子,大水时常淹没甲板,将所有东西打湿。
墨菲把自己绑在最高的木板上,跟着船摇来晃去。这艘房船很大,结构结实,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竟然顶住了这么大的风浪。
这场暴风持续了有一天一夜这么久。
墨菲是在边缘都已经这么可怕,他见到真正的中心处交织着恐怖的雷霆,海潮像一堵墙一样摧枯拉朽地前进,将沿途的一切摧毁成齑粉。
琅琊岛铁定已经完蛋了,他知道。
到了第二天的夜里,风暴终于即将过去,海面上涌起许多鸟类和鱼类的尸体,大浪仍然在摇撼着世间一切。
墨菲一边摇晃,一边打开手机查看,不管怎么接近琅琊岛,信号都只有一格了。
打不开新闻,只能看到文字版,陆地人说:
人鱼的秘宝“鲛珠”被人类窃取了,海皇护卫队的人还受了伤,琅琊岛各种包庇罪犯、不肯交出真凶。于是海皇祭司一怒之下唤起了大风暴将整个琅琊岛摧毁。
墨菲勉强刷出了那张照片。
他看到漆黑的风暴当中,有两点金色的星芒在遥遥呼应——一点是鲛珠,另一点是海皇祭司。
为了收回鲛珠,这场风暴摧毁了琅琊岛的文明,上面除了提前避难的人之外,成千上万人都流离失所,变成了无数救难船在海面上漂泊,他们当中的弱者会变成客家人,再也回不到地面上去了。
然而,祭司的怒火仿佛仍没有平息,这场风暴仍然在海面上肆虐,如同一个恐怖的绞肉机,每天都要继续收割几百条人类的生命。
以诺警告后的第五天,台风还在继续。
房船上千疮百孔,墨菲爬来爬去地修木板。他向海上望去,看见了有琅琊岛的船只已经随浪漂泊得很远,到了他的跟前。
这些人也看到了墨菲。他们大概是十多个人挤在一艘大船上,衣衫褴褛,看起来就很可怜。
墨菲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然后这些陆地人看清了墨菲是个客家人,便露出有点不屑又有点怜悯的样子,开船远离了。
夜里,暴风的余波再次侵袭而来,大浪在漆黑的夜幕里如同噬人的巨兽,摇撼着天和海的界限。
墨菲的船进了水,他将底下完全封住才保证了吃水量,但看样子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站在房顶上,看见四面八方都是黑色的。
未来也是黑色的。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这句话好像很适合这个情景。
墨菲掏出手机,一边拍摄起了远处的乌云和暴风,一边开始大声呐喊。
一开始是呐喊,后来他放声高歌。歌声起初像割裂天地的雷霆,几乎要将台风都压制;后来像是雨中漫步的神明,挥挥手将所有巨浪拦截;最后又像圣洁的镇魂曲,穿透了所有的风和雨,安抚着在场所有生灵和死者。
接着,他们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肃穆而庄严,像海神波塞冬的王权在海面上铺展,刹那间将所有的狂风骤雨都凝滞在时间的河流中。
世间陡然间静的可怕,只有这个声音从容退去。
支离破碎的船只在海上晃荡,幸存者一一露出海面,墨菲站在高处四处眺望,但什么也没有找到——声音的主人已经离开了。
所有的风暴和余波都在这一天离开。就好像海神下达了他的指令,于是整片海令行禁止,平息了它的愤怒。
第18章 海之歌
以诺警告后的第六天,海面风平浪静,海风和缓悠扬。
留在原地的救难船能走的都已经走了,剩下走不了的还在等其他陆地过来的支援。要是在等不来支援,他们可能要靠自己在海上谋生了。
墨菲行驶着自己的船,漫无目的地随着风流浪。
他以为以诺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出现,但神奇的是,以诺第二天就出现在船舱里了。
他突然出现,把墨菲吓了一跳。
但点亮油灯,仔细去看,才发现以诺很虚弱。
金色的鱼尾上,该愈合的伤痕都在愈合了,但鳞片那鲜亮的色泽却暗淡了许多。以诺的声音也有些低沉:“没必要大惊小怪。”
“你很虚弱。”墨菲说,“好像没有伤口,是生病了吗?”
以诺没有说话,慵懒地动了动鱼尾,对墨菲没有什么戒心。
墨菲想了想,说:“要不要我通知人鱼过来,我觉得你需要治疗。”
“不要多管闲事。”以诺说。
意思是不要喊其他人鱼?
墨菲于是起身出去,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端在以诺床边,顺便对他说:“你该不会和我一样,是个需要东躲西藏的通缉犯吧?”
以诺不置可否,说:“随便你怎么认为。”
这就是压根不想提的意思了,墨菲无话可说,转头干自己的活去了。
墨菲打开手机,发现附近已经建立起了新的信号。
肯定是陆地人打算等海潮退去以后,重建琅琊岛——说不定换个名字,因为这个世界的陆地是非常宝贵的资源,人类不可能轻易放弃。
借用这个信号,墨菲登上了“我是魔鬼”的账号,欣赏了一番人类对魔鬼音乐的态度:大部分人气急败坏地在评论里跳着脚,也有人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和威胁,还有人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助纣为虐。
然后墨菲又上了“雅度尼斯”的账号,又见到了另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啊啊啊啊啊啊我跪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头皮发麻,听完就哭出来了……”
“眼泪哗哗流。”
“纯粹而浩瀚的美感,就好像层层巨浪之后迎接日出,又好像只暴风雨过后的彩虹,像所有的鲜花都在一夕之间盛开,美好的歌声从云端降临到人间,真是极致幸福的体验啊!”
翻唱的《水母》这首歌,原来已经在翻唱榜单上霸榜超过一周了,播放量数不清多少个位数,评论不计其数。在账号的私信界面,无数个星探、新闻人、粉丝像狂蜂浪蝶一样涌过来,每分钟还有新的消息飞来。
个人主页上,粉丝们纷纷留言道:
“这是被海神亲吻过的歌喉。”
“围脖观光团路过。”
“我听见了海妖!这一定是人鱼公主的声音!”
“高音透彻空灵,低音游刃有余,快板如银瓶乍破,吟唱像空山鸟语。太美了,这是平生罕见的歌喉啊。”
“被电台推进来,神秘巨星还没有露过面吗?”
墨菲摸了摸下巴。
同一个人唱的歌,用的同一个诗歌之神的神格,为什么人类的反应可以这么多样啊?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打开了录音软件,正好听到前两天自己在暴风雨里唱的歌。
他也录到了另一个人的歌喉,但是声音很小,如果不注意的话,还以为是风和海共同发出的吟唱。
像是听到了手机里的声音,以诺突然出声道:“刚才那一段可以处理的更好。”
墨菲转头看他:“哎?”
“11秒前的这段吟唱,”以诺说,“唱起来可以,但曲调作的太拖沓。”
墨菲反应过来,在旁边摸索到纸笔,将那一段旋律画在了纸上,递到以诺面前,说:“你在说这两个小节吗?”
以诺看了一眼纸条,说:“这是你创作的音符?”
墨菲画的是蝌蚪状的符号,并不是这个世界所使用的音符。他想了想,说:“不知道哪里学来的。”
以诺看了墨菲一眼,没说什么,又看了一会儿纸条,片刻间就学明白了符号的用法,提笔在旁边画了两道,说:“用头音唱。”
墨菲凑过去,倒着看了一眼,然后就自然而然地哼出了声。
这一段旋律变得很动人,而且似乎多了一股厚重的力道在,确实比原本即兴创作好多了。
墨菲笑了起来,说:“你很厉害。”便将纸条收了起来。
然后他又问:“这里另一个人的声音,你听过吗?”
以诺淡然道:“没有。”
“哦,随便问问。”墨菲说,“要是你在现场就好了,我猜另一个声音来自人鱼,真好听。”
“人鱼也会受美妙的歌声吸引,引发共鸣或者心情愉快的时候就会合唱。你原创的几首曲子……”以诺说,“还算是有点可取之处。”
墨菲怔了一下,看着以诺。
以诺道:“嗯?”
人鱼对墨菲的音乐做出了认可。
就在这一瞬间,墨菲的契约达成了。原主人的灵魂感受到了莫大的幸福,随之去往生了。
而泪水,也从墨菲的眼中夺眶而出。
墨菲平静地用袖子擦了擦,这时,他听见以诺问:“这次又在哭什么?”
墨菲说:“我没哭。”
以诺的指尖碰了碰墨菲脸颊上残余的泪痕,然后又收回了手。
墨菲问:“人鱼会哭吗?有的传说里,人鱼泣泪成珠,眼泪变成的夜明珠价值连城。”
以诺道:“无稽之谈。”
“我想也是。”墨菲说,“要不然人鱼养殖业早就赚翻了,然后夜明珠价格暴跌。”
以诺的眼里出现了一丝笑意,他说:“暴跌?蚌珠在海底本就是很常见的东西。海底也从来不乏矿物质,所以没有贵重金属一说。”
墨菲问:“那你们对什么感兴趣?”
以诺想了想,说:“雪山吧,海底没有雪。”
墨菲“啊”了一声,说:“雪山啊,好难带着人鱼爬上去。你要是说草原什么的我还可以试试——”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以诺终止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两天,以诺似乎是因为有些虚弱,所以在船上多睡了一会儿。
他的伤好得很快,鳞片也在慢慢恢复光彩。
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墨菲偷偷摸了两下,但是马上将以诺给惊醒了。
好在,以诺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只是慵懒道:“手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