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朗想了想,念及他帮了大忙,选择退让一步。
“我送你们去机场。”
邢朗把他们送到机场门口,女孩儿临行前感激的给了他一个拥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谢谢你,警官。如果时间来得及,我愿意陪你一晚。”说着肯定的点了点头:“免费。”
邢朗:……
目送他们进入候机楼,邢朗转身回到车上,播出陆明宇的电话,口吻瞬间变的冷肃:“查到了吗?”
“查到了,高建德现在就在大富豪夜总会。”
邢朗调转车头:“还等什么,抓人!”
“邢队,那可是西部队的辖区,我们是不是应该……”
“先带回警局再说。”
邢朗挂断电话,扔下手机,猛踩了一脚油门。
白天与黑夜转换的毫无间隙,芜津市迎来了又一个夜晚。
邢朗下车时才发现今天晚上竟然有月亮,一圈上弦月黄澄澄的挂在黑布般的天上,像是刺绣布上烧糊了的一圈焦黄。
虽然有月亮,但是依旧没有光。邢朗从月晕上看出明天又是一个暴雪天。
往日歌舞升平艳光四射的大富豪夜总会今晚却呈死水般沉默,四层欧式风格建筑的小楼中泛着一层苍白又僵硬的冷光。
三四辆警车接连停在夜总会大门前,陆明宇和小汪等人下车和邢朗回合。
陆明宇递给他一把枪:“后门堵住了,其他所有入口都封死了。”
邢朗接过去,撩开皮衣后摆插进枪套,领头走向含着光的玻璃大门:“进去。”
十几名刑警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步伐整齐的走向大门。
即将走进大堂时,邢朗忽然停下,身后众刑警也随之止步。
邢朗站在门外,透过玻璃门看到大堂里的电梯向两边展开,随后韩斌走了出来,身后紧随两名穿着警服的警察、而此行的目标高建德就被这两名警察夹持在中间。
从左右走道里涌出两队人马,皆是便衣刑警,他们在大堂汇合,跟在韩斌身后,同样朝门口走来。
韩斌推开玻璃门,站在邢朗面前,至于夜色中。门首一圈彩灯射出的五色灯光在韩斌脸上循环闪过,让韩斌看起来像是站在一块七彩的玻璃后,脸上落满缤纷的阳光。
再丰富的色彩也掩不住他眼中的冷彻,他直视着邢朗,轻声的问:“你是‘将军’?”
闻言,邢朗有一瞬间的走神,随后像是忽然顿悟了什么似的,刀锋般的目光刺向被警察夹持在中间的高建德。
高建德用蹩脚的普通话吼道:“就是他!我所有的生意他都参与!无论是军火还是人口生意,他都参与抽成!那个叫曲兰兰的女孩子就是被他玩死的!”
邢朗暴怒的冲向他:“你他妈敢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弄死你!”
一语未了,邢朗身上忽然落了满身的碎玻璃屑。
一颗子弹从邢朗身后飞来,穿过玻璃,射中高建德的眉心。
“退后!”
“对面有埋伏,二组赶快去搜人!”
“邢队长把枪放下!”
“你们也别动!”
韩斌身后的警察们立刻拔出手枪,呈半圆形把邢朗包围,一个接一个向邢朗喊话。
陆明宇一步窜上前,面朝把他们包围的众人道:“误会!绝对是误会!我们也是来抓高建德的,他在污蔑我们队长!”他转向韩斌:“韩队长,绝对是误会!”
韩斌的一名手下道:“那就让邢朗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小汪拔枪冲到最前:“我操你们大爷!谁敢动一个试试!”
“汪俊翔,你这是拘捕行为!”
“逮捕令呢?把逮捕令拿出来给老子看看!”
“高建德人都死了,你还说不是邢朗干的?!”
“把你的嘴给老子闭死!下一枪就是你信不信!”
西港分局其他人见小汪拔枪,也纷纷拿出武器和对面渠阳分局的人对峙,火药味不断发酵,场面无比胶着。
被围在中间的邢朗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看着韩斌。
韩斌也在看着他,微微皱着眉,目光有些疑惑,和无奈。
忽然,邢朗被冻僵似的眼珠微微一动,转头看向马路。
警笛声由远到近,四五辆警车接连拐过路口,朝夜总会方向飞驰,嘹亮的警笛声几乎刺穿了浓黑的夜幕。
“……是市局的姜政委。”
韩斌说。
邢朗有些茫然的回过头,看到韩斌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极轻的掀开嘴唇,无声的说了一个字;跑。
陆明宇见情况不对,向邢朗身边靠近,看着不断逼近的警车,往邢朗手中塞了一把车钥匙。
邢朗紧紧捏着那把钥匙,最后看了韩斌一眼,坦然的从包围圈中脱身,钻进吉普车,调转车头如一道风似的消失在路灯澄明的街口。
第131章 世界尽头
浓黑的夜,天与地仿佛调换了位置,夜色像是浸满墨汁的海水,黑辣辣的雨点裹着白刺刺的雪花从墨汁盆般的天空浇下。城市变成了山谷,雪花和雨点坠地的声响像是山谷里沸腾的气泡。地下一把大火在烤着,人间是正在沸腾的熔炉。
邢朗的判断出错了,芜津迎来的不是大雪,而是罕见的雨加雪。
冰与火的逆流在街道上来回呼啸,像是手持招魂令的阴间使者,搜捕他们死亡名册上的下一个目标。
一辆吉普车停在不允许停车的路边,身穿黄色马甲的交警正站在车头旁记车牌号。
还未记完,就听路边的便利店‘叮铃’一声,门开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提着一兜瓶装水和面包等物走了出来,冲他抬了抬手,笑道:“不好意思,我这就开走。”
交警扫他一眼,很体谅的收起‘警务通’,道:“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能把车停在路边。”
男人个子很高,几步走到车边,拉开车门冲交警笑了一笑。
在他矮身钻进车厢的瞬间,从迎面的方向开过来一辆车,那车主看到了交警,以为前面因为天气影响被封路,就降低车速闪了一下远光灯。
远照的灯光像一道猎鹰的翅膀似的在邢朗脸上刮过,照亮了他的大半张侧脸。
冷刺般的光射穿了挡在邢朗面前冷雨和雪花串成的帐幕。
交警看到他的脸,有瞬间的犹疑,回头冲来车挥手的空挡,吉普车已经调转方向开走了。
交警看了看被转眼消失在‘黑色通道’中的车屁股,回到车上,纳罕的对同事说:“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个男的有点眼熟?”
“哪儿眼熟?”
“……有点像西港分局支队的支队长。”
“嚯,别瞎说,那家伙杀了一个污点证人,通缉令刚下来。”
“你把那照片找出来让我看看。”
同事打开公安内部系统,调出一个小时前公安厅下发的通缉令。
交警仔仔细细的在邢朗脸上看了一圈,懵懵的抬起头对同事说:“好像……就是他。”
春景路公用摄像头的分布情况邢朗都很熟悉,吉普车一路避让着摄像头,从一个盲区钻入又一个盲区,半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一间室内游泳馆后门停车场。
邢朗熄了火,停车场周边没有路灯,车就像坠入了漆黑的水中,周遭静的没有丝毫人声,只有雨和雪花不停的扑打车身的嗦嗦声响。
他转身从车辆后座拿过一件备用的外套,和身上的皮衣调换,然后打开驾驶座抽屉,拿出一顶鸭舌帽戴在头上。
穿戴完毕,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听着车外的风雨声歇了片刻。
手机开始震动,来电显示陌生的号码。
屏幕的显光打在邢朗脸上,强光印出他硬线条的脸,犹如山岭起伏般深沉。
他迟疑了片刻,接通了电话。
“方便说话吗?”
陆明宇的声音传出来。
邢朗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便用力干咳了一声,道:“方便。”
陆明宇貌似躲在一个封闭狭小的空间,说话带着沉闷的回音:“高建德投案自首,交给韩队长一份录音,指认你是从芜津到莱国,津泾线人口贩卖链的牵头人。”
车里没有开暖气,已经很冷了,但是邢朗还是觉得闷,放下一半车窗,迎着室外的寒风冷雨猛吹。
“什么录音?”
“录音送到市局了,我没有机会听,市局的技术员经过分析……暂时没有找到作假的痕迹。”
说到这里,陆明宇也觉得荒诞,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道:“很明显,高层要整你。”
他口中的‘高层’所囊括的范围太广,从警察厅到市局,再到分局局长,都有可能。
邢朗的脸被雨雪打的潮湿冰冷,像一根根针似的扎在他脸上往血肉深处钻磨。
“是刘局的意思吗?”
他问。
陆明宇道:“不像,我们到市局开会,刘局根本没到场。抓捕你,是姜副局长直接下的命令。”
邢朗皱了皱眉,冻得僵硬的面部神经猛地一被拉扯,又是一阵刺痛,就像逐渐结痂的伤口被一道外力慢慢撕开。
他揉着眉心,声音飘忽在暗黑的夜里,低不可闻:“你是说,市局直接绕过了老刘?”
陆明宇顿了片刻,忽而叹了声气:“老刘也够呛,余海霆一死,上面对他起了疑心。把他从医院赶出来监禁在家里,说是让他好好养伤,其实是在查他。”
邢朗极轻的冷笑一声:“他们以为我和老刘是一根绳上的?”
“从刚才会议桌上的牌面分析,你和刘局被分到了大小王这两张牌。”
邢朗一阵无言。
刘局落水,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他没想到他自己也会被刘局牵连,更没想到刘局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停职查办’。
他一直怀疑‘将军’就在警局高层,甚至一度怀疑到了刘青柏身上,而现在刘青柏的落难反而让他打消了对刘青柏的怀疑。
刘青柏的身份的确不干净,但他不是身份最高的‘将军’,否则他不会如此轻易的落水。真正的‘将军’就在牌桌上负责发牌的几个主要领导人之中,这个人很清楚他不是‘自己人’,并且他会想方设法的查到最后,所以才借由刘青柏的落水,想把他和刘青柏绑定在一起,一起丢入海中,任他们淹死。
邢朗眺望汹涌如滔的夜幕,似乎能看到一场海难越过津泾线,朝着芜津扑来了。
魏恒说的没错,祝九江说的也没错,这的确是一场‘大清洗’,一场‘屠杀’。被惊醒的野兽从地底被赶出,忙着掰断自己的毒牙,斩断自己的触手。
‘奥斯’公司的事变,逐步演变成一场国际事件,所有和他们有干系的人想要从这场巨变中脱身而退,都必须自断羽翼。但他们已经被埋在地底太久,久的已经入定生根,根系庞大,若想牵动根骨,砍枝削叶,哪怕只是一阵微风吹下一片树叶,也将引起芜津市的黑白两道的浩劫。
邢朗忽然想起刘青柏曾邀他家中会面,现在想起来,刘青柏邀他见面,或许并不是为了拉拢他,而是预感到浩劫来临,想和他互通消息,给他一句告诫而已。
面对这位年老事衰的老将,邢朗发现自己还是更愿意信任他。
“你想办法拿到录音,这个号码以后不要打了,等我联系你。”
说完,邢朗挂断陆明宇的电话,紧接着拨通刘局的电话。
刘局给他两个号码,一个是对外的工作号码,一个是对内的私人号码。他的私人号码只有至亲至信的人才知道,然而邢朗从没打过他的私人号码,此时是第一次打,却不知道还能不能打通。
几声‘嘟’声过后,电话通了。
“喂?”
邢朗不说话,死死的攥住了拳头。
“……是邢朗吗?你过来吧,我在家里等你。”
刘局的声音如往日般浑厚有力,并无半点被停职调查的意兴阑珊,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邢朗扔下手机,发动车子,吉普车顶着冰冷的逆流在公路上急驶。
刘青柏住在海滨大道B巷十七号,一栋自建国前保存下来,修建过多次的三层小楼。
邢朗把车停在偏僻的街口,步行走完剩下的几百米路程。
顾及前门有盯梢,邢朗走的后门,一身黑衣转眼被雨和雪浇透,行在夜里像一抹游荡的孤魂。
后门紧锁着,邢朗站在门首仰头看,三层小楼每一层都亮着光,有几间窗户没有拉窗帘,露出卫生间贴着柠檬黄的瓷砖。一层淡赭色的玻璃纱紧贴着窗沿飞出来,被雨淋的湿透,却飞的跋扈,像桅杆上被风浪拍湿的帆布。
邢朗从后腰拔出一把短匕咬在嘴里,退后两步一个起跳,一手挂住高高的围墙,站在围墙上如一尾鱼钻入水面似的跳在后花园铺着一层青砖的地面上。
雨雪天,墙壁表面贴的一层瓷砖湿滑冰冷。邢朗在瓷砖的纹路中紧紧的扣着一条条不足一指深的夹缝,一路蹬着阳台和窗台爬到三楼。
飞着玻璃纱的窗户没关严实,窗户豁开十几公分的间距。
邢朗推开窗户,掀开湿淋淋的玻璃纱沿着窗口跳进浴室。
浴室里一面大银镜正对着窗户,镜子前站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刚洗过澡,穿着睡裙正在涂抹护肤品,就从镜子里看到窗户被推开,随后跳进来一个男人。
她眼睛一睁,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男人从后方用冰凉又湿冷的手捂住嘴巴。
邢朗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儿,沉声问:“你是刘局的女儿?”
女孩儿迅速的点点头。
“你爸爸在家吗?”
女孩儿点头。
“他现在和谁在一起?”
女孩儿摇头。
“这栋房子里除了你们家人,还有谁?”
女孩儿摇头。
“只要你不喊,我就松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