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宇贤刚才叫了两次价,被压下了,如果被好事者追查到自己的身份,却一直在叫低价,会引起行内骚动。于是他不再举牌,专心陪青年聊天。
“通常,在眼下这个阶段,真正的名茶就会被高官名流截下来,就像钻石,别看老百姓个个儿戴钻石,真正的好东西,市面上很少流通。”
参朗颇有感触:“就是的,呀呀的赵主任,有一颗钻石戒指,前阵子去金店想翻个新花样,结果人家把钻石抠下来扔一边儿,只留下了白金,金店的人说那东西不值钱,赵主任说,当年她买时很贵的……”
说到这,参朗顿了顿,垂头摆弄自己的手。
安静了一会儿。
参朗抬起左手,中指上一枚简约的指环:“所以,指环也很好看,将来我们一起戴。”
商宇贤一怔。
——我们。
迎上清澈的桃花眼儿,男人细细地瞧着他,薄唇微微地扬起:“一对简约的白金戒指,一起戴?”
参朗理所当然:“嗯。”
商宇贤瞧着他,直将他瞧得有些不自在,蓦地意识到什么,他眨了眨眼:“我是说……咳,婚后……”
“好。”
商宇贤也别开脸,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
完了,气氛又粉了。
良久。
商宇贤忽然开口问:“几点了?”
“十点半,”参朗看了看手机,“你真的要买那些茶?”
商宇贤:“嗯。”
参朗比划一小堆,“一公斤只有这么点,给我外公?”
商宇贤看着他的脸:“很值得。”
心情说不清道不明。
无与伦比的幸福。
还有点忐忑。
生平第一次看不清未来,落脚的每一步都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在青年面前,他是个年长者,未来的日子里,将成为青年的爱人,大哥哥,挚友,知己,甚至是长辈,父亲,他是他的榜样——可现在商宇贤连自己也无法准确判断,前方的哪一步有坎坷或是危险,如何带着青年义无反顾。
商宇贤苦涩地淡笑:“你觉得无聊了么?”
参朗打了个哈欠:“嗯,早知道这么闷,我就不和你一起来拍卖会了,茶叶嘛,路边一个茶叶铺,差不多的买一盒得了。”
商宇贤揉揉他的额头,顺势捧起他的脸吻上去,从眼角往下,撬开他的唇细细地吮着。
参朗有点呆:“商……”
男人吻他的耳底:“你累了,我结束他们的表演。”
“——44万……44万5千元……45万……”
“可以走了。”商宇贤站起身,扶青年起身。
两人往雅间门外走。
参朗埋着头走,商宇贤突然驻足,他一下子撞在他的背上。
商宇贤:“70万。”
参朗:“……”
拍卖现场骚动。
拍卖师激动了:“——70万……楼上六号贵宾,叫价70万,有人应价吗,70万一次……”
商宇贤没回头,牵着他的手,从VIP出口往楼梯走,随手将竞买号牌扔给走廊的工作人员。
周围被几名工作人员护着。
身后大厅的声音还能听清楚。
“——70万两次……”
一楼走廊里。
他笑望拍卖台,眼神泛出势在必得的光。
商总看上的东西,只要他想要,也不犯法,就极少有抢不到的时候。
商宇贤转过身,端详着他默不作声的模样。
从他细微的表情中,他察觉出青年的异样,指尖扫过他的鼻头,小声说:“这批茶,真的值这个价。”
参朗嘴角一抽:“我外公要是知道,你拿70万给他买了两斤茶叶,他肯定舍不得喝,还得骂我们是败家子。”
然后他皱着眉,有点无奈地说:“再值,也只是那么一小撮茶,七十万可以资助很多孩子读书了,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
商宇贤凝视他:“我做慈善,但我不是善人,参朗,给你和外公花多少钱,我都不会计较,所以你也别计较。”
参朗:“……”
商宇贤给他的SomethingFour,除了有市无价的羊脂白玉镯,另外三样加上温泉别墅什么的,加起来有两千多万了吧。
参朗现在不是穷人,但他的心态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但他仍然拧着眉,寒着脸,心里还是心疼那换了一小撮茶叶的70万,他不太愉快,觉得茶叶一口喝完,不够经济实用。
这就是成长背景不同的两个人价值观或是其他什么的差距吧?
商宇贤晃了晃他的手:“外公岁数大了,还能活几个十年?现在流行老茶文化,人这一生就一辈子,什么都不重要,让老人尝一尝,别告诉他价格,就说不便宜,就好。”
参朗:“……”
青年不理,他再求,生怕参朗一个恼火回头说不买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在外面乱花钱的男人,在对新婚的爱人一边赔小心,一边解释着自己大手大脚的原因。
“——70万最后一次!”
他牵起他的手,柔声哄着:“好了,下不为例。”
“又没花我的钱,关我什……”
“嗯?”
参朗叹息:“没事了。”
“——成交!”
两人往会场的侧门走了去。
二人打了个车,打算去租车代步,一路上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说话。驶向瘦西湖,参朗瞟了商宇贤好几眼,见他全神贯注在看风景,也懒得找话题。
*
没有大都市的繁华与喧闹,扬城更多的是悠闲与宁静。
驶过市区主干道的文昌路,看到唐代的石塔和明代的文昌阁。
商宇贤看着道路两侧的古代建筑,忽然低喃:“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你可拉倒吧,”参朗望向路边枝桠上的树挂,轻哼一声,“我看啊,应该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司机叹息着说:“我们家乡好呢,您来的不是时候,古人怎么说,烟花三月嘛!”
“那倒是,”商宇贤笑意连绵,“四月琼花,八月桂花,这两季最好,寒冬腊月的确不合时宜,盛夏又会觉得热,是我们选的时候不对。”
参朗平时也不是个矫情人,听到“时候不对”的时候,他突然有点感触,反复咀嚼着他口中的那句:“时候不对、时候不对。”
如果说世间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大概最让人束手无策的,就是“时候不对”。
所有和时间有关的错误,都是那么无奈,如果在另一个时间遇见你,过程和结局,或许都会不一样。
参朗凝神看他:“太早或太晚之间,没有分水岭;太早,或太晚,都不行,我们刚刚好,商宇贤,你明白吗?”
商宇贤像没听见,只是一味地投眼望向湿冷的路边,目光始终放得悠悠远远,静静地,虚望着窗外的景致。
日光与雪光的辉映中,车窗如裱框,他是画中人,一切都成了流动的水墨背景。
参朗一直觉得,商宇贤的眉目样貌生得英俊,不然也不会当初在亲子运动会上,当他在借物要求的小纸条上看见“最漂亮的人”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那时候,他站在人群里,就像天光下尽态极妍的莲,只是领袖光环过于慑人,而显出太重的龙章凤姿的气场,让人缦立远望了。
想起初遇时的画面……
时间刚刚好。
如果,早一点遇见,也许我们的关系,就不是今天的模样。
*
西湖的确清瘦苗条。
如河道蜿蜒曲折,亭台桥阁尽满风情,三步一桃,五步一柳,只遗憾是冬天,两岸桃凋柳黯,倒显得苍白凄美了。
之前租了辆别克,又去商场买了两套换洗的衣服。
人群中,商宇贤一直在问“还要什么”,青年只是摇头说“不要”,他也没再坚持,选了两件御寒的羽绒服,白色舒款样式,像情侣装,穿了,去游湖。
游船的旅客并不多,船娘在唱歌,清脆的歌声悠悠扬扬,令人陶醉。
红龙船靠了岸,上了些乘客,但没满员,船家伯伯说:“小伙子,瘦西湖美啊,冬天的景致也难求。”
两个男人只是在湖边溜达,本来没打算上船的。
“对哦,冬天游湖多难得,拍照片帖到空间里?”参朗拽着商宇贤往船上跳,“我们也上去吧?”
选择靠前的位子,让商宇贤坐里面,参朗偏偏临水,“用手机拍照给我,我的手机摄像头不太行。”
“……哦。”
汽船启程,船娘唱了歌,船上的老外也别扭地跟着嚷,热闹之极。
商宇贤却打蔫了,才离岸十多米,忽然握紧参朗的手:“拍照什么的,怕是不行。”
“抖得这么厉害,你不舒服?”抚上他的额头,“是不是很冷?我有一些热了,脱衣服给你。”
“不,只是有点瞌睡。”商宇贤蜷缩起来,额头压紧青年的膝,也不欣赏美景,“你玩你的,别理我,是不是就快到了?”
参朗回头看身后的岸,眺望一望无垠的远方湖水,“才刚开船,在外面打瞌睡?会冻醒的。”话音刚落,恍然大悟地捧起他发白的脸。
难不成……这个一年往返几个国家的“空中飞人”,他……
参朗:“啊?你晕船?”
他沉沉地说:“不,我不晕。”
参朗看着那张白玉雕琢般的俊脸,此时竟露出的惊恐神色,果然……
参朗:“你……不会游泳,怕水的?”
商宇贤揉着额头:“……我很抱歉。”
参朗扑哧笑出了声,搂住他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那我们还要不要游湖看风景?”
“要。”商宇贤保持身子纹丝不动,可船却在晃悠,“不过,我不介意错过这些风景,主要是你……”
他掏出手机,对着参朗“咔咔”连拍数张照片。
“我还没摆好造型呢,”看着他的确很怕水的样子,也挺心疼,只好指着远处石桥另一边的对岸,“那等我们到了再拍吧?”
他顺着参朗手指的方向遥遥望去,魂飞魄散地愣半晌,出乎意料“霍”地站起身!
船晃得更厉害,游客尖叫一声,几名外国游客说了大串英文,商宇贤回应大串英文,船娘笑盈盈地问,“先生,怎么了?”
他淡淡地说:“两千,马上驶回去,行么?”
老伯像是游船老手,“先生,您这是?”
满船游客都在看这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先生,他掏钱包说:“三千,送我上岸。”
老伯朝其他游客致歉,他像多啦A梦看见老鼠一样不冷静:“五千。”
“大叔,这里很多国际友人,不要给国人丢脸。如果你再加一分钱,我就拉着你跳下去,我们游回去。”参朗尴尬地笑着,“这是我们第一次结伴旅行,商先生,别任性。”
商宇贤闻言怔了怔,周遭静了,和青年对视了一会,然后坐回来,额头磕在他的腿上:“抱歉,对不起。”
从未听过他对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道歉过,而自打与他相知,他对青年重复最多的话就是“抱歉”、“对不起”。
参朗笑笑:“唉,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瘦西湖吗?”
老伯见状舒了一口气,船上总算消停,船娘优美的歌声再度响起。
商宇贤咕哝:“门口题字上写了。”
“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一起看风景?”
“看,第一次,一定要看的。”
参朗遮住他的眼睛,“别看了,也别怕,就这样趴这儿,我讲给你听?”
“约你来玩,我还这样,对不起,”商宇贤小声喃喃,过了一会儿,他说,“小时候,我溺过水。”
参朗搂着他的身子,并没问他溺水的起因,心底油然而生一丝酸楚,意识到商宇贤过得也不如外人道的那么好。做个买卖,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责任和压力也那么大,他自己也说了,人这一生只这一辈子,到底是图个什么?
参朗揉弄他的太阳穴:“等到来年,中秋的时候,我们还一起旅行,去国外吧,我还没出过国呢。”
“嗯,听你的。”
商宇贤枕在参朗的腿上,在摇摇晃晃的船上闭着眼,轻声问他:“这会儿,岸上景色怎么样?”
青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侧脸:“很美。”
……
……
……
第31章 (捉虫)
游湖回来后, 商宇贤的食欲很差,刚回酒店就跑到洗手间, 吐得很厉害, 晚上八点钟就昏睡了过去。
听说有些人在极度恐惧后会有胃痉挛的症状。
参朗躺在床上,怀里搂着熟睡的人, 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他有点自责, 虽然商宇贤比自己年长,但从一开始参朗就知道, 对方是个优雅挑剔的绅士,他喜欢隐藏情绪, 不善于表达, 对人也并不温柔——恐怕只对自己开放特权, 自己不该任性地逼他坐船,不该任由他大冬天陪自己东跑西颠……不该这样,不该那样。
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自责中睡了过去。
清晨, 两个人被一阵鞭炮声震醒。
听说这家酒店承办了一场婚礼,外地女孩嫁过来, 头天晚上住在这处,大清早从酒店出嫁,婚车绕城一周, 然后在后花园举办西式的仪式。
“大冬天的结婚,这日子挑的,”参朗趴在窗台往外望,正好能看见后花园的彩虹门, 白色椅子摆满了人造草坪,观礼的客人也不少。
青年回头唤他:“老商,过来看看,楼下可热闹了。”
商宇贤睡意未消,斜倚在床头,睡袍系带早被爱人扯开,衣襟大敞,一边滑落在枕上,一边垂在手臂,香肩妙颈,袒胸露怀,慵懒地应了声:“嗯。”
青年眼皮一跳,连忙来到床边,将他的睡袍往上提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