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多了吧!”莫文远看王蔚堆在他面前的装满鱼胶的布口袋。
“我是不知这么多能做几枚羊乳冻,反正多多益善,小郎君你就全做了吧。”
莫文远哑然失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凡事有度,羊乳冻便是好吃,也不能吃太多,暴饮暴食,损伤脾胃。这样吧,我帮你做二十枚,你给我丁点儿鱼胶做报酬便是,剩下的还是都拿回去吧。”
“单作羊乳冻也没甚意思,我帮你做几枚花冻、果冻,滋味同羊乳冻不同,也很美。”
王蔚连忙好好好好好:“都依你!”
旅店中其他人竖起耳朵,听两人对话,很是羡慕,他们早上也见过羊乳冻,更是看了王蔚吃它时的表情,都口舌生津,恨不得大快朵颐。可惜鱼胶价格太贵,寻常人享受不起,便只能“望冻兴叹”。
王蔚带来的鱼胶质量与莫文远收的不同,不过一个小时便煮开了,他依次做了五枚羊乳冻,五枚牡丹花冻,还有十枚两种口味的果冻。
其中羊乳冻凝结地最好,奶水中有物质同鱼胶交互反应,令其口感Q弹,与现世加工过的各色果冻不相上下。不用羊奶凝结的牡丹花冻,口感类似于慕斯,在凝结时,莫文远往化开的胶中塞了几枚花瓣。鱼胶质地不同于水,即使化开,都比水厚重,花瓣夹在其中,不上不小,好似困在琥珀中的小虫。
等了大半日,各色果冻新鲜出炉,王蔚心情很好,指挥小厮将其收了,往家去,他甚至开始盘算,今日晚上吃十枚果冻,明早再吃十枚。莫文远不可暴食的叮嘱早就给他抛到角落了。
“三郎。”
王蔚才到家,就被叫住了,转身只看见满头华发的阿娘,阿爷跟在阿娘身后,虎着一张脸,其表情之严肃,让他忍不住打颤。
“你要鱼胶做甚?”
“我今早吃了道名菜,乃鱼胶所制,其口感细腻远胜豆花,吃后久久不能忘怀,便取了家中鱼胶,给小师傅做,先才做还带回。”
“以鱼胶做?”阿娘将信将疑,她吃鱼胶从来都是煮沸了混汤,此法所做鱼胶,食之无味,哪里有他说的那么好吃。
王蔚忍痛道:“我分您一枚尝尝?”
“甚好。”
“咳咳。”他阿爷发出暗示性极强的咳嗽声,王蔚痛心疾首道:“我也分阿爷些。”
结果,两名从来没有接触到果冻的老人立刻被其味道口感给俘虏了,他阿爷很大爱无疆道:“既是此等美味,不若分你兄嫂侄子吃。”
王蔚眼泪都要哭干了,他的果冻啊!分一圈还剩多少?
心疼地抱住萌萌的自己。
……
黄鱼鱼胶,别说是唐代,现在都是稀罕物,造价高,难提取,价值远高于普通水产品。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莫文远:=口=!!!
此时此刻,他站在院落中,月光皎洁而明亮
,万籁俱寂,他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便是夜间出没的小虫似都陷入了梦香,不愿打破一室的寂静。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淡黄色的鱼胶表面,以莫文远的视觉看,胶似乎变成了白色,从下往上看,无数鱼胶堆叠在一起,下多上少,呈现出金字塔似的三角形状。
这是多少鱼胶啊!他忐忑不安、哆哆嗦嗦,几乎是他买来的几十倍几百倍!
纸条从半空中轻飘飘落下,翩跹优雅的蝴蝶也不过如此,他眼明手快,攥住纸条打开。
丑而圆润的字挤满纸张。
“我想吃羊乳冻,鱼胶都给你。”
“我特意从潮州捕鱼,去水晒干,你得做百枚冻犒赏我。”
他将纸张折叠在一起:“且别说是百枚羊乳冻,便是万枚我也是做得的。”谁叫这里有小山似的鱼胶?
不过,到潮州捕鱼,又在几天内加工出如此之多的鱼胶给他做羊乳冻……
莫文远的心情有点微妙,好了,他可以确定与自己用纸条相交多日的是个可爱的小精怪,而且他跟脚肯定很好,小小年纪法力无边。是未来的大妖怪。
他心中早有猜测,此时并无恐慌,正相反,莫文远蓦地想起了净土寺内吃斋拜佛的硕鼠精。
你们精怪,都这么会吃的吗?
将有限的法力投入无限的吃货事业中,也难怪东土大唐如此和平了!
……
送上鱼胶山后,小饕餮惴惴不安。笨蛋笨蛋笨蛋!送鱼胶就送了,干嘛送那么多,这不是明摆着说我是精怪吗?要是莫小远害怕了不做冻该如何是好?
慧智安慰道:“我看不见得,莫小郎君可是会食精怪的人,区区鱼胶山吓不到他。”
小黑羊全身羊毛高高竖起:“咩咩咩咩咩!”
没吓到他但吓到我了!他再一次陷入差点被吃的恐惧之中。
慧智:“……”
你们得了厌食症的敏感饕餮真麻烦。
不安中小饕餮迎来了新的黎明,百枚果冻端端正正放在庭院中。
小饕餮:!!!
很显然,他赢得了来自莫小远的可贵友谊。
“送鱼胶可以,别送那么多。我没法和阿娘解释!”
……
李三娘看着鱼胶山,只感到一口气在胸中翻腾,不上不下。
“你说这些都是菩萨送的?”她面无表情,声音更无起伏。
莫小远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表情严肃,恨不得发毒誓证明自己的清白:“不错,我夜中梦到菩萨,他端坐莲台上,手持净瓶,慈眉善目,凑近我言想吃羊乳冻。半夜醒来便看见院落中堆满鱼胶,真乃神迹也。”
菩萨:???
你瞎说!!!
别污蔑我们出家人,我们不吃鱼也不吃羊乳!!!
第28章
李三娘的表情不可描述, 她在“说什么鬼话”与“如此解释可还行”中不断挣扎,她或许想要相信莫文远的话, 但儿子所言实在太难以置信, 让她倍感纠结。
最后她只能先道:“别以为你糊弄过去了, 等回长安,我定要去大兴善寺问问, 菩萨有没有吃羊乳冻!”
莫文远无辜眨眼睛:“菩萨有无吃羊乳冻,便是住持也是不知道的, 阿娘你想啊,菩萨也是佛,吃羊乳冻就是犯戒,便真吃了, 也跟不了师傅一样, 不给别人知道。”
菩萨:不背锅不背锅!
慧智和尚与小黑羊在暗处听两人对话,慧智和尚且不用说,面色古怪, 眼露纠结之色,看莫文远几眼,嘴唇微动, 欲言又止。而小黑羊已经无声地倒在地上,他腹部的毛随腹部抽搐, 放肆地笑。
小黑羊:咩咩咩咩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慧智:不行,回去定要同莫小郎君说说,切末何时都推在菩萨头上, 头顶三尺神明,你说什么菩萨都知道!
最终小山似的鱼胶还是被母子两人联合收起来了,李三娘看了半天,也不觉得这些鱼胶有何问题,自家儿子自己知道,且不说他绝不干小偷小摸之事,便是洛阳城中有无如此多鱼胶都是未知数。为何会有如此多鱼胶出现于此,可能性有二,此物不是菩萨所赐,便是精怪给变出来的,目前李三娘所见识到的精怪也就硕鼠精,莫小远面对妖物时秋风扫落叶般的无情,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定不是妖怪送来的!
她根本猜不到,自家儿子有个神秘的妖怪友人。
……
羊乳冻在王家刮起旋风,堂堂世家郎君娘子,吃过不知多少好东西,却被其独特的味道与口感给俘虏了!无论是晶莹剔透的牡丹花冻、水果口味的果冻,还是凝结最好最为Q弹的羊乳冻,各具风味,软弹的口感同舌尖相接触,甚至舍不得咽下去。
王蔚痛心疾首,他原准备吃独食,一人吃果冻吃到爽,不想在家中几人尝过后,点心全部充公,特别是大哥二哥家的小娘子小郎君,用小牙咬木勺,眼中蕴含对果冻的无限渴望。便是再混不吝,也不能同小童抢食啊!
“滋味甚美!”
“鱼胶竟能做此吃食!”
“何人所为?”
王蔚道:“乃是先前做牡丹菜的小童。”他阿爷阿娘尚且不知此事,在城中行走的王家大郎却听过了莫文远的名头,现天下风流人士汇聚洛阳,牡丹菜又与花卉主题相得益彰,再加上中国人从古至今对美食的追求与渴望,没过几日,消息灵通点的人都听说过“莫小郎君大展身手,牡丹花菜迎花王”的故事了。
王大感叹:“我闻莫小郎君之事,还以为时人夸大其词,现在一品羊乳冻,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莫小郎君恐怕是从娘胎里就开始练的厨艺,我观李三娘虽善经营,庖厨内的造诣却远不及莫小郎,世上可从未有生而知之之人,他的手艺,莫约是神仙授法。”
“李三娘?可是长安城中豆腐西施李三娘?”
“可不是,莫小郎君就是世称豆腐童子的那位。”
“难怪难怪,能以稚子之身还原淮南王菽乳作法,定时个不凡的,不还说他在大兴善寺修行多年,为佛子转世?”
“这倒是没听说过……”
王二肉疼得将最后一口果冻送入喉中,仔细咀嚼品味,又用勺子把碟上残存的汁水给刮干净,才加入对话:“佛子转世是真是假我可不知,但此小郎君确实有降妖除魔的本事。”
王蔚来了兴趣,连羊乳冻都顾不上心疼了:“你可是听见甚至?”
王二前些日子出门办事,昨日才回洛阳,牡丹宴的事还是方才从王大口中得知,他道:“我估计也就几日,莫小郎君降服硕鼠精的事就该在洛阳传开了,近几年风调雨顺,少有妖精作怪,而且那妖精又在净土寺回归佛门,和尚不同外人道也才是奇了怪了。”
“你快些说到底出什么事了吧!”
随即王二将缑县的俗讲内容复述一遍,惟妙惟肖,言及要吃妖精,面露敬畏之色:“便是三藏法师当年,也未对妖精造成如此伤害,莫小郎君实在厉害,再过几年,说不定也是名震天下的法师了。”他听得出,净土寺那是把莫文远当成佛子宣传的,否则怎会为他开俗讲。
王蔚:=口=!
“如!如此凶残?!”
“此言差矣,对妖怪岂能用凶残二字来形容?且小郎君走后硕鼠精洗心革面一心向佛,可见他劝说之法很起作用。”
小女郎不很懂大人间的对话,只是用木勺敲陶碟道:“阿爷!还要!”
家中人纷纷用意味深长眼神看向王蔚,王蔚被看得激灵道:“我只换得二十块冻,再多吃就没了!”
“你们如此看我,不如再给莫小郎君些冻,令他做好了。”
“三郎尔对莫小郎可尊敬些!他可是佛子转世,同寻常庖厨有天壤之别!”说话间王二也心下疑惑,修行之人有驱散魑魅魍魉的能力,哪个不是云游天下发扬名声?谁会在洛阳街道上做菜?这届佛子太有个性了吧?
王蔚同莫文远相交不深,对其理想却有了点了解,他道:“此言差矣,我观莫小郎君,恐怕不欲扬此名声。”
“他更想厨名远扬!”
……
便是知道莫文远的本事,王蔚第二日早上还是雷打不动去寻他吃早饭,莫文远看他还挺担心:“你昨日不会将各色胶冻全吃了吧?”胃可还好?
王蔚出离得悲愤了:“哪能啊!我回家后巧遇阿爷阿娘,二十枚胶冻均被截胡,我才吃两枚,连塞牙缝都不够。”
“我那五岁的小侄女还言要再吃,哪有那么多让她吃。”他试探道,“小郎君你可以意做些胶冻来卖?若鱼胶不够,我可供你。”
莫文远听后大喜:“你欲买胶冻?!”他正想那么多鱼胶不知如何处理,这物造价太高,便是他做了,也不可跟蒸饼馒头一样于坊间卖的。
但寻常百姓购买力不行,世家大族的郎君娘子却不同啊!如果将果冻作为零食售卖,他们简直就是唯一能购买的阶层。
跟在李三娘身边耳濡目染许久,他也有了商业头脑,真是可喜可贺。
王蔚注意到了莫文远不正常的兴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确实欲买胶冻……”
“我正好准备做些胶冻来卖,阿娘买的院子我看过,堂前器具皆可用,这两日正在清扫并购置日用品,从明天起就可以投入使用了,你若想要胶冻,早一天同我说,想要多少枚,什么口味,第二日来取便可。”
王蔚欣喜若狂:“当真?”
“当真!只望你给我宣传宣传,令店中有更多客人。”
“包在我身上!”王蔚打保票道,“我虽不才,在洛阳中却有几个朋友,胶冻肯定会合他们口味。”随后火急火燎道,“有什么味道的?”
“王郎稍等,我给你一张单子。”他噔噔噔跑回房间翻找他拟写好的菜单,再回来递给王蔚。除了羊乳冻、牡丹冻之外,还有橘子冻、柚子冻等等。
“水果的种类随时节的变化而变化,水果上市,种类就会变多,下市就不会再卖,胶冻皆是十文钱一枚,买多就可便宜些。”这些价目表都写在纸张上,一枚十文,若买八枚就是七十二文。
十文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家人一天吃饱饭也不过就是八九文,除非特殊时候,谁家会买胶冻?再好吃也不过就是华而不实的小零食罢了。
但王蔚看了却惊叹于:“这么便宜?”十文钱一枚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白送。
莫文远但笑不语。
王蔚道:“那我先定二十枚胶冻吧,明日上门来取。”
“承蒙惠顾,超过八枚按照九文一枚算,共百八十文。”
……
午间,新买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别说是最重要的灶台店面,便是院落中给帮工住的平房都已经打扫干净,李三娘雇了几名壮实妇女打扫,不出半日,就收拾妥贴,娘俩儿拎包款款,入住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