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捷放下镜子,生于忧患地坐回去,又管不住嘴和手,没几分钟又嗑上了。
路荣行在突然又冒出来的动静里转了下头,看见他这回把手和门牙都换了一边,用左手拿了往左边的门牙上卡,开始有点别扭,过了会儿就熟练了,咔嚓声不绝于耳。
关捷快活不了两天,李爱黎为了让他不那么馋,第二天一早起来就点燃了大灶,准备给他弄点卤菜,让他吃够本了去补课。
关捷喜欢啃鸡爪,店里有得卖的那种泡椒凤爪却不是他的菜,他有点不适应那个白惨惨的颜色,更喜欢家里卤的,煮到皮骨脱离、又不太辣的口味。
卤菜很简单,就是洗锅有点麻烦,家里其他的荤菜一早就备好了,就是没有鸡爪和翅尖。
李爱黎让关宽去买,自己在院里刷红薯,打算顺便炸点地瓜丸子。
隔壁的汪杨看见她在开火,乐颠颠地加入进来,指挥路建新去买鸡脚,自己留在关捷家的厨房负责添柴,顺便展开了对吹儿子的日常。
汪杨:“小捷真是出息了哈,竞赛都能得奖,搞得好都不用参加高考,直接就被好学校录走了,诶呀真好。”
李爱黎:“他啊,就是个玩玩子,谁知道他这三分钟能热到哪天?我对他没什么太高的要求,能考上大学就可以了。倒是你们家小路,真是越长越俊了,昨天下午我在街上碰到他,那个摆水果摊的还问我是谁家孩子呢,长得跟个明星一样。”
汪杨:“明星个屁哟,这么大了,一点都不会收拾,天天套个校服到处逛,我让他用个洗面奶还不耐烦呢,以后毛孔跟他爸似的,大得能让燕子做窝,他就知道他妈是对的了。”
李爱黎:“男孩哪有用洗面奶的?不是女气吗。”
汪杨:“姐,你这个想法不对,洗面奶跟肥皂有什么两样嘛,脸上油多的就要洗,洗不干净就会长痘,那满脸油、满脸痘的能好看吗?”
李爱黎当然希望她的儿子帅炸天,迅速倒戈了。
于是关捷进院里刷牙的时候,在还不知情的前提下,先被强行拥有了一管路荣行同款的洗面奶,虽然他的脸上并不油。
上午他在院里帮忙,捣了下红薯,下午院里来了个稀客,失踪人口张一叶突然冒了出来。
关捷端着一盘刚出锅的鸡爪来跟路荣行分享,一拐弯就见张一叶翘着椅子的两条前腿,在路荣行家的堂屋里晃来晃去。
关捷“嗨”完照面一看,发现张一叶居然十分憔悴,脸上四处爆痘,嘴角挂着个红肿发亮的燎泡,神色萎靡忧伤,和上次见面形成鲜明的对比,非常引人关怀。
“你怎么了?”他啃着鸡爪说,“头也不洗脸也不洗就出来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张一叶抑郁到食欲全无,对他伸过来的盘子摆了下头,蔫吧道:“去!不许坐在路荣行旁边,我他妈现在看见路上有两只鸡都要碾散,你少刺激我。”
关捷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垂眼跟路荣行靠眼神交流:怎么了?
路荣行捞了个鸡爪,动了下嘴皮子:被甩了。
关捷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远离路荣行,把盘子端到奶奶那儿去了。这个不辣还炖得贼烂,老太太不能多吃,但尝个味道没问题。
等发完零食,关捷坐回去,占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的角点位置,看张一叶在那儿眼眶发红地碎碎念,怨阿蔡、怨她的父母也怨自己没骨气。
关捷看他这样,自己吃不下去了,想起他在欢乐谷门口满足的笑容,心里顿时有点疑惑,恋爱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张一叶这种乐天派都削成这样。
张一叶嘀咕到后面,躲进路荣行房里去了,应该是哭了。
两人没管他,洗手扫了碎骨头,坐了会儿有点无聊,干脆搬出家伙写起了作业。
过了会儿张一叶出来看见他们沉迷学习的身影,突然就被气笑了,说实话他有点嫉妒这两个石头人,傻不愣登的就不会受伤。
可他不知道的是,不止是青春,人生就是一场不断后悔的旅程。
在传说中最好的年纪,谈过的人为荒废时间后悔,没谈过的为错过恋爱后悔,岔路两边的人抱着各自的缺憾相互羡慕。
可抹掉记忆重来一遍,道理还是道理,你还是你。所有人毕生都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向前。
第94章
好吃好喝的两天匆匆流逝, 向前的关捷独自回了学校。
地上的积雪已经硬化成了冰溜子,铺满了路面,行车有点危险, 镇上动不动就能传来出车祸的消息。
李爱黎不放心, 让关捷到了学校打个电话回来。
关捷说好,出门的时候路懒神还在床上, 开着灯在看曾国藩,虽然没有起来送他,但是关捷过去拜拜,路荣行跟他换了个mp3, 因为关捷那个里面没有歌。
关捷乐得交换,但还是虚伪了一下:“我拿走了你呢?我的里面没几个歌。”
路荣行闭着眼睛都能把他看穿,抬眼盯着他, 眼神有点嫌弃, 连话都懒得说。
关捷“嘿”了几声,摸出兜里缠着线的小方块,跟床上的那个换了。
路荣行瞥见他的耳机线像是灰滚过的,辣到似的眯了下眼睛。
关捷看见了装做没看见,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根据毛哥传授的gay达感应原理,直男都是他这么不拘小节的。
去路上大巴上没什么乘客,关捷安静地戴着耳机, 透过水汽迷蒙的玻璃看不断后退的景物、田野、民居、工厂、联排的小商铺……
街边已经有了新年的味道,学校里面却是一派冷清, 到处挂着锁,连批发部都关了,关捷形单影只地踱进去,进了202才看见几个人。
他铺好床,在新室友们现在不屯粮,以后夜夜饥饿到天亮的劝说下,出去搞了个大采购。
不过去采购之前,他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给路荣行打了个电话,让对方跟他妈说一声,他平安到学校了。
路荣行说好,又问他:“你们今天几点开始上课?”
关捷举着座机的话筒,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搁电话的玻璃柜上轻轻地敲:“不知道,还没通知,应该还是老样子。”
开学期间是5点40开始上晚自习,路荣行瞥了眼手表,看见现在还不到3点,刚想问他现在干什么去,话筒里就传来了有人催他的声音。
关捷不好让同学一直等,主动交代起来:“寝室的在等我去买东西,我挂了啊。”
路荣行“嗯”了一下,关捷回了句“拜拜”,然后把电话挂了。
关捷跟室友去了美食街那边,本来还想买个锅盔,可几个月没来,小店已经改朝换代,卖起了各种糖葫芦。
他不想吃这个,兴趣缺缺地去了超市,泡面辣条地乱买了一气,路过压缩饼干的货柜,福至心灵地往篓子里扔了几包,这才走向收银台。
等待结账期间,前面收到了假钱,给钱的是一个小姑娘,被验钞机的“滴”声鸣得手足无措,在她对面,收银的大姐手里拿着一张20的整钞。
这画面让关捷一下就想起了刚上初一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不会认钱,被找了一张假20,被小卖部的阿姨鄙视,还被人写了句臭傻逼。
之后学校发生了很多事,过去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关捷的记忆里还留着每一个相关人士的姓名。
他有点走神地想到,那些受伤和伤害别人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
在他接触不到的地方,罗雨晴孤身去了大城市,成了万千漂泊者里的一个。
孙茵茵怀孕了,因为年纪不够不能领证,待在男方的家中待产。
池筱曼在林原,弥留在心底挥之不去的自卑,让她潜意识里不敢让自己太优秀,她胖了两圈,成绩中规中矩。
驼背在亲戚的帮衬下,进了一间工厂看门房,仍然小偷小摸。
杨劲云在因为狱中表现良好,至今已经减刑两次。
而追溯到更早,伍老师的家属找了个对象,而初二就辍学的李云,在城市里流浪了三年之后,日前刚刚回到了老家。
左邻右舍都不认识他了,李云剃了一个很短的平头,晒得黝黑,以前瘦削的身板变宽变厚,眼神也变了。
他不再讥诮和怨恨的看人,目光沉稳而淡漠,已然是个提前长大的成年男人,并且正在盘算着要到粮院去拜访路荣行。
命运看起来似乎并不公平,既没有补偿受伤的心灵,也没有让作恶的人下十八层地狱,但这个与期盼相对的状况就是现实。
现实难以撼动,而生活总要继续,旁人可以同情或者仇恨一个人,他的生活却不会。
生活是一面等价转换的镜子,照着人的面貌在描画结果,投以积极它就报以收获,投以消极就会更加失落。
采购完顺便吃了个晚饭,回到学校的关捷就开始上课了。
这天晚上,老明哥也知道他们无心学习,没有立即上课,反而为了加深他们对化学的兴趣,他带来了一条很小的死鱼,带着他们在实验室里玩。
他站在讲台上用唠嗑的语气说:“你们平时看不看刑侦电视剧?”
关捷跟大佬等人挤在第一排的一张桌子上,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答案当然是看。
老明哥下了讲台,边说边走向了后面的药剂柜子:“看就好说,很多电视里面都有这么一个画面,警察拿个小瓶子,这里那里喷一喷,然后把灯一关,哇,屋里有好多蓝色的荧光,确定了,这里就是犯罪现场。你们知道这是在搞什么吗?”
大佬这次栽在不爱看电视上面了,答不上来,屋里全是一边倒的不知道。
老明哥从柜子里找出了一瓶药剂,又顺了几样器材,拧回讲台上给他们上了一堂刑侦课。
“其实这就是咱们化学在生活上的一个应用,利用3氨基苯二甲酰肼也就是我们口头上叫的发光氨,被氧化的时候发出蓝绿或蓝白荧光的特性,来检测看起来蛮干净的犯罪现场里有没有血迹。”
“这个玩意儿灵敏到什么程度呢?打个比方,你把一滴血滴到一大缸水里面,取点儿样出来,诶,喷上咱们的发光氨和激发剂,它都能出现荧光。”
“而且它们是跟血红蛋白里的Fe发生反应,对蛋白活性没有要求,所以隔很久了也能检测出来。”
“可以这么说,这个作案的要是不把犯罪的角角落落洗个百八十遍,都逃不过咱们科学的眼睛。不过要是个懂化学的,故意制造干扰的情况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原金你上来,给我把鱼杀了,我呢给你们大概讲一下具体的原理,是这样的……”
他在讲台上写了一大版让人头晕的分子式,那是大学有机化学的知识点了,大家都不怎么看得懂,更关注杀鱼的大佬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
没人听老明哥也要讲,自娱自乐地写满了黑板,然后才把动物血涤进锥形瓶中的水里,倒进稀释的发光氨溶液和双氧水,指挥学生把教室里的灯关了。
屋里暗下去,荧光效应立刻就出来了。
说蓝绿也行、蓝白也对,黯淡的光晕笼罩在锥形瓶周围,让那个小空间看起来缥缈而温柔。
不过大家都不是没见过荧光棒的土包子,这个现象带来的震撼并不强烈,他们只是非常雀跃,问教练讨了剩下的溶液,聚在一起不断稀释,稀释了很多倍,还能看见荧光反应,不得不服气发光氨的强劲。
完了他们还用笔头缠着卫生纸,在地上到处画假人。
大佬还让关捷躺在地上,被关捷按着头打了一顿。
课间老明哥承诺他们,要是白天学的好,晚上就天天做实验,加上他自己起不来,大家也不用上早自习。
能睡懒觉幸福感瞬间暴增,加上吃饭是食堂开的小灶,关捷这课说实话补得还挺滋润的,早起就在盼晚上,教练的实验有的恶心、有的酷炫,对他来说都有意思。
但在老家的大院里,关捷去补课的第7天,路荣行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镇上夏天爱下雨,冬天艳阳高照,无所事事的大人们这次聚到了叶大妈家门口的空地上。
“松A”打头的奔驰开进院里的时候,妇女们正在聊隔壁镇上买起了羊排,有没有一起去买的。
汪杨也在被问的人里,她背对着大院的入口,因为觉得羊肉腥膻,敬谢不敏地摇了下头,摆完就见叶大妈看着她背后的方向说:“那谁啊?感觉好眼生哪。”
汪杨纳闷地回过头,眼皮登时狠狠地跳了一下。
正在关车门的男人身形高大,呢子大衣长及膝盖,膝下是西装裤配皮鞋,左手里还拿了个在镇上象征大老板的手包,打扮和气场跟镇上的人泾渭分明。
院里就这一撮人最显眼,来人下车之后,立刻也看了过来。
距离有点远,汪杨不清楚他是不是看见了自己,她心里莫名有点不安,不知道这个当年分开时极不愉快,又十几年没见的人突然冒出来干什么。
她只是基于一种直觉,觉得成耕这王八蛋来者不善。
椅子旁边已经嘀咕起来了,都不认识这个人,正在讨论他是谁家的亲戚。
路建新刚回家接水去了,这会儿不在,汪杨心乱地扭着头,看他走路带风似的走近了一段距离,五官从小而糊到变得清晰。
这个天杀的基因真的有点可怕,不说别人,就是汪杨自己,看见他都会想到路荣行。
包括李爱黎在内的街坊,从路荣行小时候就在说他长得不像路建新,孩子跟爸妈都不像的大有人在,汪杨听着那话一直有点心虚,但还不至于慌。
可孩子要是跟爸爸以外的男人长得像,那令人遐想的空间就很大了。
汪杨感觉到额头上的青筋蹦了两下,她不想让他再走进了,这个人的出现,会让她的男人和儿子成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