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也还没睡,黑影在上铺攒动,他八卦地窃窃私语道:“老赵,咋回事啊?你怎么跟108的打起来了?”
赵洋平还在生气,声音里都是没好气:“我起来撒尿,准备回床上的时候刚要爬架子,就看见窗户外面有个人影过去了,那个子和体型都不像是老师。我当时有点没睡醒,就去门口看了一下,草他妈,那狗逼站在水池上面爬墙!我就日了,他想干什么啊?想爬到哪儿去啊?所以我出去就把他从水池上拉下来了。”
墙对面是女生的一楼,听起来那家伙该往死里打。
然而赵洋平话锋一转,挫败道:“但是我刚刚从宿管那儿回来吧,也他妈被吓到了,你们能信吗?他室友说这狗逼梦游,每个月都要泳个三五次的,梦见他在跳海,就喜欢从水泥台子上往下跳。”
“这事宿管也知道,因为他家长提前跟学校和班主任打过招呼,说他们家孩子情况有点特殊,他们全寝室的人都能证明,居然还不怕?也是牛逼,要我跟这种怪人住在一起,我他妈能吓出心脏病来。”
关捷听得目瞪口呆,心想学校真是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不过赵洋平说得没错,换了自己他也怕。
翌日就是周五,早饭过后,教室门口来了几个别班的男生,打头那个让同学喊一下赵洋平,后者满头雾水地出来,一眼就认出了前头这个大眼袋,因为这家伙就是昨天翻墙的梦游哥。
梦游哥清醒的状态和做梦的时候完全不同,他看起来像个混得开的大哥,热络地强行去搭赵洋平的肩膀,借着身体遮挡抬手就递过来了一包烟,双喜的硬壳包装,价值12块。
赵洋平被他的慷慨震了一下,抵抗稍微一松懈,就被人拉走了。再回来的时候他盆满钵满,不仅兜里有烟,还有想抽随时都有的承诺,并且也隐约理解了,为什么108的学生能跟一个动不动就梦游的人还能和平共处,因为他确实有可取之处。
两周之后,关捷参加了一个冻到指头僵硬难以下笔的期末考试,考成啥样了他也没个数,揣着一颗迎来解放的心回家了。
他坐着路荣行的车回到家,跳下车之后听见在堂屋里打毛线的汪杨对路荣行喊道:“路啊,不知道谁,给你邮了个包裹,没署名我就没拆,你自己去看看吧。”
路荣行停好车,卸下双肩包进屋里去了,关捷好奇心作祟,将行李丢在毛线阵营里的李爱黎腿上,像个尾巴一样跟了过去。
屋里路荣行找来一把美工小剪,将霉绿色的蛇皮袋剪开,从里面扒出了一台包装完整的卡片机,里面还附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谢谢”。
第42章
这时镇上连傻瓜相机都还没普及, 操作简便的卡片机十分少见。
关捷捧场地“哇噻”了一声,夸这个相机好高级。
路荣行内心附议,但收得十分莫名其妙。
那字迹不像他爸或者姥爷那边的任何一个亲戚, 而且亲戚送礼物也不可能加句谢谢, 他翻转了盒子看了好几遍,也没能从枯燥的初中生涯里想起自己造福过谁, 只好拿着包装盒去问汪杨。
除了这两样,包裹里再没有其他信息,这时邮递业务不像十几年后,寄件收件地址都一目了然, 东西还是镇邮局的人亲自送过来的。
汪杨想了一会儿,先是给她娘家和男人去了电话,核实不是某人在恶作剧, 接着又捡起剪破的蛇皮袋, 骑车去邮局查了下出处。
业务员噼里啪啦地打了几通电话,告诉她没有寄错,收件人和地址都对的上,寄出地是东南沿海的一个工业城市,寄件人没有填写姓名。
汪杨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又费了小半天,思来想去才琢磨到李云头上,想起了他在夏天大雨中的那句报答。
她跟路荣行说这有可能是李云寄的, 路荣行跟李云不熟,没有收生人大礼的作风, 再说如果他想要,路建新二话不说就会给买,他让汪杨拿去还。
正好李云那把伞还在杂物房里,汪杨于是带上伞、相机和儿子,以及隔壁某位因为无所事事,而非要一起挤上小电驴后座去兜风的跟班。
三人顶着寒风在乡间坑坑洼洼的小道上进了很深,才来到了从派出所蔡警官那儿拿到的李云家的地址,抵达之后发现他家里只有他母亲在家,爸爸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远方闯荡,在他走后不久,也跟着去了他所在的城市。
李云的母亲并没见过路荣行,也已经忘记了只有一两面之缘的关22" 险道神21" > 上一页 24 页, 捷和汪杨,愕然地听明她们的来意之后,一面感激涕零地请她们坐,她这就去打几个糖鸡蛋待客,另一面也很茫然:“他倒确实是在那个地方打工,但寄东西这个事我真不晓得。”
“说出来也不怕妹子你笑话,我们家孩子吧,他心里怨我,出去之后也不给我打电话,都是我给他厂里打,他还不耐烦接,所以他干了些啥我也不清楚。不然你们坐一坐,吃着糖鸡蛋,我去个电话问一下,回来跟你讲。”
儿子曾经的冤枉并没有挫败这个妇女热情和会做人的那一面,她揣着一道人情,迫切地想要回报对方,说话的同事就从屋里提出来了一篮子鸡蛋,看那架势像是要全部打进一个锅里去。
汪杨听说城市对口,心里基本就已经确定是李云了,但还是落实了比较妥当。
她连忙拉住了李云的妈,哭笑不得地说:“大姐大姐,不用了,真的,我还有事,马上得走,心意我领了,糖鸡蛋就算了,我们一家血糖都高,吃不了那个。走,我们去打电话,我跟你一起去。”
关捷稀里糊涂、四舍五入就成她们家的了,闻言歪向路荣行小声嘀咕道:“你的血糖真的很高吗?”
对靳滕的偏爱让关捷有了一个还不错的生物成绩,他用显微镜看过细胞切片,也知道了葡萄糖和尿嘧啶,为人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将血糖望文生义成某种食物的无知儿童了。
路荣行反问道:“套话你也信吗?”
关捷不信地坐好,回头去看那两人拉拉扯扯地相互坚持了几轮,最后还是汪杨获胜,被李云的妈妈带到村里有座机的人家去了。
这阿姨说让他们俩在家里坐,不过关捷他们还是跟着去了,并且路荣行心机重,他把小电驴一起推了过去,方便待会儿直接从座机家走,免得李云的妈妈又长留短留。
过了会儿李云的妈妈打通电话,汪杨按了外放键,看她对着话筒先是离题万里地啰嗦了几句关怀,等到传出来的男声不耐烦,说他在忙要挂了,这才着急喊停地问道:“儿子啊,你是不是买了个相机,寄到粮管所去了?”
话筒里静默了一小阵,接着李云突兀地答道:“没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挂……”
“了”没说完,汪杨有点着急地打断了他,凑到李云妈妈的话筒旁边说:“那个、小李啊,你先别挂,我是路荣行的妈妈汪杨,今天夏天我们见过的,你还记得我吗?”
几秒之后,李云的语气居然软了下来,他似乎有点不自在,清了下嗓子道:“记得,您好。”
汪杨问卡片机是不是他寄的,李云坚持不是,可他越否认汪杨越觉得是他,最后实在是掰扯不清,只好说:“好吧,那既然不是你,我就不打扰你上班了,你一个小孩儿自己在外面要多注意,你去忙吧,拜拜。”
说完她就离开话筒,眼珠子飘向电话,嘴里却喊着小路:“好啦,还是找不到寄东西的人,就这么收了心里也不踏实,不然你把相机捐给村委会吧?到时候我让支书在告示栏挂个通知,说是在xx城市工作的一位热心人士捐的,你觉得怎么样?”
路荣行无所谓:“可以啊。”
汪杨笑道:“那就这么办吧,大姐你忙,打扰你了啊,我们先走了。”
举着电话的李云母亲正在嘤嘤叮嘱,听见她要走,急忙对着话筒说她要招呼客人,先挂了,让他自己保重。
对面的李云却突然叫了停,语气有点急的样子:“妈,等一下,别挂,你让汪阿姨接电话。”
李云的妈妈觉得这孩子有点反复无常,不过还是让出了接电话的位置,笑着将话筒塞进了汪杨手里。
汪杨“喂”了一声,听见那边一片沉默,也没有催,等了将近半分钟的样子,才听见李云叹了口气,承认了:“是我寄的,我……我希望你,不要把相机捐出去,就给路荣行用吧,我希望他能用。”
李云的声音越过千里的山川和河流,从卷曲的电话里传出来,不难听出是动了感情,那些低哑和支吾里有一种让人心酸的哀求。
汪杨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见他盯着话筒,眉眼间凝着一份依稀和可能和自己相同的疑惑,不由问道:“为什么?他有可以用的相机,不需要你给他买的,这个不便宜,你应该把钱攒着,用在自己身上。”
李云张了张嘴,半晌无言,不知道该怎么说。
张警官告诉了他所有的案发经过,说那个乞丐交代了,他曾经跟在4个入室行窃的小孩后面,潜入过路荣行的房间去找照片,就是没有找到胶卷。
不知道是不是进过少管所的原因,李云出来以后感觉自己好像得了被害妄想症。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万一那天胶卷成功地被乞丐偷走了,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少管所里糊手提袋,这个假设总是令他彻夜难眠。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照相机,每次逛大卖场都忍不住条件反射地留意。
李云考虑不到这份礼物过于珍贵,只因为他自己的内心需要,路荣行有一台不需要胶卷的相机,这样他的假设就不会成立了。
店里的销售人员告诉他,那台卡片机用的是什么记忆存储卡,那个黑色的塑料片只比一元硬币大一点,里面的相片还可以传到电脑上,可以说相机丢了都无所谓。
再有就是离开学校之后,李云才知道社会有多复杂,老伍不是最可怕的,那种表面笑得好像很喜欢你,心里却存着歹意的人才是。
打工的日子又累又寂寞,李云在脏乱差的合租环境里,跟着比他大的人抽烟喝酒蹦过迪,也嫖过娼。
他运气不错,第一次招了个比较文静的女孩,两人聊了半宿,他说他进过少年监狱,那姑娘说她爹妈想拿她给弟弟换媳妇,相互都觉得对方的经历令人难以置信。
可第二次李云再去发廊找那个女生,老板说她辞职回家了,但李云从其他发廊妹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却是她被拐卖了。他为此报过警,又因为不知道既不知道那个女生的真实姓名,也没有她的照片,而导致寻人无疾而终。
还有租他房子的那个男房东,表面上看着人模狗样的,但抠得要命,经常把他那个痴呆的老头打得在楼道里爬。可每次有人看不过去报警,警察来了都没有证据。
只有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才会住这种烂合租房,没有人有相机,没有人有证据,李云就是攒够钱买了一台,他也不能放在身边,因为一个星期之内必丢无疑。
所以他想要给路荣行买一台,这是他的谢礼,他希望路荣行能喜欢它,并且一直拍下去,留下更多稍纵即逝、让人可以长久怀念的画面。
因为这才几个月,他就已经快要忘记那个女孩的脸了。
尽管心里有千头万绪,但李云最终一句都没能说出来,煽情对他来说太难了,导致他只好粗着声音装阔:“……我攒了钱的,一大把。还有我也不只给他买东西了,张警官他们我也买了的,这是我改过自新的诚意,你们要是不愿意收,那就是看不上我这种烂人的东西,没关系那你拿去捐……”
这分明是一种强买强卖的道德绑架,可它精准地戳在了汪杨心软的地方,她听不得这种自我诋毁,因为有些话说多了自己是会信的,她挫败地插话道:“好了好了,我们收了,你不要这样说话。”
李云猛然刹住激动,顿了片刻,用一句小声的“对不起”挂掉了电话。
他妈妈殷勤地留3人吃饭,汪杨拒绝后带着孩子回家了,一路上心情都不怎么好,她觉得养活自己和认识社会很难,所以她有一点心疼李云。
路荣行对那个卡片机兴趣不小,既然汪杨说收下了,他就拆开拿出来研究,去冻住的河边拍过冰封层以下的枯草,也聚焦过挂满冰勾的茅草屋。
那是村落里最后一间用秸秆和黄土搭就的房子,住在里面的老人早已过世,它立在一堆砖混建筑之间,俨然是一个旧时代的标志。
卡片机不需要安装胶卷,还有一个可以前后翻开的显示屏,出现曝光过度的概率很低,操作比傻瓜机还傻瓜,除开一点仿佛占了人便宜的感觉,路荣行确实很喜欢它。
寒假张一叶和人打篮球,还来借过这个新鲜玩意儿,隔天还回来的时候说,路荣行这个机子和微机室的杨老师是同一个型号,就是颜色不一样,一个白一个黑。
新年如期而至,关捷吃得满嘴流油,没有人陪他抽陀螺,他就自力更生,找到了一项新的娱乐活动,就是挨家挨户去给别人当搓麻花的大师傅。
大师傅精益求精,在一堆快如闪电手里面精益求精,别人一分钟能搓俩,他却弄根牙签在麻花上绣花,各种拉低平均速度,给各种上不了台面的造型安排得明明白白。
最丑的在尾巴上就点个“路”,第二丑的就点个“关”,从这家搓到那家,每家都顺走几个,回头告诉李爱黎谁家的麻花最酥脆,让他妈去取取经,因为同样是鸡蛋和油面,李爱黎炸的麻花每年都像石头一样硬。
腊月27,关捷在街上买年货,意外碰到了王子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