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凛看向身旁耀眼出尘仿佛仙童一样的墨里。幸好幸好,他在墨里还没有被外界的风吹雨打吹散一身的傲气,还没有被琐碎的生活磨平棱角,就遇见了他,就能将他安全地收在羽翼之下。
墨里没有理会刘县长的恭维,却似乎对他和燕凛说的生态旅游很感兴趣。
“你们搞的是农家乐吗?”墨里问道。
燕凛解释道:“不是那么简单的。按规划要在北岸开发区外建设一个大型的休闲观光园,范围很大,涵盖了三个乡镇几十个村庄,总共三十万亩左右的面积。”
“好大啊。”墨里惊叹,“你不声不响的,什么时候在我家这边搞的这么大动作。”
“就是上次燕先生带领国色芳华栏目组来我们墨县采风的时候。”刘大军在一旁补充。
燕凛笑着凑近墨里低声道:“现在不说我是失业青年了吧。为了能够早日成家立业我也是很努力的。”
墨里瞪了他一眼,却没有什么力度。
刘大军:“?”这突然奇怪起来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呵呵,燕先生真会说笑,像燕先生这样年轻有为的企业家,成家立业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墨里还在想着那个观光园:“我之前看过开发区的新闻,你们的观光园只是设立一些旅游观光、茶艺表演、水果采摘、养身保健什么的,全国各地都有,人家为什么要来我们墨县啊。”
不是他贬低自己的家乡,墨县自古以来就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没出过什么名人名将,往前几百年恐怕连个举人进士都少有,既没有矿产资源也没有交通资源,养生界最常吹嘘的温泉什么的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么平平凡凡了几千年的地方突然要搞起旅游,墨里还真担心燕凛亏钱。
燕凛投资墨县多半并不是因为看好墨县的钱景,而是因为他在这里。真不知道他们公司是怎么通过这些项目的。
“这是响应国家号召,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再者三分靠包装七分靠营销。”燕凛笑了笑,“和你们娱乐圈不是一个概念么。放心吧,少不了人,亏不了本。”
妥妥一副奸商的嘴脸。
墨里一直到离开刘县长家,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直若有所思地坐到车里。
燕凛开车前往下一站,一路上撇了他好几眼,忍不住道:“阿狸,在想什么?”
墨里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之前看到那个新闻的时候,我就有一个想法。”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观光园是燕凛的手笔。
燕凛感受着他的眼神,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我就想,如果我家老戏园没有拆的话,我肯定能把它打造成我们墨县最耀眼的地标。”
燕凛心里咯噔一声。
完球,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呵呵,你把我的老戏园拆了。”墨里抱起手臂靠在椅背上,小刀子一样的眼神来回扫视着身旁的燕凛,“墨县最有价值的旅游资源被你毁掉了,你还好意思到墨县来投资旅游业。”
“阿狸——”
“奸商。”墨里继续控诉。
燕凛汗颜:“阿狸,听我说——”
墨里看着他碎碎念:“奸商,厚脸皮。”
燕凛好像撞方向盘。
墨里托腮看向窗外:“你还骗了我的身心。”
燕凛:“……”还没有骗身好吗!
“大骗子。”
……
燕凛扛住了墨里怨念的咒语,开车来到第二个目的地,周大山家。
周大山虽然和墨老班主不对付,但客观来说还是帮了墨家班不少忙的,既然要送春联,于情于理都应该给周家送一趟。
周家住的是豪宅,比刘县长的老公房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墨里觉得他家那个欧式的大门外头贴上春联肯定很滑稽。
但是该送的还是得送,在大门外头就得按门铃,等着主人家开门。
周大山从监控里一看是墨里,顿时就头疼得不行。周飞早就嗷嗷叫着要去开门,周大山把他锁到屋里,自己到外面迎了一下,客客气气地接了春联,客客气气地回了礼,再客客气气地送人出门。
周飞攀在三楼的窗口上,对着院子里的墨里含泪挥手:“阿狸,我会去墨家班看你的,你要等我!”
好像被迫和罗密欧分别的朱丽叶。
墨里白了他一眼,没有配合他的演出,跟着燕凛开车回家。
戏班大院里,大中又在风风火火地搞起了直播。
上一次是直播墨里,给自己吸了不少粉,这一次却是直播李少天了。
他自觉上次直播给大师哥带来不少麻烦,这一次是奔着将功赎过来的。李少天在戏班里帮忙打扫卫生的画面,这是多么好的机会,此时不播更待何时?大中吸取了上一次的机会,这一次搞起直播来格外谨慎,格外郑重,视屏里早已经刷刷刷布满了弹幕。
第74章
“大家看,这里就是我们戏班的后台。”大中撩开厚厚的帘子,举着手机走进去。
李少天和鲁婶正在里面打扫清洗。
鲁婶看到大中,拿着抹布训斥他:“没看大家伙都忙着呢,就你自己闲逛。还不过来帮忙,让少天歇会儿。”
视频里晃了两下,大中的声音笑着求饶:“等会儿啦鲁婶,我给粉丝们搞个直播,大家想看大师哥。”
“你这是拍给别人看的?别拍我别拍我。”鲁婶不懂直播,听说有人在看,赶紧躲镜头。
“你也真是的,你师哥好不容易回家过年,你让他清净会儿。别什么都拍给粉丝看。”
鲁婶在戏班耳濡目染,也知道粉丝这个群体,当然日常接触到的都是冲着墨里来的。
大部分都懂事可爱,但有些人总是无孔不入地想涉透戏班,逮着谁都粘住不放,恨不得住在戏班里天天看墨里,让人躲避不及。
李少天过年放假回家来,鲁婶对于大中还要拍李少天私生活给粉丝看的做法很不满。
大中心里一颤,生怕又是一个“直播事故”,但是看看弹幕的反应,好像没人在乎,反而还说鲁婶说得对?
他真是不能理解粉丝的想法。
李少天拿着草编的扫帚走过来,挽着衣袖素面朝天,比平时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亲近多了,顿时弹幕好一阵疯狂乱飞。
他笑着给大中解围:“没事鲁婶,大中想拍就拍吧,我又不是见不得人。”
鲁婶叹了一口气,避着大中的摄像头继续打扫,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还在念叼:“拍吧拍吧,就是别拍老头子了。他那个臭脾气,逮谁骂谁,不要放出去丢人……”
大中看着李少天,一脸歉意地讪笑。
上次要不是他拍了鲁伯,李少天也不至于在网上被人黑。
李少天笑着拍了拍大中的肩膀,转身继续扫地。
粉丝的弹幕已经刷到飞起。
“少天的居家look,好帅!比工作时候做好造型还帅!”
“这样的少天看上去好温柔~”
“好喜欢戏班的氛围啊,肯定很有过年的气氛。”
“没人发现吗,刚才那个大娘叫鲁婶,她说的臭脾气爱骂人的老头子是不是上次骂少天那个鲁伯?”
……
说曹操曹操就到,大中举着手机出了后台,准备到别的地方拍一下,迎面就碰上背着手冷着脸的鲁伯。
“啊,是那天那个老头!”
“什么老头,叫老人家,再怎么说也是少天的长辈。”
鲁伯皱眉瞪着大中,指着他骂道:“你小子又在跳什么大神!故意躲懒是不是?还不干活去!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戏也唱不好活也不好好干,你说你回来干什么!”
大中被骂得溜着墙根跑走了,刚跑到院子里又差点撞上墨里,他连忙收起手机塞到口袋里。
“师哥对不起我没看见!”大中连忙道歉。
墨里拍了拍身上皱着眉头训斥:“你乱跑什么呢,院子扫了吗,给师弟们的年礼发了吗。”
燕凛笑着夸奖:“阿狸不错,很有班主的架式了。撞疼了没有?”
墨里白了他一眼:“奸商,不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不准说话。”
燕凛:“……”
大中连忙插话:“师哥我错了,我这就去扫院子,师哥再见!”
说完一溜烟地跑到院门外,掏出手机匆匆跟粉丝道了个歉就关了直播。
当天晚上就有一个以鲁伯两次吹胡子瞪眼骂人的画面剪出来的鬼畜视频被转发上了热门,李少天的粉丝纷纷转发回复“长辈眼里的你——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众人的关注点都聚焦在了脾气暴躁的鲁伯身上,看得十分可乐,他之前骂李少天的事就被模糊了过去。毕竟是一个逮谁骂谁的暴脾气老头儿,他的话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方琳又给李少天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一切搞定不用担心。其实如果不是为了那个怪脾气的导演,网上的这点舆论也不至于让方琳这么在意。
李少天什么都好,偏偏当年为了出道离开困境中的墨家班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背信弃义的嫌疑。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平常不搭理就是,但是遇到特别在意这方面的合作方,还真是难搞。
方琳笑道:“我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在方导跟前替你说上了几句话。多亏你们鲁伯的精彩表现,听说方导自己老家也有个这样的长辈,现在他跟你也算感同身受了。”
李少天没说什么,方琳又嘱咐了几句,主要是让他安静过年别再搞出什么动静,就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打开窗户向外看。
戏班的房子还是老式的厢房,窗外正对着院落。天黑时下起了雪,院子里堆起薄薄的一层积雪,白色的雪光映着院子里挂起来的红灯笼,显得格外雅致。
已经是夜里八点钟,鲁伯还在挑着两桶水拿着抹布往祠堂里去。
他嫌下面的孩子干活不仔细,非得自己再擦一遍才觉得放心,墨老班主都劝不住他。
鲁伯从李少天窗前经过,转头瞪了他一眼:“大雪天的开什么窗户?!冻病了都是自己作的。”
说完就扬长而去。李少天摇头笑了笑,只好拉上窗户。
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很多戏班弟子都回家过年了,只有路远的几个还留在园子里。即便这样,戏园里还有将近二十个人,这个年过得很是热闹。
燕凛小时候也曾过过这样热闹的年,燕家毕竟是个大家族。但是自从几个长辈为了争家产闹翻之后,逢年过节也不再聚到一起。后来他出国留学,大年三十就更加只是一个网络上的概念了。
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过一个像样的年了。
鲁婶和几个老姐妹忙着煎炸蒸煮,一筐一筐的面点零食在宽敞的客厅里一字排开。附近的孩子过来拜年,随便抓上一把就很高兴。
样式古旧的院落里挂满了纸扎的灯笼,一到夜幕降临几个小辈的弟子就拿着买来的烟花在院子里放,偌大的戏园里一片欢闹声。
墨里仍旧穿着墨老班主给他做的唐装,立在屋檐下,微笑地看着院子里的热闹场景。
仿佛一副穿越了千年时空的画卷,悠久的岁月在这一刻折叠,有一些古老的诗意突然触动人心。
燕凛在墨里的身上,真正领悟到了一丝独属于古老传统的魅力。超脱了色相所惑,那是一种让人心神向往的幽远情怀。
那一刻,他也才能稍微理解了,墨里对于那座早已湮灭在高楼大厦的钢筋丛林间的古老戏园,那无法言说的深厚感情。
网上也在热传着“一场雪便梦回古都”的组图,也许每一个中国人的基因里都刻印着对悠远古韵的向往。甚至不用去深刻地了解,不需要去详细地研究,只是一副来自远古的画面,几句前人吟诵的诗词,便能让人如逢甘霖,心旷神怡。
如果有一天那些古老的传统或者文化逐渐衰败消失,它也许不会影响生活,却一定会造成一片干涸可怕的枯塘荒漠。
燕凛站在墨里身边,维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去打扰他的清净。
他一力促成的那档国色芳华栏目,打着保护中华传统的旗号,其实原本只是为了给墨里铺路。可是在此时,燕凛觉得他所做的一切,也许真的都是有意义的。
突兀的手机铃声扰乱了这一副画卷,墨里转头看向他,仙姿卓然的画中人就乍然鲜活起来。
“你不接吗?”墨里见他无动于衷,提醒着燕凛。
燕凛低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来电人,燕周二字冷然跳动着。
他笑了笑,接起电话,走向一旁。
墨里皱眉啃了啃手指,看着燕凛一边低声应答一边走远的身影。
“爸,去年投资的项目出了点问题,我在这边处理一下,今年就不回去了。”燕凛对着手机道,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那一头的燕周眉头紧锁,坐在分外宽敞却有些冷清的书房里,透过巨大的窗扇看着脚下遥远的车水马龙。
“燕凛,你不用搪塞我,什么项目的问题需要过年解决?再说你投资的项目在哪里?墨县?我记得你捧的那个小明星就姓墨吧。”
“这是两码事。”燕凛道。
“这就是一回事!”燕周发了火,“燕凛,我不管你是真有事假有事,明天必须回家来!不然你那个小明星也不用在圈里混了!”
燕凛面无表情,走到院子外面,看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农田树木,声音仍旧沉静。
“爸,我是用堂哥的名义投资的这两个项目,如果做不好,我对堂哥不好交待。”
“你是怪我不给你钱了?”
不只是不给钱,因为燕凛不听从他的安排,燕周对这惟一的儿子可没手下留情。
燕凛没去找燕深的时候,全身上下只有一身衣服还值点钱,除此之外就身无长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