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提醒他:“记得先去给自己裁衣服。”
半大小子长得快, 顾如琢经常过上半年十个月, 衣服就彻底不能穿了。刚开始的时候, 容瑾笨拙又丢三落四地操心着这些事, 自从顾如琢长大些, 这些生活上的琐事, 都是他自己处理了。顾如琢也一直把自己照顾地很好,还能顺便照顾一下容瑾。但是这半年,顾如琢生怕容瑾想起来让他出去历练的事,恨不得把“下山”这两个字彻底从他们俩的生活中抹掉,自然不会主动下山去裁衣裳。
顾如琢听出一点端倪,他眼睛微亮:“那我去山下买了衣裳就回来。”
容瑾失笑摇头:“别得寸进尺。你在山上待的时间够久了,该出去走走了。”
顾如琢丧气,但是他还是想挣扎一下:“但是大人让我下山,是为了让我多和人群接触,历练世情。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对人情世故也算了解,是不是不必再花那么久的时间下山历练了?我看贺仙君的高徒们,为了修行,都是常年待在山中苦修的。”
贺天凝的徒弟隔三差五想着越狱,但是贺天凝看得严。他倒是想一辈子待在景明山,容瑾却老赶他出去。
容瑾摸摸下巴:“但是我怎么很少听你提起交到什么朋友?”
顾如琢一愣:“朋友?”
容瑾让他往人多的地方去,所以顾如琢在外面确实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不乏同龄者。但是他确实没有交到什么太亲近的朋友。一来,他在一个地方只待一两个月;二来,他接触到的,大部分都是不修道的人,大家关注的东西不一样。
顾如琢解释过后,容瑾想了想,觉得顾如琢说的有道理。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如琢,你先别下山了。我听老贺说,再过半月,会有一场秘境的试炼,他新收的几个小徒弟都要去。你跟着一起去吧。”
顾如琢听前半句,眼睛还没来得及亮,就又把头垂下去了。还不如之前呢,至少下山,他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去秘境的话,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容瑾摸摸垂头丧气的脑袋,安慰他:“没事的,是个很简单的秘境。这次进去的,大多是宗门世家里刚出来历练的年轻子弟。进去以后,名次和收获都不要紧,我们主要是多认识些性情相投的朋友。”
容瑾之前一直觉得,他家小孩性子闷,受什么委屈也不会主动讲,偏偏天赋又不高。他有点怕顾如琢在修道的同龄人中会受欺负,毕竟听贺天凝讲,在修道者中,天赋的歧视挺严重的。但仔细想想,他这种想法其实有点自私。既然顾如琢要修道,总要接触这些的,他不可能把小孩当做景明山的花花草草一样,永远藏在山里。
前后巨大的转折让顾如琢很低落,小声嘟囔:“为什么一定要有朋友?”
容瑾板起脸:“你都已经十六岁了,有朋友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顾如琢抬起头,眼睛清澈无辜:“大人是什么时候有朋友的?”
容瑾:“……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问题。下山裁你的衣服去。”
对,没错,我在山里待了好几千年才想起来出去转转,活了快一万年才碰到第一个算是朋友的修士,这种事我会告诉你?
……
容瑾再次体验了一把,当初送顾如琢独自下山游历的心情,简直是吃不下睡不着。好在他也不需要吃饭睡觉,可以尽情地胡思乱想,比如说顾如琢没有熟识的同伴,会不会受排挤;秘境里不会藏着什么未知的风险吧。贺天凝受不了他的焦虑症,宣布在顾如琢回来之前,拒绝他再次登门。容瑾去他另外几个朋友那里走了一圈,第二次去的时候,他们要么远行去了,要么闭关去了,反正拒绝待客。
容瑾受伤地想:这可真是脆弱的友情。
足足五个月,比任何一次顾如琢离开他的时间都要久。久到容瑾都开始后悔让他去了,其实在家也挺好的。
秘境重新打开的那天,容瑾还是没忍住,去了秘境入口等顾如琢。那里也有不少来接人的修士。容瑾敛去了自身的气息,不起眼地站在一个边角。
一道光波在空中慢慢绽开。不久后,陆陆续续有人从秘境里面走出来,都是少年男女,成群结伴,有些状态不错,但也有不少受了伤,甚至有些断了手脚。容瑾提心吊胆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他家的小崽子走出来。
顾如琢的形容还好,至少看上去没什么伤,只是神情有些疲惫,身边跟着许多人。他刚踏出秘境,就像有什么感应似得,抬头径直朝着容瑾的方向看过来,眼睛一瞬间亮起来,低头跟他身旁的同伴说了句什么,就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容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含笑:“有没有受伤。”
顾如琢视线紧紧落在容瑾脸上,摇了摇头。
尽管顾如琢否认了,但回到景明山,两人站在木屋内,容瑾还是提出要顾如琢把衣服脱了,给他看一下。顾如琢刚开始不肯,但是他拗不过容瑾,在容瑾冷下脸,让他在自己主动脱和被容瑾强制脱掉之中选一个的时候,他选择了妥协,主动脱掉了外衫,幸好容瑾没坚持让他把裤子也脱了。
容瑾在顾如琢的肩背上,看到一道粉色的痕迹,因为时间久了,不太明显。但容瑾知道那是疤痕。其实这真的只是道很平常的伤,人族修行,本就艰难危险,只要不死,受什么伤也不是大事。这些事容瑾不是不清楚,但是他看到这道疤痕,还是心头颤了一下。
容瑾摸了摸那道疤痕,察觉到顾如琢的脊背一下子绷紧了,他连忙收回了手:“还疼吗?”
顾如琢咬着牙,声音沉闷:“不疼。”
这可不像是不疼的模样,容瑾指尖汇聚出绿色的浅光,抚在顾如琢背后的伤口上,粉色的伤口也一点点消失了。
容瑾看着顾如琢微颤的背,本来就不是很坚决的心思,彻底动摇了:“以后还是别去秘境了,就在景明山修行吧。”
反正,如琢瞧着也不是很喜欢出去历练。现在是受伤,万一什么时候,真的危及了性命怎么办。修行的事,他又不是供不起,真到了瓶颈,他用天才地宝硬堆也能给他堆上去。何必要如琢去冒这样的险。
顾如琢沉默了片刻,竟没有欣然同意,而是第一次在离家的问题上,展现了主动的态度:“没事的大人。其实出去历练也挺好的,我既然选了修道,历练和危险都是难免的。”
容瑾的动作顿住了。他站在顾如琢背后,轻声问:“你这次出去,有认识到交好的朋友吗?”
顾如琢想了想,点头,声音中带着轻快:“是认识了一些同伴。”
他想到容瑾之前的忧心忡忡,补充了一下:“人都很好,很照顾我。”
容瑾突然意识到,这次从秘境中回来,顾如琢一直都很开心。顾如琢是个情绪相当内敛的人,只有在容瑾面前,才会小小地表露出欣喜,沮丧种种情绪。但这次回来,顾如琢明显心情很好,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突然就有了少年气的飞扬和憧憬。容瑾一开始只当是和他久别重逢,顾如琢心中激动,但是他现在突然发现了一个别的可能。
或许,顾如琢是因为终于结识了志同道合的同龄人,发现了他的人生可以过得热闹又丰富,才这么开心。
容瑾知道自己应该为顾如琢高兴,让顾如琢结识更多的朋友,本来就是他的目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容瑾却觉得自己很难纯粹地高兴起来,他一方面知道这是件好事,一方面,竟觉得心中有些微的酸涩。
大概,容瑾心想,每一个筑巢的鸟儿,看到自己精心养大的小鸟儿终于要离窝了,都会觉得不太开心吧。
景明山的老年人生活,确实不适合如琢。不过,当初还说什么陪我看云彩,果然是个骗子。
……
“你休息吧。”
容瑾不知道想些什么,丢下这句话,表情复杂又悲愤地离开了屋子。顾如琢有心想问问他怎么了,但一时又顾不上,他真怕容瑾再待一会儿,会发现他身上有些不对。
顾如琢来到景明山的时候已经懂事了。他没让容瑾给他洗过澡,穿过衣服什么的,这样不穿衣服地和容瑾站在一起,几乎没有过。再加上容瑾的手还放在他背上,顾如琢当时脑袋直接“嗡”了一声,真的是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才咬牙冷静下来的。但就算是这样,容瑾给他治伤的时候,他还是有了一点点反应。他非常害怕容瑾发现,但是又控制不了,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容瑾离开,顾如琢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容瑾向来尊重他,除了偶尔找他在哪儿,不会用神识探测他具体在做什么,所以他很没有形象地倒在了床上。被子铺在床上,蓬蓬松松的,顾如琢的脸贴在上面,能闻到新鲜的皂角香。
容瑾记得他今天回来,提前给他换了干净的寝具,又晒了被子。
虽然对容瑾来说,大概只是动动手指的事。但是容瑾自己潇潇洒洒过了几万年,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事。容瑾还去秘境门口接他。
容瑾竟然会亲自去接他。
他也很想念我吗?
顾如琢想到他离开秘境,对上容瑾视线的那一刻,心跳陡然加快了许多。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整个人非常不稳重也不含蓄地滚了两圈。
很久之后,他平静下来,把乱七杂八的念头努力摒除,开始回想这次秘境的收获和教训。
顾如琢这次在秘境中待了足足五个月,结识了不少人,所以对修真界的情况也不再像是以前那么抓瞎了。这次专为年轻弟子举办的试炼,参加的人许多都是宗门世家中受宠的精英弟子。但是顾如琢发现,他好像比他们大部分人都强。
而且,顾如琢终于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原来贺仙君的那些弟子,还有这次一同参加试炼的人,他们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么年轻啊!
这么说的话,他的天赋好像也没那么烂。
不过这不重要。顾如琢埋在被子里平静地想。反正能不给大人丢脸,总是件好事。
而且他现在才知道,大人那些为他准备好,让他以后服用的丹药灵植,居然那么贵。他还是自己努力历练修行,依靠自己增长修为,突破瓶颈吧。大人又不像其他宗门和家族,有固定的进项。他不能赚钱养家,但至少也别败家吧。
第216章 仙侠33
湛湛碧海, 风轻云淡, 本该正是踏歌泛舟的好时节, 好风景, 但是此刻却看起来危机四伏, 正肆虐攻击的凶兽看起来身形巨大,周围的几人与它相比,简直堪称渺小, 却出手牢牢地牵制住了它。最后一道剑光从天际滑过,巨大的凶兽身形在半空停滞片刻, 碧色的血涌出来, 落到海里消失不见。
顾如琢收剑入鞘,心里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轻松。前几个月, 他收到一位友人的传信,说他游经一地, 发现沿海处出现了妖兽, 食人无数, 渔民皆不敢出海捕鱼。他决定插手管这件事, 便传信给自己交好的几位好友, 邀他们前来相助。
这头妖兽实力不算太强,但潜入水中无丝毫痕迹,而且性情狡猾,从不在一个地方固定停留, 沿着海岸不断地游走。就算是他们好几个人, 也找了很久, 才终于想办法把它引出来。
顾如琢取下了一枚妖兽的鳞片,收入囊中,对着同伴拱拱手:“告辞。”
他急着回去。顾如琢没想到这妖兽这么能藏,竟花费了这么久的时日,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要错过中秋佳节。容瑾以前当然是不过什么年节的,毕竟他是个宅土堆,十年八年的时间流逝对他根本没什么感觉。但是后来顾如琢进入他的世界,景明山渐渐变得更像是一个家,所以慢慢地,也有了人间烟火气,各种年节也有了意义。
大家相识数百年,也都知道他这幅恋家到不行的性子,纷纷点头。但一位穿着紫色纱衣的少女却出声喊住了他:“如琢,我同你一起回景明山,我姑姑之前给我传信,说她如今在容神君那里做客。”
背对着少女,顾如琢本来放松的手一下子就握紧了剑身。他几乎是强压着内心的波动,手上的青筋都一条条爆出来了。
少女还没发觉不对,顾如琢身旁的青年,已经一把将手搭在了顾如琢肩上,用力往下压了压,语气轻快:“我也没什么事,干脆跟你们再一起走一段。如琢你天天闷在山里干嘛呢,我都好几年没见你了。”
说到最后,除了得令回宗门的两人,剩下五个人仍然结伴同行,朝着景明山的方向赶路。
入夜,其他几人留在客栈休息,青年陪着顾如琢去一家店铺取东西。
“干嘛呀你?”走在寥寥无人的街上,卫重胳膊搭在顾如琢的肩上,开口道,“突然就摆脸色。”
“以前人家阿凝喜欢你的时候,你虽然婉拒躲着,但面上也待人家大方有礼,没闹出什么难堪。现在人家都不喜欢你了,你怎么反倒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啊。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顾如琢微皱眉:“事关姑娘家清誉,别随便乱说。”
当初魏凝是对他有一点别的想法,但他察觉之后就委婉地拒绝了。魏凝本身是个很好的姑娘,性子温婉,内心却也洒脱爽利,明白顾如琢的意思后,就很自然地回到了朋友的位置。这件事从头到尾没有摆到明面上过,顾如琢不喜欢听卫重这么说。
“咱们又不讲究王朝那套男女大防,男女互相思慕,本来就是常事好吧。”卫重举手投降:“行行行,老古板,我不说了。不过看在我及时按住了你,让你没有给姑娘家难堪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干嘛突然那么生气?”
顾如琢沉默不说话。
卫重陪着他朝前走,收起了自己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